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经典美文2011年第9期-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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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瘦水滋润的土地渐渐潮润起来,芳香四溢,这是犁铧渴望了一冬的神情。这时候,犁铧纷纷走下墙壁,振奋精神,深深地插进瘦水的土地里去。鸟声响了,“布谷”,“布谷”,一声一声的鸟鸣围绕着犁铧的四周兴奋地舞蹈着。翻卷的泥浪在鸟们的眼里,就像一些音乐的蝌蚪飞满山谷。那些被惊醒的阳光纷纷扬扬,阳光中,我们看见了鸟们抖动着的金色的翎羽。
冰清玉洁的瘦水留下了幸福的眼泪,她轻轻且躁动地拍打着犁铧光滑刚劲的脊背,她想告诉它,她就要结出果实了,她就要孕育出春夏秋冬里她的孩子们了。
这是一个创造辉煌的梦想。瘦水、犁铧在秋日的阳光下,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
从春到秋,瘦水一袭素衣,碎步莲花,这是我们梦中期待已久的娥眉。在水之滨,我们至亲至爱的妇人和孩子们,长势粗壮且丰硕。我们这些劳作惯了的人们,一生与水相关。水虽柔弱,却刚强了我们的筋骨;水虽消瘦,却潮湿了我们生生不息的血液。我们的妇人和孩子们一生与水相关。她们爱水,就像爱自己的皮肤和脸庞。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日子,许许多多肥肥瘦瘦的日子,被灵巧的人们摊开在流水的怀抱里洁净、滋润,然后捞将起来,喂养我们厚厚实实的人生。而孩子们、我们和妇人们繁花枝头的果实,是开在盛夏河流里的灿烂的花朵。
现在,瘦水有些累了。她在我们村庄和田园的身边小憩的时候,春天还远。一个春梦在她的心房里发起芽来,沿着我们的炊烟缓缓生长。
秋风起了,水就瘦了。瘦了的水似一种哲人的姿态提醒我们:瘦水在我们回望春天的时候,渐渐丰盈。
月亮
作者:刘亮程 字数:976
月亮是一个人的脸,扒着山的肩膀探出头时,我正在禾木的尖顶木屋里,想象我的爱人在另一个山谷,她翻山越岭,提着月亮的灯笼来找我。我忘了跟她的约会,我在梦里去找她,不知道她回来,我走到她住的山谷,忘了她住的木屋,忘了她的名字和长相。我挨个儿地敲门,一山谷的木门被我敲响,一山谷的开门声。我失望地回来时满天星星像红果一般在落。
就是在禾木的尖顶木屋里,睡到半夜我突然爬起来。
我听见月亮喊我,我起身出门,看见月亮在最近的山头,星星都在树梢和屋顶,一伸手就够着。我前走几步,感觉脚离开地飘起来,我从一个山头,跨到另一个山头。月亮把我向远处引,我顾不了很多,月亮在喊我。
我童年时,月亮在柴垛后面呼唤我。我追过去时它跑到大榆树后面,等我到那里,它又站在远远的麦田那边。我再没有追它。我童年时有好多事情要做,忙于长个子,长脑子,做没完没了的梦。现在我没事情了,有整夜的时间跟着月亮走。不用担心天亮前回不来。
此刻我高高远远地,蹲在那些星星中间。点一支烟,看我匆忙经过却未及细看的人世。那些屋顶和窗户,蛛网一样的路,我从哪条走来呢?看我爱过的人,在别人的屋檐下生活,这样的人世看久了,会是多么陌生,仿佛我从未来过,从我离开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来过,以前以后,都没有过我。我会在那样的注视中睡去。我睡去时,满天的星星也不会知道它们中间的一颗灭了。我灭了以后,依旧黑黑地蹲在那些亮着的星星中间。
夜色把山谷的沟坎填平,我的脚从一座山头一迈,就到了另一座山头。太远的山谷间,有月光搭的桥,金黄色月光斜铺过来,宽展的桥面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回来的时候月亮的桥还搭在那里,一路下坡。月亮在千山之上,我本来可以和月亮一起,坐在天上,我本来可以坐在月亮旁边的一朵云上,我本来可以走得更高更远。可是,我回头看见了禾木村的尖顶房子,看见零星的一点火光,那个半夜烧火做饭的人,是否看见走在千山之上的我,那样的行程,从那么遥远处回来,她会备一顿怎样的饭菜呢?
从月光里回来我一定是亮的,我看不见自己的亮。
我回来时床上睡着一个人,面如皓月。她是我的爱人,她睡着了。我在她的梦里翻山越岭去寻找她,她却在我身边熟睡着。
摘自《青年文摘(彩版)》2009年第17期
我的生命草原
作者:斯日古楞 字数:1612
人们对草原的印象或感受大都是从同一个角度开始的,即蓝天白云下的碧绿如毯、清澈透明的河流,鸟语花香的旷野,这种表达没什么错,只是它不够全面。仅仅给草原定位在几个形容词上是一般而言,诸如“美丽”“漂亮”等等。我想表达的意思就在于此──草原,美的背后,有着极其深刻的内涵。
时下使用频率极高的一个词叫“生态”,以至于它几乎成了21世纪现代文明社会的一种时髦。不管这个物体上是啥,都不假思索地冠上一个生态或绿色,好像不这样就不是生态。由此,我想到了那首广为传唱的蒙古族民歌《嘎达梅林》,我相信许许多多听过甚至唱过这支歌的人,都是把歌中的人物当成一个蒙古族的造反英雄来理解的,却不一定知道这首歌的真实背景。我认为嘎达梅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态主义者、自然主义者,如果没有当时科尔沁草原被大面积的征用开垦、由牧转农,就不会发生那种矛盾的对抗,那么嘎达本人安心地当好他时任的那个小官职梅林也就足够了。可见,在蒙古草原,生态问题是由来已久的了。
生态不仅源于自然,更与人文环境密切相关。小的时候,多次听到祖父讲起游牧民族那些敬畏、敬仰大自然的事情。祖祖辈辈的牧人们就是把自己生存生活的草原、河流视为生命之本的,甚至是可以达到萨满或佛教化程度来加以崇拜的。因而也形成并保持下来一种保护自然的传统和意识。有专家说:“自然环境是物质生产的基础,而历史游牧文明,则是精神皈依的家园。两者的健康协调发展,是文明社会的标志特征。”此话不假。
现在的城里人一说到搬家就头疼。想起来,过去那些游牧的人们,一年下来“逐水草为生”,极其艰难辛苦。一个“逐”字,就是牧人们在不时地不断地季节转换迁徙,我们习惯上称之为走“敖特尔”。这是遵循大自然草场休养生息规律的,是对草原最有效利用和保护的需要。这与某种形态下畜群长期“画地为牢”相反;对草场啃食和蹄踩损害的程度,就会减轻减小。牧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带有忌讳和家训色彩的内容,很多都与生态相关。比如不砍伐树木,不垦殖土地﹔骆驼的繁殖能力差,又担负重要的生产生活之役,所以不能宰杀﹔食用的牛羊并不是挑最好最大最肥的,多为病残无法过冬或丧失生育能力的“母畜”﹔草原上的芨芨草是大雪灾中的优良饲草,因而平时是不割的等等。
我在牧区大队当知青时曾随牧民生活。我发现他们在搬家转场时,是不会在营盘上遗下任何垃圾的。牛粪砖燃烧后的灰烬都是掩埋在一个挖好的土坑里,包括生活中的弃物。一户或几户牧民走场了,原住所只留下蒙古包坐落的痕迹,像一个个的蘑菇圈,以及一道道纤细弯长的勒勒车辙,此外仍是一片洁净的草原。牧民们很多是不吸烟的,这大概也是防火意识形成的特点。在春秋草原上,遇有大风的天气,他们的蒙古包就干脆不生炉火,有时一连几日吃凉食、喝凉茶。
在草原上,极少有裸露着的墓地。这倒不是牧民们缺少土地,而是他们认为,人来时是什么也没带来的,人走后也不应带走什么。火葬天葬这种方式非常好,更是生态的。从自然中来又向自然中去,我想这并不是他们觉悟有多高,但又深刻地感觉到这恐怕也真是他们觉悟的选择吧,这难道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范例吗?
有的时候外出,车子行驶途中,突然会有一行“再造秀美山川”的大字很醒目地出现在山坡上。每每看后我都在心中写下一个问号。“秀美”,天赐而已,是自然的存在,“造”是需要何等的成本。就是从恢复的角度讲,我们具备多大的能量呢?思来想去,还是多考虑保护和维持的好。我们生活中一些过早谢顶的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秃头上再造出黑发蓬勃的样子了。
爱惜草原,爱惜生态,就当是爱惜自己的眼睛该多好,就当是虔诚的信徒,永恒地在心中持有一方圣地。
我祈祷,为我的家乡草原,那种苍苍茫茫、那种连绵起伏、那种望而无垠的郁郁葱葱的绿野所在,真得该恒久地存在着。因为只有这才是它唯一的生命底色,啊──我的生命草原。
茱萸之谜
作者:余光中 字数:1373
茱萸在中国诗中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屈原在离骚里曾说:“椒专佞以慢韬兮,榝又欲充夫佩帏。”显然认为榝是不配盛于香囊佩于君子之身的一种恶草。榝,就是茱萸。千年之后,到了唐人的笔下,茱萸的形象已经大变。王维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的“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都是吟咏重阳的名句。屈原厌憎的恶草,变成了唐人亲近的美饰,其间的过程,是值得追究一下的。
重九,是中国民俗里很富有诗意的一个节日,诸如登高、落帽、菊花、茱萸等等,都是惯于入诗的形象。登高的传统,一般都认为是本于《续齐谐记》所载的这么一段:“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斐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重九的吟诗传统,大概是晋宋之间形成的。二谢戏马台登高赋诗,孟嘉落帽,陶潜咏菊,都是那时传下来的雅事。唯独茱萸一事似乎是例外。《续齐谐记》的作者是梁朝人吴均,而桓景和费长房相传是东汉时人。根据《续齐谐记》的说法,登高、饮菊花酒、带茱萸囊,这些习俗到梁时已颇盛行,但其起源则在东汉。可是《西京杂记》中贾佩兰一段,却说汉高祖宫人“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此说假如可信,则重九的习俗应从东汉上推,以至汉初了。但无论我们相信《西京杂记》或是《续齐谐记》,最初佩带茱萸的,似乎只是女人。不但如此,南北朝的诗中,也绝少出现咏茱萸之作。
到了唐朝,情形便改观了。茱萸不但成为男人的美饰,更为诗人所乐道。当时的女人仍佩此花,但似乎渐以酒姬为主,称为茱萸女,张谔诗中便曾见咏。王维所谓“遍插茱萸”,说明男子佩花之盛。杜甫所谓“醉把茱萸”,可能是指茱萸酒。重九二花,菊花与茱萸,菊花当然更出风头,因为它和陶渊明缘结不解;而茱萸,在屈原一斥之后,却没有诗人特别来捧场。尽管如此,茱萸在唐诗里面仍然是很受注意的重阳景物。杜甫全集里,咏重九的十四首诗中便三次提到茱萸。
李白的诗句“九日茱萸熟,插鬓伤早日”,说明此树的果实熟于重九,可以插在鬓边。佩带茱萸的方式,可谓不一而足,或如赵彦伯所谓“簪挂丹萸蕊”,或如陆景初所谓“萸房插缙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