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三:荒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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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的职责就是要确保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儿发生在埃蒂身上。这就是他的职责,而且他也照做不误。但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亨利和迪恩太太都这么认为。他们俩经常提醒埃蒂,亨利是作了多么大的牺牲来保护埃蒂的安全,让他远离醉酒的司机、强盗、瘾君子,甚至那些在附近天空盘旋的外星人、那些会从不明飞行物上下来驾驶着核电发动喷气式雪橇抓走小孩儿的外星人。所以不能让亨利再有一丝不舒服,因为这个巨大的责任已经让他精神紧绷。如果埃蒂做的事儿的确让亨利紧张,那么埃蒂必须立即停止。这是报答亨利的方式,以感谢他总是照看埃蒂。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比亨利优秀对亨利是多么不公平。
还有一个私底下的原因。那个原因(有人可能会说,世界下的世界)更加强有力,因为它永远不能被说出口:埃蒂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允许自己比亨利优秀,因为亨利实际上什么事儿也做不好……当然,除了照看埃蒂以外。
亨利在他们家附近的操场上教埃蒂打篮球——那是纽约的郊区,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如同梦境一般耸立在天边。埃蒂比亨利小八岁,身形小很多,但他也更灵活。他对篮球有天生的直觉;只要他一到这坑坑洼洼的水泥场地上,只要他手里有球,所有动作就像印在他的脑袋里一样流泻而出。他跑得更快更灵活,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比亨利优秀。如果他没在和亨利打球的过程中认识到这一点,那么亨利暴戾的眼神和在回家的路上总对他老拳相向也应该让他有所领悟了。亨利号称那些拳头都是他的小玩笑——“畏畏缩缩,吃我两拳!”亨利总会兴奋地大叫,然后埃蒂的胳膊就得挨上砰砰两拳——这拳头感觉可不像开玩笑,反而更像是警告,仿佛亨利在说你可别给我装样儿,打球的时候可别让我显得愚蠢,我的小弟弟;你最好记着,是我在照看你来着。
读书……棒球……捉迷藏……数学……甚至跳绳这种女孩子的游戏,全都是这样,他比亨利优秀,或者会比亨利优秀,这个事实无论如何必须得保密。因为埃蒂是弟弟。因为亨利一直照看他。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私底下的原因,也是最简单的原因:所有这些都得保密,因为亨利是埃蒂的哥哥,而且埃蒂崇拜他。
4
两天以前,当苏珊娜在剥兔皮、罗兰在做晚饭的时候,埃蒂在营地南面的树林里看见一根树枝从树墩上很滑稽地戳出来,一瞬间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讲的似曾相识。他直勾勾地盯着这根看上去像是变形门把的树枝,嘴巴刹那间变得很干。
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他眼里看的是从树墩上戳出来的树枝,脑子里想的却是以前他和亨利住处的前院——想着他屁股下面热乎乎的水泥地,巷口垃圾堆散发出的臭气。他想起当时他左手握着一段木头,右手拿着一把从抽屉里拿来的削皮刀。这根从树墩上戳出来的树枝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想起他曾经一度疯狂喜欢雕刻,只不过持续时间很短。也许这段记忆被埋藏得太深,以至于一开始他没有丝毫印象。
雕刻最让他着迷的地方在于可以看见,即使在动手之前。有时候,你可以看出一辆轿车或卡车,有时候是一只狗或者一只猫。还有一次,他记得,他看出了神像的脸——他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的东岛的一尊巨石神像。木刻最大的乐趣就是你发现居然可以不损坏木头也能把它变成另外一样东西。也许你用不上所有木头,但只要你足够小心,可以用上大部分。
埃蒂发现这个树墩一侧的突起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想他也许能借用一下罗兰的刀,看个究竟——罗兰的刀可是他用过的最锋利、最坚硬的工具。
木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耐心地等待某人——像他一样的人!——来开发,来释放。
噢,看这个娘娘腔!今天刻些什么,娘娘腔?洋娃娃的小房子?让你小鸡鸡撒尿的小尿盆儿?一把小弹弓,好让你假装成大孩子去射兔子?哦……真是可爱呀!
他突然感到一阵羞耻,好像又做了错事;他强烈地感到,一切秘密都必须不计代价地保住。他突然又想起来——又一次想起来——亨利·迪恩,那个后来吸毒成瘾的家伙,早已经死了。这层体认一直会让他时不时地惊讶,只是每一次勾起的感情不尽相同,有时是悲伤,有时是内疚,有时是愤怒。而今天,在巨熊一路冲进绿色森林的两天以前,击中他的是最没想到的一种感情。伴随着飞扬的喜悦,他感到了解脱。
他终于自由了。
埃蒂向罗兰借了刀子。他用这把刀仔细地割下树墩的突起,把它带了回去,然后坐在一棵树下开始动手一刀一刀刻下去。他不是在看着这块木头,他是在看进去。
苏珊娜很快把兔子收拾好。兔肉放进锅里煮,展开的兔皮用罗兰的一束生牛皮绑在两根树枝上。等吃完晚饭,埃蒂会把它刮干净。苏珊娜手和胳膊一起用力,轻松地把兔皮推到了埃蒂坐着的地方,他背靠着一棵古松,坐在树下。营火旁,罗兰撕碎了一些模样奇怪——但是肯定非常美味——的野山菌,放进锅里。苏珊娜问道:“你在干什么,埃蒂?”
埃蒂压下想把木头藏在身后的那股可笑的冲动,说道:“没什么。我想我大概可以,你瞧,刻点儿什么。”他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我刻得不是很好。”他听起来好像是在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她困惑地瞥了他一眼。一瞬间,像是话到嘴边,可是她只是耸耸肩走开,什么也没说。她肯定不会明白埃蒂居然会对花时间雕刻感到羞耻——她父亲可是整天都在干这事儿——但是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要谈的话,她猜埃蒂肯定会自己过来。
埃蒂知道这种内疚的感觉非常愚蠢,而且毫无道理,但他也知道只有罗兰和苏珊娜不在附近、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可以更放松。看来要改掉老习惯可不容易。比起与你整个童年抗争,戒掉毒瘾就如同儿戏。
当他们去打猎、练射击,或是罗兰用他特殊的方式去教学,总之不在附近的时候,埃蒂就能够专心地雕刻,发挥令人惊讶的技巧,享受其中的乐趣。轮廓在他指尖浮现;他一开始就看得很准。这个很简单,而且罗兰的刀让过程更加顺手。埃蒂觉得这次他可能几乎不用浪费多少木料,也就是说,这次不会只是一把小弹弓,而能做出一件实用的兵器了。当然,比起罗兰的左轮枪,这算不了什么,但这是他自己的劳动成果。他自己的。想到这一点,他就特别开心。
当第一只乌鸦冲上天空惊恐地叫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听见。他已经在想像——在希望——能不久以后用弓箭射树了。
5
比起罗兰和苏珊娜,埃蒂更早听见巨熊的脚步声,但是也早不了多少——他一心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中,这股冲动如此强大,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影响他。他几乎一直都在压抑这种冲动,而现在他心甘情愿地被完全控制。
把他惊醒的并不是树木倒下的巨响,却是南方传来的点四五手枪的枪响。他抬起头,嘴边带着笑,用沾满木屑的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他背靠空地中的一棵古松,在那一瞬间,金色的光束穿过绿叶,斑斓地洒在他脸上,这样子看起来帅极了——这个年轻人一绺不羁的黑发总要滑下来遮住他高高的额头,坚毅的嘴唇富有表情,栗色的眼睛里闪着灵动。
一转眼,他瞥见了罗兰的另一把枪,挂在附近的树枝上。他开始在想,从什么时候起罗兰开始身边不带任何一件武器就离开。这个问题又引出了另外两个:
这个把埃蒂和苏珊娜拖离原来世界和年代的人到底多大年纪?而且,更重要的,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苏珊娜答应过会问问罗兰……如果她射击练得好,没让罗兰气得脑后头发倒竖的话。埃蒂却觉得罗兰不会告诉她——起码一开始不会说——但现在是时候了,他明白,他们知道有地方不对劲儿了。
“如果上帝愿给你水,那里就会有水出现。”埃蒂念叨着。他凝起心神,继续雕刻,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他俩现在都学会了罗兰的口头禅……同样,罗兰也学会了他们的,就好像他们有一半已经融为一体。
突然,附近树林的一棵树倒了下来,埃蒂猛地站起身,一只手上拿着刻了一半的弹弓,另一只手攥着罗兰的刀。他顺着巨响的方向望向对面树林,心怦怦直跳,每一个器官都警觉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现在,他听见这东西沉重的脚步野蛮地踏过树丛。他又悔又惊,居然这么迟才听见动静。同时,他脑子里一个细微的声音告诉他,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一个证明他的确比亨利优秀、能让亨利紧张的机会。
又一棵树倒下来,发出隆隆巨响。透过密密匝匝的冷杉,埃蒂望见木屑升腾,变成一团烟雾。那头怪物突然愤怒地咆哮起来——那吼声简直让人肝胆俱裂。
不管是什么,这怪物的个头儿实在太大!
埃蒂扔掉木块,把罗兰的刀朝左侧十五英尺的大树掷过去。刀在空中翻了两圈,径直插入树干,露出半截刀把不停地震颤。他抄起罗兰的点四五手枪高举起来。
走还是留?
但是他发现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怪物身形巨大,而且移动迅速,他现在已经没时间逃跑了。这时怪物的巨型身影出现在空地北面的树丛中,几乎和最高的树一般高,隆隆地向埃蒂直冲过来,眼睛盯着埃蒂·迪恩,又咆哮起来。
“老天,我完蛋了。”埃蒂轻声说道,同时又一棵树倒了下来,发出噼噼啪啪好似迫击炮一样的巨响之后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溅起地上的松针与尘土。这时,怪物开始朝埃蒂站着的空地冲过来。埃蒂发现它原来是一头像巨猩猩金刚那么大的黑熊,整个大地都随着它的脚步抖起来。
你该怎么办,埃蒂?罗兰的声音突然问道。好好想想。这是你惟一比那畜生强的地方。你该怎么办?
他觉得他肯定没法子杀死它。如果有火箭筒也许还行,可是他只有枪侠的点四五手枪。他可以跑,可是他又想到这个怪物可能跑得比他还快。估计大概有一半对一半的几率他最终会被巨熊的脚趾踩成肉酱。
到底应该怎么办?站在这里开始开枪,还是像火烧屁股似的拔腿就跑?
他突然想到,他还有第三个选择。他可以爬树。
他急忙转身跑向他刚刚倚着的那棵古松。这棵老树十分巨大,很明显是附近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树枝斜斜插出去,茂密的针叶形成直径约八英尺的绿色扇面,遮住树下的土地。埃蒂扔掉了左轮手枪的带子,把枪插进腰带,随后身子向上一纵,抱住树枝,用尽全力吊起身子,攀上树枝。就在他身后,巨熊咆哮着闯进这块空地。
如果当时不是巨熊突然要打喷嚏,它肯定就已经捉住埃蒂·迪恩,而且掏出他的肠子打个结儿挂在树枝上了。巨熊踢了一脚营火的余烬,激起一阵黑烟,然后它停住,立在那儿,巨大的前爪放在粗壮的前腿上,看上去就像一个身着皮衣得了感冒的老人。然后它接连打起喷嚏——阿嚏!阿嚏!阿嚏!——一团团的寄生虫从它的鼻孔中喷了出来,顺着两腿流下一股热尿,滴在营火的余烬上,激起咝咝声。
埃蒂可没有浪费这关键的空隙。他像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