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 > 文学经管电子书 > >

第21部分

蛙-第21部分

小说: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姑姑笑道:怕什么?再大的官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入席之后,杨主任让我和王仁美坐在她的两侧。她握着王仁美的手,亲切地说:小王同志,我代表部队谢谢你啊! 
  王仁美感动地说:首长,我犯了错误,给您添麻烦了。 
  我生怕王仁美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见她如此彬彬有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这侄媳妇啊,觉悟很高,她不慎怀孕,主动来找我做人流,但因身体条件不允许,一直拖到现在。 
  小万,我要批评你呢,杨主任说,你们这些男同志,就是粗心大意,侥幸心理! 
  我连连点头称是。 
  公社书记端着酒站起来,说:感谢杨主任百忙中来我们这里视察指导! 
  我对你们这个地方很熟悉,杨主任说,我父亲在这里打过游击,胶河战役时,他的指挥部就设在这个村,所以我来到这里感到很亲切。 
  我们真是太高兴了,公社书记说,请杨主任回去给老首长带个口信,我们盼望着他老人家能来视察。 
  我姑姑也端着酒站起来,说:杨主任,我也敬您一杯! 
  公社书记说:万主任是烈士女儿,很小时就跟着父亲参加革命。 
  姑姑说:杨主任,咱们俩还有点缘分呢。我父亲是八路军西海医院院长,是白求恩的学生,给杨副司令治过腿伤呢! 
  是吗?杨主任兴奋地站起来,说,老爷子最近正在写回忆录,里边提到了一位万六府医生。 
  正是家父。姑姑说,父亲牺牲后,我跟着母亲在胶东解放区住过两年,与一个叫杨心的女孩一起玩耍—— 
  杨主任一把抓住姑姑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万心,你真是万心吗? 
  万心杨心,两颗红心——姑姑问,这是仲主任说的吧? 
  是仲主任说的,杨主任擦了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说,我经常梦到你哩,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 
  姑姑说:我道是一见面就觉得眼熟呢! 
  公社书记说:来,为祝贺杨主任与万主任久别重逢干一杯! 
  姑姑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会意,拉着王仁美走到杨主任面前,说:杨主任,真对不起,为了我这点事,让您专门跑一趟。 
  对不起杨主任,王仁美鞠了一躬,说:这事不怨小跑,都是我的错儿。我事先把避孕套用针扎了一个眼儿,骗了他 
  杨主任一怔,接着大笑起来。 
  我满脸发烧,捅了王仁美一下,说:别瞎说了。 
  杨主任握着王仁美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说:小王同志,我喜欢你这种爽直性格。你的性格跟你姑姑有点像呢! 
  我哪里能跟姑姑相比?王仁美说,姑姑是共产党的忠实走狗,党指向哪里,她就咬向哪里 
  别瞎说了! 
  我哪里瞎说了,王仁美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党让姑姑爬刀山,姑姑就去爬刀山;党让姑姑去跳火海,姑姑就去跳火海 
  好啦,好啦,姑姑道,别说我了,我做得还很不够,还得继续努力呢。 
  小王同志,杨主任说,咱们女人,哪有不爱孩子的?一个两个三个,生十个不嫌多呢。党和国家也爱孩子,你看看毛主席,周总理,见了孩子,都是喜笑颜开,那种爱是发自内心的。咱们搞革命为了什么?归根到底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上幸福生活。孩子是国家的未来,国家的宝贝!但眼下咱们遇到了问题,如果不搞计划生育,孩子们很可能要没饭吃,没衣穿,没学上,所以,计划生育就是要以小不人道换取大人道。你忍受一点痛苦,做出一点牺牲,也就是为国家做了贡献! 
  杨主任,我听您的,王仁美道,我今晚就去做。——她转头又对姑姑说——姑姑,您顺便把我的子宫也割掉算了! 
  杨主任一怔,接着笑起来。 
  众人跟着笑。 
  万小跑啊,杨主任指点着我说,你这个媳妇太可爱啦!太有意思了——但子宫是不能割的,还要好好保护呢!您说对不对啊,万主任? 
  我这侄媳妇是个干将。姑姑道,等她手术后,恢复了身体,我准备调她到计划生育工作队!吴书记,我先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没问题,公社书记说,我们要把最优秀的人调到计划生育工作队!王仁美同志可以现身说法,会产生非常积极的效果。 
  万小跑,杨主任问我,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正连职文体干事。 
  正连几年啦? 
  三年半。 
  那很快就可以提副营了嘛,杨主任道,提了副营后,小王同志就可以随军进京。 
  我女儿能一起去吗?王仁美小心翼翼地问。 
  那当然了!杨主任说。 
  不过我听说随军进京很难,要等指标 
  你回去后好好工作吧,杨主任道,这事我来安排。 
  我太高兴啦!王仁美手舞足蹈地说:我女儿可以到北京去上学了。我女儿也成了北京人啦! 
  杨主任又打量了一遍王仁美,对姑姑说:手术前准备得充分一点,一定要保证安全。
  您放心!姑姑说。 
   
  十一 
  进手术室之前,王仁美突然抓过我的手,看看我腕子上的牙痕,满怀歉意地说: 
  小跑,我真不该咬你 
  没事。 
  还痛吗? 
  痛什么呀,我说,跟蚊子叮一口差不多。 
  要不你咬我一口? 
  行啦,我说,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小跑,她抓着我的手说,燕燕呢? 
  在家里,爷爷奶奶看着呢。 
  她有吃的吗? 
  有,我买了两袋奶粉,两斤蛋奶饼干,还买了一盒肉松,一盒藕粉。你放心吧。 
  燕燕还是像你,单眼皮,我可是双眼皮。 
  是啊,要像你就好了,你比我漂亮。 
  人家都说,女孩像爸爸的多,男孩像妈妈的多。 
  也许是吧。 
  我这次怀的是个男孩,我知道的,我不骗你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我故作轻松地说,过两年你们随了军,去了北京,我们给女儿找最好的学校,好好培养,让她成为杰出人物。一个好女儿,胜过十个赖儿子呢! 
  小跑 
  又怎么啦? 
  肖下唇摸我那把。真的是隔着衣服呢! 
  你怎么这么逗呢?我笑着说,我早忘了。 
  隔着厚厚的棉袄,棉袄里还有毛衣,毛衣里还有衬衣,衬衣里—— 
  还有乳罩,对吗? 
  那天我的乳罩洗了,没戴,衬衣里有一件汗衫。 
  好啦,别说傻话了。 
  他亲我那一口,是他搞突然袭击。 
  行啦,亲口就亲口呗!谈恋爱嘛。 
  我没让他白亲。他亲了我一口,我对着他的小肚子踢了一脚,他捂着肚子就蹲下了。 
  老天爷,肖下唇这个倒霉蛋儿。我笑着说,那后来我亲你时,你怎么不踢我呢? 
  他嘴里有股子臭味儿,你嘴里有股甜味儿。 
  这说明你生来就该是我的老婆。 
  小跑我真的挺感谢你的。 
  你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 
  别情话绵绵啦,有话待会儿再说。姑姑从手术室里探出头,对王仁美招招手,说:进来吧。 
  小跑她抓住我的手。 
  别怕,我说,姑姑说了,这是个小手术。 
  回家后你要炖只老母鸡给我吃。 
  好,炖两只! 
  王仁美在走进手术室前,回头望了我一眼。她上身还穿着我那件灰色破夹克,有一个扣子掉了,残留着一根线头。穿一条蓝裤子,裤腿上沾着黄泥巴,脚上穿着姑姑那双棕色的旧皮鞋。 
  我鼻子一阵酸,心中空空荡荡。坐在走廊里那条落满尘土的长椅上,听到手术室里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想象着那些器械的形状,似乎看到了它们刺眼的光芒,似乎感觉到了它们冰凉的温度。卫生院的后院里,穿过来孩子的欢笑声。我站起来,透过玻璃看到,有一个约有三四岁的男孩,手里举着两个吹成气球的避孕套。男孩在前边跑,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在后边追赶 
  姑姑从手术室里跳出来,气急败坏地问我: 
  你是什么血型? 
  A型。 
  她呢? 
  谁? 
  还能是谁?!姑姑恼怒地问:你老婆! 
  大概是O型不,我也不知道 
  混蛋! 
  她怎么啦?我看着姑姑白大褂上的鲜血,脑子里一片空白。 
  姑姑回到手术室,门关上。我把脸贴到门缝上,但什么也看不着。我没听到王仁美的声音,只听到小狮子大声喊叫。她在打电话,给县医院,叫急救车。 
  我用力推门,门开了。我看到王仁美我看到姑姑挽着袖子,小狮子用一个粗大的针管从姑姑胳膊上抽血我看到王仁美的脸像一张白纸仁美你要挺住啊一个护士把我推出来。我说,你让我进去,你他妈的让我进去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走廊里跑过来一个中年男医生,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香烟与消毒水的混合味儿,把我拉到长椅上坐下。他递给我一枝烟,帮我点燃。他安慰我:别急,县医院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姑姑抽了自己的600CC给她输上了应该不会有大事 
  救护车鸣着响笛来了。那笛声像一条条蛇,钻入我的体内。穿白大褂提药箱的人。穿白大褂戴眼镜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人。穿白大褂的男人。穿白大褂的女人。抬着折叠式担架的穿白大褂的男人。他们有的进入了手术室,有的站在走廊里。他们动作很敏捷,但脸上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人注意我,连看我一眼的人都没有。我感到口腔里有股血腥味儿 
  那些白大褂们懒洋洋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他们一个跟着一个钻进了救护车,最后把那副担架也拖了进去。 
  我撞开手术室的门。我看到,一块白布单子蒙住了王仁美,她的身体,她的脸。姑姑满身是血,颓然地坐在一把折叠椅子上。小狮子等人,呆若木鸡。我耳朵里寂静无声,然后似有两只小蜜蜂在里边嗡嗡。 
  姑姑我说您不是说没有事吗? 
  姑姑抬起头,鼻皱眼挤,面相丑陋而恐怖,猛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十二 
  嫂子。大哥,姑姑站在院子里,麻木地说,我是来请罪的。 
  王仁美的骨灰盒摆在堂屋正中一张方桌上。方桌上放着一只盛满了麦子的白碗,碗里插着三炷香。香烟缭绕。我身穿军装,臂戴黑纱,抱着女儿,坐在桌旁。女儿身披重孝,不时地仰起脸问我: 
  爸爸,盒里是什么东西? 
  我无言以对,泪水流进乱蓬蓬的胡须里。 
  爸爸,俺娘呢?俺娘哪里去了? 
  你娘到北京去了我说,过几天,我们就去北京找她 
  爷爷奶奶也去吗? 
  去,都去。 
  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割锯,分解一块柳木板。木板斜绑在一条长凳上,父亲站着,母亲坐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锯子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锯末子在阳光中飞散。 
  我知道父母分解木板是要为王仁美做一口棺材。尽管我们那儿已经实行火葬,但公家并无设立安放骨灰盒的场所,人们还是要把骨灰埋葬,并堆起一个坟头。家境好的会做一口棺材,将骨灰倒上,把骨灰盒砸碎;家境不好的,就直接将骨灰盒埋了。 
  我看到姑姑垂首而立。我看到父亲和母亲悲愁的脸,看到他们机械重复的动作。我看到与姑姑同来的公社书记、小狮子,还有三个公社干部,他们将一些花花绿绿的点心匣子堆放在井台边。点心匣子旁边还有一个湿漉漉的蒲包,散发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