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南北朝:纵横十六国-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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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嗣听了这番分析,起了兴趣,问他:“刘裕的才能,比起慕容垂,如何?”
崔浩说:“比他强。慕容垂依靠父兄的基业,光复旧国,就好比夜蛾扑入火中,稍有倚助,便可成就大业。刘裕出身卑微,手下本无可用的兵卒,却能讨灭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卢循。要不是他才干过人,岂能有今天?”
拓跋嗣接着说:“刘裕已经入关,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我用精锐骑兵攻他的彭城、寿春。刘裕怕是不行了吧?”
崔浩摇头说:“当今的形势,西有赫连勃勃,北有柔然(柔然也是东胡的一支,原居极北的鄂尔浑河与土拉河流域,随北魏的入迁而来到漠北,其首领社仑消灭了邻近部族后,于北魏天兴五年(公元402年)自号可汗,成为北魏在北方的最大强敌),都对我们觊觎已久。而且我们国内尚无良将,未必对付得了刘裕,不如静以观变。”
难得的是,崔浩还能从文化差异上预言刘裕不可能真正占据北方,他说:“刘裕灭掉姚泓后,肯定会赶回去篡位。关中地区汉胡混杂,民风彪悍。刘裕想把荆扬的那一套放到雍秦地区,根本行不通。即使留再多的兵驻守,也不可能改变文化上的不同。陛下只管等着,秦地早晚会落到我们的手中。”
拓跋嗣听后不禁大呼:“爱卿料事实在是太周密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崔浩的确料事如神。)
崔浩又说:“我私底下曾经品评过近世的风云人物:王猛治理前秦,是苻坚的管仲;慕容恪辅佐幼主,是慕容的霍光;刘裕平定祸乱,是司马德宗的曹操。”
拓跋嗣又问:“那么赫连勃勃呢?”
崔浩说:“赫连勃勃国破家亡,投奔姚氏。他却不思报恩,乘火打劫,四面树敌。这不过是个竖子小人,纵能殄凶一时,最后也是个被人吞食的货色罢了。”
拓跋嗣听后很开心,与崔浩促膝畅谈到深夜,赐他美酒十觚,精盐一两,说:“朕品味卿言,如同这盐和酒,所以想和卿一同享受。”
(崔浩这段话,讲在这时候,给北魏指明了发展的方向。从其内容来看,真可读出“纵横十六国,煮酒话英雄”的味道来。北方诸小国纷纷式微之时,拓跋氏的北魏尽管汉化未深,却已开始在这些汉人士族的辅佐下寻找探索一条解决中国问题的新途径。)
刘裕到达潼关后,一路攻打后秦的河东地区,另一路进攻长安。沿渭河直趋长安的东晋水军大将王镇恶,便是王猛的孙子,前秦从一定意义上说亡于后秦,王镇恶再次来到同样是前秦旧都的长安,多少还含有报仇的成分,历史之趣,也多在于此。
晋军来到长安北面的渭桥,迅速上岸,渭水湍急,舟船很快没了踪影,此时姚泓的守军还有几万人。王镇恶说:“我们的家小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北门,离家乡万里之遥,舟楫、衣粮都已随流而去。现在打赢了仗,大家都有了功名,赢不了,连骨骸也回不去了,大家好好努力吧!”王镇恶亲率大军,大败后秦姚丕的守军,姚泓的军队也不战自溃。
姚泓准备投降,连他十一岁的儿子姚佛念都明白刘裕的意图,对他说投降也难保全,不如自决。姚泓下不了决心,姚佛念就从宫殿的墙楼上跳下自尽。没有勇气自杀的姚泓,带着妻儿、群臣,来到王镇恶面前投降,最后和慕容超获得同样的下场,而他投降前后的表现,还不及慕容超的一半。
刘裕将向他投降的后秦宗族,一并杀掉,把本已不牢靠的北方民心,几乎丢完。剩下的后秦大族,以及曾在东晋和他争权的司马休之、桓氏后人,都投奔了拓跋北魏。如崔浩所说,南北中国在当时的巨大差异,即令刘裕有过人之处,也难以用武力改变哪怕一点。于是刘裕的英雄传奇,基本到此为止。那个早已谋划好攻取长安的赫连勃勃,正在精心安排着接手长安。
赫连勃勃以坐山观虎斗的姿态观望着刘裕伐秦,他得意地对群臣说:“刘裕肯定能灭秦。但刘裕不能久留,必定会撤军,而只留下子弟和部将镇守关中。到时朕再出手,得关中如取草芥。”
他厉兵秣马,进据安定。刘裕派人与他通好,结为兄弟,他叫自己的中书侍郎皇甫徽专门拟了份文辞不错的回信,暗自背下,当着东晋使者的面口授成文。刘裕被他的小小伎俩蒙过,直叹:“吾所不如也!”
刘裕在长安做了长期打算,想慢慢收拾西北的局面,然而这时他的亲信,留守朝廷的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病故,北伐将士日久思归,刘裕生怕政权旁落他人之手,果如赫连勃勃所说,留下十二岁(!)的儿子刘义真镇守长安,王修、王镇恶等率兵辅佐,自己则领兵匆匆赶回建康,去接受相国、宋公的爵位。
他走后一个月,东晋留守军中功劳最大的王镇恶和沈田子便彼此相攻。先是沈田子散布王镇恶本是北方人,要尽杀南方的士兵,将王镇恶诱杀,接着王修又除掉了沈田子。
赫连勃勃的军队此时已经南下,年幼的刘义真又听信与王修不和的部下的谮言,将王修也杀死,晋军便不再挡得住夏军的进攻。赫连勃勃采纳军师王买德的计谋,以小股兵力切断晋军南退的道路,然后出兵直逼长安。刘裕派出大将召刘义真撤回,晋军没了战心,在青泥被夏军大败,刘义真仅得单骑逃遁。
赫连勃勃进据长安,在灞上筑坛,即皇帝位,改元昌武。随后,他拒绝了大臣们以长安为都城的建议,返回统万。这位狂暴的皇帝,在统万修造庞大的宫殿,并分别命名南门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
得知长安失守后信誓旦旦要兴兵北伐的刘裕,则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安全归来后,完全放弃了这一打算。他首先关心的,是个人的功名,而非天下的统一。他所能做出的反应,第一件是站在建康城头望着北方痛哭一场;第二件,就是毒杀晋安帝,改立其弟司马德文(晋恭帝),进而顺利使恭帝禅让帝位于己,摇身一变而成为宋武帝。(在这一点上,刘裕的小聪明比之前的曹操、司马懿,就要差许多。)
东晋在江南地区长达一百零五年的统治,至此画上句号,从祖逖时代起的所有北伐努力,也全部宣告失败。(中国历史上的北伐,细细想来,大概只有两次勉强算得胜利,一次是朱元璋的灭元,一次是蒋介石的北伐,前一次,明朝虽将蒙元赶回大漠,却在以后的数百年中被大漠中的“西虏”北元拖得喘不过气,以至败于“东虏”满洲,而后一次,那统一则更不坚固,名义上虽统一,内部却裂痕累累,不出几年,东北就失于日本,下一次的统一,又成为传统的北南模式。)刘裕称帝开创南朝的那年,是公元420年,十六国的历史,也临近了尾声。
十八、拓跋焘一统北方
公元五世纪前半叶的北中国,终于在分崩离析一个多世纪之后,得以统一。这样的统一,在叱咤风云的石勒手中,虽然有过,却极不完整;在浪漫至上的苻坚手中,曾经并不很困难,但却极不牢固;对老谋深算的慕容垂,或者是残暴不已的赫连勃勃而言,也并非没有想过,却是他们若干X计划中的一个罢了。轮到北魏的第三任皇帝拓跋焘,前后只花十几年的时间,就将问题解决。我们看不出拓跋焘先生较之前面的群雄,有多少过人的地方,被崔浩称作才干过人的刘裕,也不过从建康走到了长安而已,拓跋焘的成功,或许证明了古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论断的正确性。然而拓跋焘却奈何不了新兴但不强大的刘宋。将军事分界线推进到淮北一带,十六国时候很多人都做到了,意味不了什么,进一步实现全中国的复兴,苻坚没做到,他也不行。改变中国命运的两个人物,拓跋宏和杨坚,还要在他死后许多年才出生,在这之前,崔浩已经指出了中国症结之所在:“南北异俗”,需要由北人“变风易俗,化洽四海”,但改变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非出于自愿,难有效果。
话虽多余,该说的时候,还是得说。容我将十六国最后的一段历史,一并表过。
西凉政权在南凉灭亡后,也很快衰败。西凉建初十九年(公元417年),有心创立一番功业的李暠终因实力不济,抱着壮志未酬的惆怅去世。他的儿子李歆在对北凉的劣势情况下,依然保持进攻姿态。
沮渠蒙逊在刘宋代晋的同年(公元420年),乘虚攻下西凉的国都酒泉,李歆兵败被杀。北凉于次年消灭西凉在敦煌的残余势力,成为后凉、西凉之后的西域宗主国。
这时的北魏,已经在南北两个方向上取得胜利。它在泰常七年(公元422年)乘刘裕的病逝,对南朝用兵,把河南地区刘裕从后秦那里收回的土地,全部占领。然后,对年年犯塞的柔然骑兵,它也毫无轻视之意,于始光元年、二年(公元424、425年)两次深入沙漠,痛击柔然,使其暂时无力南侵。
接替拓跋嗣就职的魏太武帝拓跋焘,似乎更热衷于对付西面和东面的敌人。他也正好碰上名字如其野心一般的赫连勃勃的去世,完全建构在武力和暴政基础上的大夏帝国,其统治之不稳固,便爆发出来。
拓跋焘在始光三年(公元426年)对大夏用兵,夏国的继任者赫连昌正和西秦乞伏炽磐相攻,被魏兵从河东地区长驱直入,连丢蒲坂、长安等重地,国都统万勉强守住。
到了第二年拓跋焘领兵亲自进攻时,赫连昌就没那么幸运。他的作战策略也有问题:他让自己的弟弟赫连定带两万士兵在长安与北魏大将奚斤相持,又分兵在城外,想伏击魏军。拓跋焘得到了降将的情报,对赫连昌不断示弱,且战且退,把夏军引出统万城外五六里,再回军反击。战斗中拓跋焘的战马倒地,几乎要被夏军士兵擒获,多亏宗室拓跋齐的掩护,将靠近拓跋焘的敌军打退。拓跋焘纵身上马,这一次如有神助,不但杀死夏军的大将,还在中箭受伤的情形下指挥全军把夏军打得溃散而逃。
赫连昌逃到统万城北,慌乱中来不及回城,直奔上邦(今甘肃天水),统万便入于北魏。不久赫连昌在作战中遇到与拓跋焘一样的尴尬事,战马倒地,他就被俘。赫连定逃到平凉(今甘肃华亭)继位,其控制地区只余下陇西的局促之地。
赫连定比赫连昌要无赖得多,他在称帝后,登山远眺失地,哭着说:“先帝(指赫连勃勃)以朕承大业者,岂有今日之事乎!”然后狂妄地预言:“使天假朕年,当与卿诸人建季兴之业!”他刚说完,便有许多狐狸在旁边的山上对着他长鸣。这赫连定,可谓丢面子丢到家了。
他不敢兑现自己的话,却不忘与同样奄奄一息的西秦争地盘。西秦的末代君主乞伏暮末,在北凉和大夏的进攻下疆域日缩,而且还要对付新兴近邻、与慕容氏同宗的吐谷浑。据说乞伏暮末还十分残暴,西秦内部也屡出叛乱。西秦的故土,几乎全被吐谷浑占领,乞伏暮末退守南安,向北魏请降,北魏派遣军队来接收时,他又变卦,被北魏击败的赫连定在西逃途中围攻南安,将西秦顺手灭掉。以乞伏氏为首的陇西鲜卑这一支,在惨遭铁弗人屠戮后趋近消亡。
此前,坐稳了江山的宋文帝刘义隆,于元嘉七年(公元430年)发动北伐。赫连定听说,兴奋得不得了,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