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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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瞧见她秋水倩眸中闪烁的光泽,犹如一泓秋水,漾着别样的涟漪,如诉如泣。
云辞在出岫的双眸之中看出了许多,隐忍、自卑、苦难、自暴自弃,甚至是过尽千帆的失望与悲凉,显露无疑。这种情绪也深深感染了他,令他心头颤动,颤得疼痛。
再一次的,他用莫名的目光看她,一并说出藏匿心底已久的问题:“出岫,你是不是有苦衷?还是从前经历过什么事?”
明明已知晓答案,却还是想听到她的亲口回答。
出岫却是怔愣在这问题当中,垂下眸来似在思考,又似挣扎。
“你有苦衷吗?是以才如此草率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云辞取过一张纸,放到出岫面前,无比郑重地对她道:“你可以写出来,我会看,也会记在心上。”
出岫好像是被说动了,攥着笔颤巍巍地去蘸那半干的墨汁。半晌,才下了极大的决心落笔。笔尖一滴墨汁耐不住握笔之人的颤抖,顺势低落在宣纸之上,氤氲开了一团墨花。
黯黑的一片,犹如她心上的某一段回忆,残忍、不堪回首。
出岫强迫自己不去看云辞清澈的眼神,缓缓就笔写下四个字:“没有苦衷。”
(1点还有一段。)
一瞬间,彼岸花开花落,亲眼目睹这一场暗殇的云辞,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他发现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女子,对她软言温语,不如疾言厉色,否则她便只会一味逃避,宁愿自己委屈着,也不愿拒绝或反抗。
想到此处,云辞决定中断这个话题:“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不同意?出岫眸中原本储了泪,听闻这句话,有些哭笑不得。
“你值得更好的,他配不上你。”云辞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而笑道:“许你半个时辰的假,回去洗把脸再来侍奉。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可没心思再处理文书。”
出岫赶不上云辞的思想转换,反应片刻才点了点头。这事算是作罢了?那方才他问她半晌,又是什么意思?出岫挥去那些纷乱思绪,领命退出清心斋。
刚走到门口,却有一袭绯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神色焦急,步履匆匆。出岫不知其身份,便主动退至一旁让出路来,绯衣男子目不斜视地从出岫面前走过,往云辞所在的书房而去。
出岫听到守在外头的竹影称了一声:“三爷。”她这才知道,原来那绯衣男子是云羡。
云羡看起来至多十七八岁,星眉剑目、身姿挺拔,却有一副超乎同龄人的老成。此刻他面有凝重之色,见竹影朝自己行礼,只客气地道:“不必送了。”说着已快步从台阶走下。
与出岫擦肩而过之时,云羡忽然停下脚步,轻扫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出岫?”
既然听过她的名字,也应知晓她是个哑巴了罢?出岫俯身行礼,默认自己的身份。
云羡目中并未表露出惊艳神色,只是颇具深意地道:“难怪日后闲来无事,不要随意乱走。”
难怪什么?出岫情知这话中之意,又想起那日三爷为自己解围,便再度俯身行礼,这一次,算是道谢。
云羡见状只“嗯”了一声,便又脚步不停地离开。
不可否认,云羡是出岫心目当中,世家子弟最该有的模样。出身良好、涵养极佳、寡言骄傲、对待下人既不苛责也不亲厚,时刻保持着一股疏离的威严。
直至望着那绯衣一角消失在拱门之外,出岫才收回思绪,抬步迈进书房。只见云辞正蹙眉凝目,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是他养成的思考习惯。
出岫的到来并未打扰云辞的思路,他兀自思索了许久,才看向出岫,道:“房州发生瘟疫,很是严重,如今慕王封锁了烟岚城四个城门,将流民都隔绝在外,云家不能坐视不理。”
出岫闻言大吃一惊,房州发生了瘟疫?怎得没有一丁点征兆?虽说房州四季如春,可如今才四月初,并不是夏季最为炎热之时,又怎会发生瘟疫?
云辞却没有解释瘟疫的起因,只道:“房州是慕王封邑,这人出身军中,手腕铁血,长此以往流民必定越来越多出岫,你随我去见母亲。”
云辞此刻虽面色凝重,但并无慌张,反而显得很镇定。出岫知他必定有了对策,便也顾不上再问细节,连忙与竹影一并推着他,前往太夫人的园子——荣锦堂。
上一次出岫见太夫人时,是在吟香醉月园。当时她便告诉自己,若有朝一日进了太夫人的园子,必定要好生观赏景致与陈设,以饕餮眼福。
但不曾想,这一次当真有幸前来,她却已无心观赏,只想着方才云辞所提的瘟疫之事,说来其实与她无关,可云辞担忧之事,她不会置身事外。
一路之上,云辞一直不语,只在临近荣锦堂时,才对出岫嘱咐道:“无论我对母亲说什么,你只管领命便是。”语气依旧温和,但又不可违逆。
出岫点头,跟着云辞进了荣锦堂。
太夫人曾在老侯爷去世之后,主持云府事务十余年,经过无数大风大浪,早已处变不惊。她听了瘟疫之事,显得异常镇定,抿了口茶对云辞问道:“你有何打算?”
云辞不假思索地回话:“方才我与三弟商量过,由他出面主持施粥布善,我亲自走一趟慕王府,问过慕王的态度再作打算。”
太夫人闻言点头:“房州毕竟是慕王的封邑,是该问过他的意思,不过他为人喜怒无常,你言语上也要注意些。”
“母亲放心。若是慕王与咱们不能达成共识,我自有法子绕过他行事。”
见云辞胸有成竹的模样,太夫人很是满意。
出岫在旁听着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心中万分感慨。原以为离信侯府数百年兴盛不衰,靠得是祖荫与经商所得财富,却不想,在民情上竟也如此用心,施粥不算,还要亲自整治瘟疫。
出岫越想越是领悟,数百年屹立不倒的云氏,倘若不得民心,又岂能聚拢天下财富?是她在醉花楼里浸淫太久,想当然地将云府与寻常豪门世家对等起来。今日才知,云氏之贤能。
这一趟,出岫自问没有白来。
她正在心中暗自感叹,忽听云辞提起自己的名字:“这一趟去慕王府大约要住上两三日,竹影、浅韵、淡心会随侍在侧。出岫不方便,我想借此机会,放她在您这里调教两日。”
此言一出,出岫立时惊愕。原来云辞带她来,竟还有这一层意思!可为何要将自己放到太夫人这里?难道是担心没人护着自己?
出岫尽力不去多想,偷偷再看太夫人,只见那高高在上的云府主母既无惊讶也无迟疑,自然而然地笑着应承:“也好,等你回来找我要人罢。”
一句话,定下了出岫的去向。她连忙朝太夫人行礼谢恩,再起身时,听闻云辞对自己命道:“你今晚便过来侍奉。”言罢又对竹影道:“你也先回去罢。”
在太夫人园子里,自不必担心云辞有任何不妥。竹影与出岫同时领命告退。
见人都出了屋子,云辞才又开口对太夫人道:“有劳母亲费心只是,我不想有什么话传到她耳朵里。”
闻言,太夫人拂了拂杯盖上的茶沫子,才抬眸看向云辞,不紧不慢道:“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话传过去?即便真有什么话,她也不够资格听。”
云辞当日便动身前往慕王府,带着竹影、浅韵、淡心一道离开,还有不少云府护卫。是日,出岫住进了太夫人的荣锦堂,迟妈妈比照她在知言轩的待遇,将她安置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
“既是侯爷送来请太夫人调教的,太夫人又将姑娘你交给我,那咱们也不客套了,有什么说什么。”迟妈妈笑着对出岫道:“太夫人这里的规矩不比侯爷,她老人家起得早,你每日寅末便要起身,卯初服侍太夫人用早膳。”
出岫颔首表示记下。
“太夫人每日用过早饭,要去佛堂里念一个时辰的经文。为表诚心,经文都是咱们府里亲自抄写,你在侯爷跟前儿也是侍奉笔墨的,那每日抄写经文的差事,你便分担了去罢。”迟妈妈再道。
出岫再次领命。
迟妈妈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夫人这里不缺人手,只缺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你先把服侍早膳和抄写经文的差事做好,余下的,再听她老人家吩咐。”
言罢又想了想,再添上一句:“哦对了,每日早上,二姨太与三姨太都要来陪太夫人用早膳,四姨太时来时不来,你可要记下了。”
两房姨太太还要来陪着用早膳?那为何独独四姨太不来?出岫心里有些诧异,面上却未敢流露出来,一路恭送迟妈妈出了门。
翌日清晨,出岫起得很早,按早昨日迟妈妈的吩咐去了膳厅。她原以为自己提前来了半个时辰已算早的,未曾想厅里已有两个丫鬟在摆碗筷。
丫鬟们见出岫突然出现,不诧异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一笑,大约是迟妈妈事先交代过。
出岫便微笑回礼,也动手摆起碗筷,将开胃小菜一一端上。
太夫人的规矩,每日早膳是八凉十热,开胃小菜、米面点心若干,两甜两咸四道汤肴,并不算奢侈。至少比之云府的地位与家底而言,如此规格的早膳在公卿世家也很寻常,何况还有姨太太们来陪膳。
出岫与几个丫鬟忙活了半晌,将开胃小菜和八个凉菜端上,便立在一旁等候。不一会儿,一阵淡淡的说笑声传来,带着妇人特有的沉静与涵养,只见太夫人由迟妈妈扶着进了膳厅,身后还跟着两位三十许的女子。
太夫人今日一身金棕色织锦缎衫,很显精神,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看似心情不错。
她身后并肩跟着的两位女子,都是妇人打扮,一穿暗红衫,一穿描蓝衫,各有各的风韵:
暗红衫的妇人稍显成熟些,柳叶眉、丹凤眼,鼻梁挺直而棱尖,看着有几分凌厉之气,周身珠光宝气很是惹眼;
描蓝衫的妇人更为年轻一些,也更朴素,她肤色极白,五官并不及暗红衫的妇人好看,遑论及得上太夫人,可那气质却是沉静娴婉,令人见之忘俗,别有一番风情。
这两位应是老侯爷的妾室,云府的二姨太、三姨太了。出岫见她两人各自带了一个丫鬟,随着太夫人进了膳厅,面上都挂着几分残留的笑意,应是来时路上说笑所致。
两位姨太太皆目不斜视,分别落座在太夫人一左一右。出岫观察两人坐下的位置,在心中盘算着谁是二房、谁是三房。
暗红衫妇人坐在太夫人左手,应是先进门的二姨太花氏,姓氏倒也与她一身打扮相符;描蓝衫妇人坐在太夫人右手,应是后进门的三姨太闻氏。果真如迟妈妈所说,只有两房姨太太来陪太夫人用早膳,四姨太并不曾前来。
只这心思几转的功夫,但听太夫人已开口命道:“出岫,吩咐上菜。”
此话一出,出岫立时察觉两道目光投向自己,来自花氏与闻氏。
看来自己的名字已经传到两位姨太太耳中了。出岫不敢多看多想,连忙垂首领命,快步往小厨房走去,片刻,领着几个小丫鬟们前来上菜。
方才临去时的两道目光早已收了回去,花氏与闻氏已神色如常,陪着太夫人开始用膳。一旁的丫鬟们侍奉在侧,时不时地布菜、盛汤,很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