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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部分

2666-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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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对员说:“但这事没意思。玛丽安妮太太,您用不着给我鼓劲。”

阿琴波尔迪一直在笑,这时说道:“我认为这有点意思,虽说我喜欢的不是这个。”

布比斯问:“您喜欢哪个?”

阿琴波尔迪说:“巴尔扎克那句话。”

女校对员说:“啊,那一句可是绝妙。”

瑞士小伙朗诵起来:“我开始看不清楚了。可怜的女瞎子说道。”

《遗产》之后,阿琴波尔迪交给布比斯的稿子是《圣托马斯》,是一个传记作家不足为信的传记,其主人公是纳粹政权时期的一位大作家;有些评论家想看出里面描写的是恩斯特·荣格尔;但显然不是荣格尔,而是一位虚构的人物,随便起个名字而已。那时,阿琴波尔迪还生活在威尼斯,这是他对布比斯说的,可能还在继续当花匠,尽管他的出版人定期给他的汇款足以让他全力投入文学创作。

尽管如此,阿琴波尔迪的下一步书稿是从希腊的伊卡利亚岛寄出的。他在那里租了一间小屋,周围是多岩石的丘陵,后面是大海。布比斯想,这像西西弗斯最后的景色;他把这层意思在信里说了,还像往常一样通知阿琴波尔迪,稿子收到了,马上就阅读;还提出三种支付稿酬的办法,请阿琴波尔迪选择最合适的一个。

阿琴波尔迪的回信让布比斯吃了一惊。他在信中说,西西弗斯一死就用了一个合法的策略从地狱里逃跑了。宙斯释放了死神塔纳托斯。西西弗斯知道死神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追捕他,便要求老婆别办常规的葬礼。因此,冥王哈迪斯一到地狱就各处骂人。各处的头目自然是大发雷霆,或者站在地狱门口揪着头发生气。西西弗斯则说,过错不在他,而是他老婆,因此请假回地上去惩罚老婆。

冥王想的是,西西弗斯这个建议合情合理呀;于是,就同意他交保释放了,但有效期只是三四天,这时间足够他去报仇雪恨和启动常规葬礼程序,虽说稍稍晚了一点。西西弗斯当然不等他们再说二遍,立刻回到了人间;他在人间一直到老都活得很幸福,的确可以称之为人间最精明的人;直到力不从心,方才回到地狱。

有些人说,让西西弗斯推巨石,这惩罚只有一个目的:让西西弗斯忙个不停,不给他时间编造歪理邪说。阿琴波尔迪在信末写道:可是说不定哪一天西西弗斯会冒出一个念头,重返人间。

阿琴波尔迪从希腊伊卡利亚岛寄给布比斯的稿子名叫《女盲人》。正如人们所料,这部长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不知自己是盲人的女瞎子以及一些不知道自己是亮眼人的有视力的侦探。从那座岛屿上不久又寄到汉堡另外几部书稿。其中有《黑海》,是剧作或者叫戏剧对话体长篇小说,内容是黑海在黎明前一小时与大西洋的对话。《忘川女》是最明白无误的性爱小说,把忘川女的故事搬进了德意志第三帝国,她自以为比所有的女神都美丽,最后跟她丈夫奥雷诺一道变成了石雕。(这部小说起初被指责为色情作品,后来打赢了官司,变成了阿琴波尔迪第一部连续五次印刷的畅销书。)《出售彩票的人》讲述了一个在纽约卖彩票的德国残疾人的一生。《父亲》是儿子回忆父亲当精神变态杀手的故事,开始的时间是1938年,儿子二十岁,结束时间是1948年,其方式过于费解。

阿琴波尔迪在伊卡利亚岛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去了阿莫尔戈斯。后来去了圣托里尼岛。后来去了西弗诺斯岛、西罗斯岛和米克诺斯岛。后来在一个很小的岛上住了几天,他给小岛起名叫“浩劫”或者“超我”,距离纳克索斯岛不远;但是,他没在纳克索斯岛居住。后来,他离开了这些海岛,回到了大陆。那段时间,他常吃葡萄和橄榄——大大的橄榄干果,味道和果实很像方糖。他常吃白奶酪和风干山羊奶酪,出售时裹在葡萄叶里,香味可以传到方圆三百米内。常吃硬的黑面包,需要在葡萄酒里浸软了再嚼。常吃煎鱼和番茄。吃无花果。喝井水。他有个吊桶和装水用的大桶,跟军队里使用的一样。他常游泳,但是那个海藻儿童已经死了。但是,他游得很好。有时潜水。有时独自坐在长满矮灌木的山坡上,直到夜幕降临,或者直到天亮;他常说是在思考,其实什么也没想。

等他回到大陆上居住时,从德文报纸上得知布比斯逝世的消息,那时他正坐在希腊迈索隆吉地方的一处花坛里。

死神塔纳托斯已经到了汉堡,那是他了如指掌的城市。而那时布比斯正在办公室阅读一个德累斯顿青年作家的书稿,一部极其幽默的小说在让他捧腹大笑。据出版社宣传女负责人说,响亮的笑声传到了会客室、行政办公室、校对室、会议室、阅览室、卫生间以及有时充当厨房和食品贮藏室的房间,甚至传到了距离最远的社长夫人办公室。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出版社全体成员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都记得那个时辰,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片刻后,女秘书敲敲布比斯办公室的门。无人回应。女秘书担心打搅了社长,决定不再敲门。过了一会儿,她要把一个电话转给领导。布比斯的办公室里没人拿起电话。这一回是急事。女秘书连连敲了几下,就推开门。布比斯低头弯腰在图书中央,那些书艺术地散放在地板上,虽然社长面部给人以愉快的印象,但是已经撒手西去了。

他的遗体火化了,骨灰撒在阿尔斯特湖里。他的遗孀,女男爵,领导出版社的工作,宣布不打算卖掉出版社。对于德累斯顿那位青年作者的书稿,她什么也没说;另外,这部稿子此前已经在民主共和国的书刊检察机关遇到了麻烦。

阿琴波尔迪读完整个消息,重新读了一遍,然后读了第三遍;最后起身,浑身颤抖,出去到迈索隆吉的街道上转转;这里到处是纪念拜伦的东西,好像拜伦在迈索隆吉没干别的事情,就是走来走去,从客栈到酒馆,从小巷到广场,因为众所周知,发烧不允许拜伦外出,在外面走动、发现并认出拜伦的是死神塔纳托斯,他除去来找拜伦,还观光城市,因为塔纳托斯是大地上头号旅行家。

接着,阿琴波尔迪考虑是否应该给出版社寄去一封吊唁信。他甚至都想好了信上的措辞。但后来一想,那毫无意义;他没写,也什么没寄出去。

布比斯去世后一年多,阿琴波尔迪再次回到意大利居住,他最新一部题为《归来》的书稿寄到了出版社。女男爵不想看稿子。她把书稿交给了女校对员,让她准备三个月后出版。

接着,女男爵按照书稿封皮的地址给阿琴波尔迪发了一封电报。次日,她乘坐飞机到了米兰。从机场,她直奔火车站,刚好赶上去威尼斯的列车。晚上,在卡纳雷吉欧区一家餐厅会见了阿琴波尔迪,交给他一张支票,那是新书稿的预付稿酬加上前几部作品的作者版税。

数额可观,阿琴波尔迪没说什么,把支票藏到衣袋里去了。随后,二人谈起话来。接着吃起威尼斯风格的煎沙丁鱼,用小圆饼夹起来咀嚼,喝了一瓶白葡萄酒。饭后,起身散步,走在与冬季大不相同的威尼斯大街上,那一次到处是白雪,没有任何愉悦可言。女男爵坦率地说,从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来过威尼斯。

阿琴波尔迪说:“我也是刚到不久。”

二人像个老朋友,无需说得太多。秋天宜人,刚刚开始,对付冷空气只需一件薄毛衣即可。女男爵想知道阿琴波尔迪是否还住在卡纳雷吉欧区?阿琴波尔迪说,是的,但已经不住图罗纳大街了。

他计划准备去南方。

多年来,阿琴波尔迪惟一的财产就是他的手提箱,里面有衣服、五百张白纸和两三本正在阅读的书籍以及布比斯送给他的打字机。右手拎着手提箱,左手提着打字机。衣服稍稍破旧了,就扔掉。读完一本书后,要么送人,要么随便丢在哪张桌子上。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肯买电脑。有时,走进电脑店,问问售货员如何操作。但总是在最后一刻撤退,像个守财的老农。后来,笔记本电脑出现了。于是,才买了一台;不久,就运用自如。当人们纷纷给电脑安装调制解调器的时候,阿琴波尔迪以旧换新,于是,连接互联网,一连几小时寻找稀奇古怪的消息、没人记得的名字、被遗忘的事情。他那台布比斯送的打字机怎么处理了呢?居然扔进山沟里去了,摔进了乱石堆!!

一天,他在互联网上漫游时,看到了一条关于什么包贝斯库的消息;他立即认出来那人是恩特赖斯库将军的秘书。他曾经有机会看到将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情景,那是1944年德军从罗马尼亚边境上撤退时发生的事情。通过一个美国搜索引擎,他查到了包贝斯库的传记。包贝斯库战后已经移民到了法国。在巴黎,他经常光顾罗马尼亚流亡人士的圈子,尤其是知识分子圈子,他们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住在塞纳河左岸。但是,包贝斯库逐渐发觉所有那一切——用他自己的话——都是荒谬的。这些罗马尼亚人从骨子里都是反共的,写东西用罗马尼亚文,他们命中注定要失败,宗教或者性交之类的微光几乎不能减轻他们失败的情绪。

不久,包贝斯库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实际办法。通过巧妙的运作(荒谬统治下的活动),他钻进了一些肮脏交易,里面混杂着犯罪团伙、间谍组织、教会团体和退伍老兵。钱来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但他照旧干活。操纵处境不正常的罗马尼亚人团伙。接着是匈牙利人和捷克人。随后是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等国人。有时,他身穿皮大衣,幽灵般地去他们居住的小房子里看望。黑人身上的气味让他头晕,但他喜欢。他常说,这些坏蛋是真正的男子汉。内心里,他希望这种气味能渗透到他大衣里和缎子围巾上。他像个教父一样地微笑着。有时甚至会哭鼻子。对付强盗,他的做法完全不同。他的个性讲究节俭。不要戒指,不要挂件,不要任何金光闪烁的东西,不要半点黄金的标志。

他发了财,再继续发财。罗马尼亚知识分子去看望他,跟他借钱,因为有花销:孩子要牛奶,房子要房租,老婆要做白内障切除手术。包贝斯库听着他们絮叨,他好像在睡觉和做梦。任何要求都答应,只有一个条件:别用罗马尼亚文写那些可恶的文章了,用法文吧!一次,他去看望一个在罗马尼亚军队第四军团当过上尉的残废——原来是恩特赖斯库将军的部下。

包贝斯库一见那位上尉就像个孩子一样从一个沙发跳到了另外一个沙发上。他跳到桌子上,跳了一曲喀尔巴阡地区的民间舞。他的样子像是在街角撒尿,有几滴尿还跑错了方向。他就差在地毯上翻跟斗了!残废上尉想模仿他,可是被截去一只胳膊和一只腿的他加上体弱(贫血)实在难以办到。

包贝斯库常常叹息:“哎呀,布加勒斯特的夜晚啊!哎呀,皮特什迪的早晨啊!哎呀,收复回来的克卢日天空啊!哎呀,塞维林堡那些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呀!哎呀,巴克乌那些挤奶的姑娘啊!哎呀,康斯坦察的小寡妇们哪!”

后来,二人手挽着手去了包贝斯库的住所,地点在维纳伊大街,距离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很近;他俩继续聊天,喝酒,残废上尉有机会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是的,他活得很英勇,但是充满艰辛。最后,包贝斯库擦干眼泪,打断了上尉的话,问他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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