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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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王中,想着账房里要钱么。”绍闻道:“正是。”王氏道:“你这事叫王中知道,就要搅散。我与你备礼,你得多少呢。”隆吉道:“一两银,再配上一匹绸子。”王氏道:“两样俱是现成的。”双庆儿去取大拜匣来。绍闻道:“要帖子不要?”隆吉道:“我如今成了生意人了,不用帖子,只叫双庆儿跟的去。”
绍闻安置礼物已妥,叫双庆跟着,隆吉骑了骡子,一直往北门来。进的娄宅,一径到了客厅。恰好娄潜斋与娄朴,在那里陪客说话。隆吉先与客行了常礼,然后展开贺礼,与先生叩喜,与娄朴行了平礼。坐下吃茶,娄潜斋道:“你近日做了生意,可惜你的资质。也很好,我也不嫌你改业。既作商家,皆国家良民,亦资生之要。但你是个聪明人,只要凡事务实。”
隆吉道:“先生教训极是。”这隆吉来意,本欲邀娄朴结盟,见了先生,早已夺气,不敢讲出口来。坐了一会,只得邀娄朴道:“世兄外边游游罢。”娄朴陪出门来,到崇有轩坐下。又说些闲言碎语,心里想说盛公子约拜兄弟的话,几番张口,不知怎的,咽喉间再说不出来。这可知正气夺人,邪说自远。又可知恶闻邪说,必在己有以招之也。
这娄潜斋父子,还只料王隆吉感念师弟之谊,今日来送贺礼,心中过意不去,加倍厚待。过午席罢,将原仪壁回。隆吉心中怏怏而去。在路上打发双庆儿带回原礼,自己骑骡而归。
恰好到了娘娘庙大街,这盛公子正在门楼下站着,与马贩子讲买马的话,看家人在街上试马。望见王隆吉,早叫道:“那不是王贤弟么。”王隆吉下的骡子,家人跑上前接祝盛公子下的阶级,一手挽住说道:“贤弟,那里去哩?”隆吉道:“萧墙街。”盛公子吩咐家人道:“马说妥了,去问号里取银子。就说有客说话,顾不得,叫他上笔账就是。”这正是:乐莫乐乎新相知,况是指日缔盟人。
盛希侨一手扯住王隆吉,进了内书房坐下。问道:“贤弟所约何如?”隆吉道:“萧墙街舍表弟,算了一个。”希侨道:那一位哩。”隆吉说不出那不曾开口的话,只得答应道:“娄世兄意思,不想着算。”希侨道:“莫非嫌择我么?他是孝廉公之子,又新进了学,自然要高抬身分。依我说,先祖做过方面大僚,也不甚玷辱他。”隆吉急口道:“他说他常在学里,恐怕一时礼节答应不到,惹弟兄们不喜欢,没有别的意思。”
希侨道:“这就是了。要之,咱三个人,也就够了。久后遇见合气的,再续上也不迟。你且说结拜定于何日,我好送帖相请。”
隆吉道:“头一次共事,也难就在府上。舍表弟说,先寻一个公所地方会了,然后彼此相请,好来往。”希侨道:“也没这个妥当地方。”隆吉道:“我与舍表弟议定,在地藏庵范师傅那边。每人二两分金,叫他摆席。”希侨道:“二两太少。他出家人,不图落些余头,该白伺候咱不成?况且二两银子,除了落头,也摆不上好席面。依我说,我送酒一坛,再备几样莱儿送的去。也恐怕姑姑家,整治的腥白白的,吃不的,却怎么了?”隆吉道:“大哥虑的是。但天色晚了,我回去罢。柜房里没人,且是黑了,街上行走不便。”希侨笑道:“关什么要紧。不如今晚住下,咱弟兄说话罢。就是回去,夜深了,打上我这边灯笼,栅栏上也没人敢拦:锁了栅栏,他们也不敢不开。”
说未完时,一声叫:“家人摆酒!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都瞎了眼,漆黑了,还不上灯么?今日是该谁伺候客哩?明日打这忘八羔子!”嚷声未毕,只见两个家童,掌定两枝大烛,放在案上。酒碟儿随后就到。希侨还骂了两句。王隆吉也不敢过为推辞,只得坐下。把酒斟开,希侨尝了尝,骂道:“这是前日东街的送来一坛南酒,我说不中吃,偏偏你们要拿来亵渎客。你们这些狗撞的,单管惹人的气!快换了咱家新做的‘石冻春’来。”果然又换了酒。希侨道:“这明日地藏庵的事,贤弟你自安排,明晨我就送分赀去。日子就定在初三日罢,别的日子我不得闲。”隆吉道:“就是初三,不用再改罢?”希侨道:“岂有再改之理。”
吃了一会,王、隆吉要走。希侨道:“贤弟可笑。若说哑酒难吃,我有道理。”一声叫:“宝剑儿,前院请满相公来,叫他把琵琶也带的来。”少顷,满相公到了。隆吉起身,欲待作揖,希侨道:“不必,不必。老满你就坐在这边罢。”家人斟酒来,希侨道:“你唱个曲子敬客。”隆吉道:“不敢。”满相公果然唱了一套。唱完,说道:“聒耳。”隆吉道:“聆教。”
希侨道:“果然聒耳不中听。取大杯来,咱们猜拳罢。”隆吉道:“我不会猜枚。”希侨道:“不猜拳,咱们揭酒牌罢。”宝剑儿取过酒牌,举个大杯,放在中间。希侨道:“这磁瓯子是敬客的?快去楼上取我的斗来,只要三个罢。小心着,要是打碎了,你那一家性命,还不值我那一个斗哩。”果然拿出三个锦盒儿,取出三个玉斗。灯光之下,晶莹射目。希侨道:“不必斟酒,揭了牌,看该谁喝。”隆吉道:“我不懂的。”满相公道:“上边自有图像,注解的明白,谁揭着,谁再不能赖过去。”
希侨把牌揉乱了,放在盘中,说道:“贤弟,你是客,你先揭。”
隆吉道:“我不明白。”希侨道:“我一发先揭一张。”揭过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架孔雀屏,背后站着几个女子,一人持弓搭箭,射那孔雀,旁注两句诗,又一行云:“新婚者一巨觯”希侨道:“贤弟几日完婚?”隆吉道:“不曾。”满相公道:“少爷喝了罢。”宝剑斟上一玉斗,放在主人面前,希侨只得饮干。轮着满相公揭。满相公揭了一张,上面画着一树花,一人举烛夜观,旁注云:“近烛者一杯。”满相公道:“少爷又是一杯。”希侨看了一看,自己果然与烛相近,说道:“这牌太向主人了。”只得又吃了一玉斗。轮着隆吉揭,揭了一张,上面画了一只船,载了个三髯贵人,一个美色女子,旁注云:“行商者一小杯。”希侨道:“这是范蠡故事,又有西施跟着,生意又发财。贤弟该一大杯。”隆吉道:“酒令大似军令,既是写的小杯,如何改大杯?”希侨一定叫宝剑儿斟了一斗,隆吉吃了,说道:“我委实是要走的。要吃酒时,我在家说明,就是一更二更都使的。我今日早晨出门,家中没说明白,家母也挂心,叫我去了罢。”这时天有半更了,满相公亦说:“少爷叫客去罢。”希侨酒兴未足,却也自嫌白淡没味,说道:“今晚全没兴头。既说伯母挂心,贤弟一发就走。改日就不许推托了。酒到底没吃什么,牌儿只揭了三张,记下罢。宝剑儿打灯笼,叫他们送到家。”一齐起身,送出大门。
隆吉骑上骡子,一对灯笼前照,送至春盛号铺门而回。
有诗道王氏之愚昧:
时刻难忘曲米街,恰逢中表又相谐;
村姑嫁得夫家好,禄产虢秦抱满怀。
第十六回 地藏庵公子占兄位 内省斋书生试赌盆
话说王隆吉一更天到家。到了次日,盛宅早送来一个拜匣,封套上边写了分金二两。隆吉也自己称了二两,径到地藏庵来。
见了范姑子,说了他们结拜的话,耍在伽蓝殿烧香。三人分金六两,叫庵里备席。范姑子慨然承许。隆吉道:“庵中锅灶不便,调料莱蔬不全,有周章不来处。我再替你斡旋。”范姑子笑道:“你休管我夜起,只要早到就罢。我只愁没酒。”隆吉道:“酒是盛宅送的。”姑子道:“你只管放心,丢不下你的话。”隆吉道:“后日初三,我们早到,可办的出来么?”范姑子道:“就是今日来,也不怕。多少难事,我替人家办的一点风声儿也不透,何况这两桌酒席。只管放心。”王隆吉辞的去了。
本日,范姑子叫雇工,将各庙洒扫洁净。次日,范姑子街上走了一回。回来,叫雇工把厨下管兴工匠人烧茶的那口大锅,收拾妥当。
到初三日一早,只见四个人,抬着一架盒子、一坛酒送来。
范姑子道:“原说不要酒,盛宅自送酒来。”那抬酒的道:“这就是盛宅的酒。”范姑子方晓得,食盒也是盛宅的。抬盒人去了,范姑子与徒弟揭开看时,原是一桌全席,茶皿酒具著匙俱全。须臾,又有人抬了一盒子全席,范姑子命放在厨下。对抬盒人道:“家伙明日来取罢。”抬盒人道;“原是说明的。”
范姑子又寻了两个庵旁住的老婆子,拣盒中该热的肉莱,放在锅上,用笼盖了,小火儿蒸着,单等客到。
王隆吉早到。少时,只见谭绍闻到了,范姑子接着。让至佛殿后边一个客室,问了家中老菩萨的安。话犹未完,盛公子到。也迎至客室,两人行了礼。王隆吉道:“这个便是表弟谭绍闻。这个便是娘娘庙大街盛大哥。”这二人初次见面,那久仰高攀的话,自是不揣而知的。又谢了范姑子惊动烦扰,也不必细述。
说了一会闲话,范姑子道:“请山主们伽蓝殿上香罢。”
三人说:“也罢。该上香的时候。”范姑子问道:“山主们告神的疏头儿、香纸,是跟的人带着么?”三人都道:“不曾带来,也就不曾打算到这里,如今可该怎么处。”希侨道。“这是王贤弟你办的事,少头没尾的。”范姑子道:“山主们今日喜事,休说那少头没尾的话儿。”隆吉道:“我一来没经过这事;二来,我实说罢,我的心通慌了。”范姑子道:-这也不难。
庵中有整香纸,借与山主们。告神的疏,我替山主们念念算了罢。”隆吉道:“极好。”范姑子道:“这年庚,像是盛山主做大哥,王山主第二,谭山主第三的了。”隆吉道:“不错的。”
于是范姑子开柜取出香纸,引着三位,过了佛殿,到伽蓝庙中。
每人递与香一住,插在炉中,行礼跪下。范姑子敲了三声磐,也跪下,往上说道:“阿弥陀佛!这是圣贤菩萨马脚下住的三位信士:一个盛公子,一个王相公,一个谭公子。今日在圣贤炉前成了八拜之交,有福同享,有马同骑。那个若有三心二意,叫周将军监察。阿弥陀佛!好好保佑他们,保佑财源发旺,子孙兴拢他们还许下翻盖歇马凉殿,洗画老爷金身。”范姑子念完起来,又敲了三声磐。三人礼毕,测子说:“两位山主,该与盛山主行礼。盛山主是哥哩。”希侨道:“何用这?”隆吉道:“自然该的。”扯住谭绍闻行礼。盛希侨受了半礼。隆吉道:“表弟,咱可不要这。”谭绍闻就止了。
却说这谭绍闻心中发热,脸上起红。他原是有家教的,父师的话是听过的,今日这事,意思很有些不安。只因隆吉初约时,一时承许的孟浪了,所以今日说不出口来,只得随着罢。
比不得盛希侨天生匪人,宦门中不肖之子;王隆吉经纪人家出身,不晓什么。所以盛希侨视如平常,王隆吉满心欢喜。这是他三人心里光景,不必细述。
单说范姑子引三人穿过佛殿,到了客室坐下。范姑子捧上茶来,盛公子不接茶杯。说道:“我有带的茶叶,师傅只把壶洗净,另送一壶开水来。”一声叫:“宝剑儿!”这宝剑儿正与双庆儿及王隆吉跟的进财儿,也商量结拜的话。希侨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