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三:荒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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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珊娜在摇他。她看起来非常害怕。埃蒂坐起身,伸出胳膊环抱住她。他们晚上是在赤杨林的另一边露营的,但仍然听得见溪水汩汩流过撒满碎骨的空地。罗兰睡在火堆另一边。他睡得不好,毯子全蹬掉了,膝盖紧贴着胸口,身体蜷成一团,没穿靴子的双脚看上去又白又窄,毫无攻击性。大螯虾的攻击让他失去了右脚的大拇趾,同时残疾的还有他的右手。
他一遍又一遍含糊地低吟着一些话。听了几遍以后,埃蒂意识到他跪倒在那块苏珊娜杀死巨熊的空地时说的也是这句话:快走——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罗兰歇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呼唤那个男孩的名字:“杰克!你在哪儿?杰克!”
罗兰喊声中透出的绝望与凄凉让埃蒂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抱紧苏珊娜,她也在瑟瑟发抖,尽管夜晚十分暖和。
枪侠翻了个身,星光落进他瞪大的眼睛。
“杰克,你在哪儿?”他对着夜空大叫。“你快回来!”
“噢上帝——他又疯了。我们该怎么办,苏希?”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听下去了,他听上去那么遥远,好像远离了一切。”
“快走,”枪侠又开始喃喃低语,翻过身膝盖抱在胸前仰面躺着,“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胸口一振,撕心裂肺地喊出男孩儿的名字。一群大鸟儿从后面的林子里惊飞起来,呼呼地扇着翅膀,向远处安静的地方飞去。
“你知道该怎么办吗?”苏珊娜睁大眼睛问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许我们该叫醒他?”
“我不知道。”埃蒂一眼瞥见枪侠挂在左臀的手枪,枪外面裹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兽皮,放在枪套里面。从罗兰躺着的位置很容易拿到这把枪。埃蒂最后加上一句,“我觉得我不敢。”
“他快被逼疯了!”
埃蒂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该怎么办?埃蒂,我们该怎么办?”
埃蒂的确毫无头绪。罗兰被海怪咬了以后,他可以用抗生素止住炎症发作;可是这次罗兰又发作,埃蒂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能够治好他的抗生素。
“我不知道。和我一道躺下吧,苏希。”
埃蒂拉过一张兽皮盖在俩人身上,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止住颤抖。
“如果他真疯了,他可能会伤害我们的。”苏珊娜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出现过,只是以巨熊的样子出现——它那双通红的溢满仇恨的眼睛,(而且不是也有一种困惑藏在这对眼睛的深处吗?)和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利爪。埃蒂的视线飘向那把左轮枪,就放在罗兰健全的左手边,他想起当他看见机器蝙蝠向他们冲过来的时候,他的速度是多么的快,快得就好像他的手已经消失。如果枪侠真的发了疯,而且如果他和苏珊娜成为他疯狂攻击的对象,那么他俩根本没有胜算。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他把脸紧紧贴在苏珊娜温暖的肩窝,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罗兰终于安静下来。埃蒂抬起头望过去,枪侠已经陷入沉睡。埃蒂又看看苏珊娜,发现她也已经进入梦乡。他在她身边躺下,温柔地吻了吻她丰满的胸部,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不是你,伙计;你会很长、很长时间睡不着。
但是他们这两天一直在赶路,埃蒂已经筋疲力尽。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下沉。
回到那个梦,他想。我想回到第二大道……回到汤姆与格里的熟食店。我就想要这样儿。
但是那晚,那个梦再也没有回来。
30
太阳升起来,他们匆匆吃了早饭,整理好行装,重新分配了行李,然后回到了那块楔形空地。映照在清晨的阳光下,这块空地看上去没有那么恐怖了,但是他们三个仍然尽量远离斜漆着黄黑线条的金属盒。如果罗兰有任何关于前晚噩梦的记忆,那他没有表露出丝毫。他早上起来以后就像平时一样洗漱整理,一如既往地心事重重、默不作声。
“你打算怎么从这里出发沿直线前进?”苏珊娜问枪侠。
“如果传说是正确的,那应该没有问题。你还记得你以前问过关于磁场的问题吗?”
她点点头。
他在随身小包里掏来掏去,终于找到一块已经磨旧的方形软皮,软皮上面缝着一根银色长针。
“指南针!”埃蒂叫道。“你的确是个神鹰童子军!”
罗兰摇摇头。“这不是指南针。我当然知道指南针是什么,但是那些日子我是靠太阳和星星辨别方向的,而且即使现在我也这样做。”
“即使现在?”苏珊娜有点儿不安地问道。
他点点头。“这个世界的方向也在移动。”
“上帝啊。”埃蒂插口道,他试图想像一个北方向东或西慢慢移动的世界会是什么样,但是立刻就放弃了。这个事实让他感到眩晕,仿佛他正从一座高楼的顶端向下看。
“这只是一根针,是钢的,完全可以当做指南针使用。现在光束就是我们的路线,这个针会显示出来。”他又开始在随身小包里掏来掏去,这回拿出一只粗糙的陶杯,杯子一侧有一道裂痕。这杯子是他在营地遗迹里找到的,后来他用松胶补了补。罗兰走到溪流旁,用陶杯盛满水,回到苏珊娜的轮椅边,小心翼翼地把陶杯放在轮椅扶手上。等杯中水平静下来,他把钢针丢了进去。钢针沉到了杯底。
“哇!”埃蒂叫道。“太棒了!我真要五体投地地匍匐在你的脚下,罗兰,只是我可不想弄皱我的裤子。”
“我还没结束呢。苏珊娜,扶稳杯子。”
她照做,接着罗兰缓缓地把她推进空地,在刚才进来的地方停了下来,罗兰小心地把轮椅转了方向,背对着入口。
“埃蒂!”她叫了起来。“快来看!”
他弯腰凑近陶杯,发现水已经从杯口溢出。钢针慢慢上浮,浮到水面以后就像软木塞似的浮着,不再转动。钢针一头指着他们身后的入口,另一头笔直地指向前面古老的密林。“他妈的——一根浮针。现在我算是什么都已经见过了。”
“扶稳杯子,苏珊娜。”
她扶稳杯子,同时罗兰推着轮椅走进空地,与金属盒的方向构成直角。这时,钢针失了准头,上下浮动起来,片刻之后又沉到了杯底。当罗兰把轮椅推回到刚才的位置时,钢针重新浮上来,指着刚才的方向。
“如果我们有一张纸和一些铁屑,”枪侠说,“我们可以把铁屑撒在纸的表面,铁屑会慢慢聚成一条直线。”
“如果我们离开这个入口,还会这样儿吗?”埃蒂问道。
罗兰点点头。“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够亲眼看见光束。”
苏珊娜转头望过去,胳膊肘稍微碰了一下陶杯。水溅了一些出来,钢针又开始乱晃……然后停了下来,指着原来的方向。
“不是那样,”罗兰说。“你们俩低头看——埃蒂看脚尖,苏珊娜看大腿。”
他们都照做。
“当我让你们抬头的时候,顺着钢针指的方向朝前看。不要看其它的地方,就盯着你眼睛能看见的。现在——抬头!”
他们抬起头。一瞬间,埃蒂除了树林什么都没看见。他试图放松眼睛……突然,光束就在那里,就像当初他从树桩的突起看出一把弹弓一样。一霎那他明白了罗兰不让他们看其它东西的原因。沿着这条直线撒满了光束,只是非常微弱。松树与云杉的针叶都指向光束的方向,灌木的树枝也微微向同一个方向倾斜。并非所有被巨熊推倒的大树都沿着他们过来的小径——小径东南走向,如果埃蒂没弄错的话——的方向倒下,但是大多数都这样,就好像在它们摇摇欲坠的时候被金属盒散发出的某种力量向那个方向推倒。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地上的影子。太阳在东面,影子无疑指向西面。但当埃蒂朝东南方看去时发现也有交织的影子沿着钢针指的方向隐约织成交叉图案。
“我好像看见什么了,”苏珊娜不是很确定,“但是——”
“看那些影子!影子,苏希!”
苏珊娜瞪大了眼睛。“我的上帝啊!它在那儿,就在那儿!就好像天生在那里!”
既然埃蒂已经看见,他就不可能再忽视它;这条黯淡的直线就是光束的路径,一路穿过空地四周乱糟糟的树林。他突然感觉到漂浮在他周围(或者穿透他身体的,就像X光似的)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一股移开这条直线的冲动,向左也好向右也好,油然生出,埃蒂不得不压制住这股冲动。“喂,罗兰,这光束不会让我生不出孩子吧?”
罗兰耸耸肩,脸上泛起微微一笑。
“它就像河床,”苏珊娜惊叹道。“河床如此宽阔,你几乎看不到边……但是它始终在那儿。只要我们不离开光束的路径,这种影子的交叉图案就不会改变,对吗?”
“对,”罗兰回答。“当然它们会随着太阳的移动而改变方向,但是我们一直都能够看见光束的路径。你必须记住,光束沿着这条路径照过来已经上千年——甚至上万年了。你们俩抬头看天空!”
他们抬起头,发现稀薄的卷云也沿着光束的路径互相交织……而且处在光束路径正上方的云比两旁的移动得更快。它们正被推向东南方,黑暗塔的方向。
“看见了吗?即使天上的云也必须遵从。”
一小群鸟向他们飞过来,但是在穿过光束路径的当口,它们开始向东南方向偏斜。尽管埃蒂亲眼看见这些,他的眼睛却无法相信。当这群鸟最终摆脱光束的影响后,它们又沿着原来的方向飞去。
“呃,”埃蒂说,“我猜我们该上路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话都是这样说的吧。”
“等等,”苏珊娜盯着罗兰说。“不止一千里的路程,不是吗?我们到底要走多远,罗兰?五千里?一万里?”
“不好说。反正非常远。”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到那儿?我坐在这见鬼的轮椅上,你们俩在后面推?我们这样子朝黑暗塔每天走三里就已经不错了,你知道的。”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路线了,”罗兰耐心地回答,“目前这也就足够了。苏珊娜·迪恩,我们会越走越快的。”
“是吗?”她的眼光变得凶狠,他们都看见黛塔·沃克的影子在她眼睛里闪烁。“你准备好跑车了吗?即使你有跑车,我们也得有条该死的路能开才行!”
“这个世界和我们赶路的方式都会改变的。”
苏珊娜在罗兰面前摆摆手,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你说话的样子就像个老妈妈,总是说上帝会决定一切。”
“难道不是吗?”罗兰严肃地说。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接着仰天大笑起来。“噢,我猜这全取决于你怎么看。我能说的就是,罗兰,如果上帝真的决定一切,我可不希望看到他作出让我们饿肚皮的决定。”
“快,我们快走吧,”埃蒂插口道。“我想赶快离开这儿,我可不喜欢这鬼地方。”他没说错,但并不全是这样。事实上他非常急切地想踏上这条隐蔽的征途。每走一步就是离玫瑰花田和统治一切的高塔又近一步。他意识到——不是没有惊讶——他希望看看那座塔楼……死也要看到。
恭喜你,罗兰。他暗忖。你成功了。我已经成为了信徒,有人该唱哈利路亚①『注:哈利路亚为基督教徒赞美上帝的用语。』了。
“我们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儿。”罗兰弯下腰,松开左腿上的生牛皮绳,缓缓地解开了他的枪带。
“这又是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