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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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高墙尽头忽然出现了些微的光亮,他们终于跑到了巷子的尽头。
就在羽然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两侧忽然闪出了人影,并排着用肩膀挡住了巷子的出口。他们手里都提着狭长的武器,明显是受过训练,动作迅速而整齐。
“狗东西!让你在我们面前撒野!”还是孩子的声音,对方的出手却是狠准有力的,武器低探下去横敲姬野的膝盖。
那是练习长兵器用的木杆,用的是密实坚韧的腊木杆,刺出时带着呼啸的风声,杆头急震。风声截然而止,姬野的长枪横扫,把长杆从中央斩成了两段,连带着扫在旁边的石壁上,带着纷飞的碎石末。
对手愕然的间隙,姬野掷出了手中的长枪。二十四斤的重枪带起了呼啸声震慑了对方,围堵在巷口的孩子们一齐趴下,姬野扯着羽然,在其中一个人的背后用力一踏,冲出了巷子口。羽然闻见了浓重的酒味,这些孩子都是喝醉了的。
姬野一把抄起落地的虎牙,侧身把羽然挡在自己的身后:“你们是谁?为什么伏击我?”
“抢了别人的东西,还问为什么?”骑马的人从巷子里面缓缓的走出。
“是你!?”姬野指着他。
那个大孩子青色的脸上在月光下带了一道白的杀气,凹陷下去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姬野。从羽然脸上掠过的时候,羽然觉得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什么东西这么嚣张?”她凑在姬野耳边。
“东宫的武士,今天在演武场遇见的,”姬野斜着眼睛看那些孩子,“领头的叫做幽隐,都是些废物。”
“你才是废物!”一个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的孩子提着木刀出来,“一个没名没姓的东西,就敢来挡我们的路。知道金菊花是谁的么?是我们大哥的!轮到你来逞威风?”
“为了一朵金菊花就带着这么多人埋伏别人?不过是一砣黄金,给我们还没有兴趣呢!”羽然气鼓鼓的姬野身后回应,羽人往往比人类的身材颀长,她在姬野的肩膀上露出脑袋来,尖尖的下巴搁在姬野的肩膀上。
幽隐扫了她一眼:“我们不是找你的麻烦,不想挨打就闪到一边去!”
触到他的目光,羽然又是哆嗦了一下,可是依旧嘴硬:“为什么不是你闪到一边去?刮骨脸,你们是喝醉了挪不动啊?我们可以帮忙踢一脚!就怕踢痛了你们汪汪叫,夜里搅得别人都睡不安稳。”
她在语言上的天赋分明是太过了,不过在南淮城呆了一年时间,她骂人和市井街巷里的孩子已经全无区别了,声调里带着十二分的不屑与鄙夷。对面的孩子们愣了一下,一齐逼上了一步,凛然带着杀气。
“真的生气了……”羽然的气焰低了下去,缩缩脑袋凑在姬野耳朵边,“他们会不会真的动手啊?”
“害怕就不要多话了,”姬野压低了声音。
“你!”他上前了一步,指着马背上的幽隐,“不服我胜了蛮族的武士,有胆子就一个人跟我对决,我输了,赔金菊花给你。你们这么多人拥上来,赢了也休想要我服你们!”
幽隐以渗人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金菊花?你赔得起?你以为那只是一块金子?”
他大声得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跟你对决?我用得着脏了自己的手么?等到你有身份上阵当我的敌人再说,到时候我一剑砍掉你的头,给你一个爽快!”
“给我上!”他猛地挥手。
孩子们发一声吼,左左右右的猛攻上来。姬野猛地把羽然推了出去,刚要转身迎战,已经有人从侧面以木刀狠狠的捅在他腰间的创口上。他痛得低嚎了一声,随即又有木刀劈在他的头顶,多亏他还未卸下禁军皮铠的头盔,否则那一记重击或许已经打开了他的颅骨。
他摔倒在地上,孩子们一哄而上,有的用木刀,有的用拳头,有的用脚。武术完全没有了用处,姬野抱着头在人群里闪避,羽然在后面焦急的跳着脚,她几次想冲上去把那些人拉开,可是每一次都被用力推了回来。
“不要打伤她,”幽隐在马背上发令,所以孩子们的木刀还没有回过来落在羽然的身上。
围殴的人群移到了墙边,姬野再想闪避也是枉然,孩子们的拳脚纷乱的落了下去。羽然呆呆的看着,又低头看见地上的一滩乌黑。不只是一滩,一滩又一滩的乌黑延伸着去向墙边的人群。
“血……是血!”她惊慌的大喊。
一乘霜青色的骏马载着醉酒的商人从街口转了过来,羽然像是逆水的人看见了稻草,她冲过去不顾一切的扯住了那个人的缰绳:“救人啊,救救他!他们这样会打死他的,他们会打死他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怕得像是有一个力量在胸口里面要把她撕开。
看着莹然如玉的女孩,酒醉的商客清醒过来,望着自己身后佩刀的随从,微微沉吟着。
“东宫禁军的事情,你们最好还是少管,”幽隐的声音在一旁传来,“老老实实做你们的生意!”
“禁军!”商人和随从的脸色都变了,像是看见瘟疫的病人那样,商人急急的拉着自己斗篷上的兜帽,把脸都遮上了,策马就要离开。
羽然奋力的扯着他的马:“你们去哪里?救人啊!”
商人的马鞭胡乱的敲打着她的手:“放开!放开!”
随从上来矮身推了羽然一把,羽然摔倒在地下。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从从高高在上的树梢跌落到了尘埃里,无助和凄惶一起涌上心头,她愤怒的指着商人:“要是在宁州的土地上,我会下令把你们都杀了!”
女孩身上忽然升起的威严令得商人和随从都迟疑起来,不由得带住了坐骑。
就在这个瞬间,墙边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他们被一个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摧破了,姬野以肩膀顶着一个孩子的胸口冲了出来,他脸上都是鲜血,双瞳像是火烧一样明亮。孩子栽倒在地,姬野踩着他的胸口一步闪到羽然身边。他抱起羽然的腰,一拳把商人从马背上捅了下去,带着羽然翻身上马。
骏马带着两个人箭一样刺进夜色里。
一滴一滴的温热留在羽然的背后,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敢去摸。
“你还在流血啊!”
“没事……没事的,”姬野在脸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色,“都是皮外的伤,我们快走,别给这些无赖追上了。”
孩子们的木刀确实没有给他重创,腰间铁叶留下的反而是最糟糕的,伤口裂开了,正在不断的流血。失血让他眼前变得一团模糊,他觉得身上很冷,只能紧紧的抱住羽然。他并不善于骑马,只觉得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颅顶晃出来,他还是只能抱住羽然,不让自己摔下去。
许多年之后在姬野的梦境中他依然在那匹马的马背上,可是他伸手去环抱,怀里空空如也。
“啊!”羽然惊呼。
马忽然咴咴的嘶鸣着,整个的人立起来。姬野带着羽然被整个的掀下了马背,落地的疼痛让他的精神恢复了几分。他撑起身体一看,赫然发现自己正在悬崖的边上。是那匹骏马的本能才使他们逃脱了噩运。
“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啊!”羽然摇着头,“我是不会骑马的!”
“到城外了!这是黟云山的山路,我们一路沿着山路跑上来的,”姬野握紧了枪,“我知道了,这是死路!是他们逼着我们跑这条路的,这匹是战马,会自己逃。”
“还有别的路么?”羽然已经听见了急速逼近的马蹄声,正想姬野预料的那样,东宫禁卫们的马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没有,”姬野摇着头,他一步踏在悬崖边,一块碎石被他踢落下去,很久很久之后才传来滚在石头上的声音。一轮圆月照在悬崖顶上,周围连林木都没有,他们无处躲藏,也没有退路。
马队如疾风一般卷来了。孩子们都是骑马的好手,散开成一片逼了上来。幽隐的狮子马在最后,他神色阴阴的,手指弹着重剑。几个孩子凑近了他身边,几个人低低的议论着,其余的孩子们脸上都带着观看猎物般的笑。
羽然怎么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哆嗦:“他们会不会杀我们。”
姬野摇了摇头:“我想他们不会杀你,我可不知道。”
他推了推羽然:“你别管我,我……不怕的。”
“你在说什么啊?”羽然大喊。
姬野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只是用力的捏了捏羽然的手,作为回答。
议论着的孩子们也散开了,整个马队悄无声息的逼了上来。这些白日里看着脸上还带稚气的孩子此时却显得格外的阴森,姬野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也许只是侮辱他殴打他,也许这些世家子弟杀一个两个平民的孩子根本就是常事。
他不想丢了姬家的勇气,他攥紧了拳头,手甲下他套着指套。这让他多了一些勇气,他想踏上一步。
他被挡住了。羽然忽的冲到了他面前,伸开双臂挡着孩子们。
“你跳下去,”羽然扭头低声说。
“什么?”姬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从这里跳下去!”羽然放大了声音,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羽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姬野完全的呆住了,而羽然已经把他对着悬崖边推了。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啊?”羽然大喊起来,拼尽了全力,像是一个要苹果的孩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是要送我东西么?那我就要你从这里跳下去!”
姬野看着她玫瑰红的眼睛。他说不清那一瞬他是被什么感觉包围了,也许是惊讶于那种认真的美丽、也许是迷惑于羽然忽如其来的任性、也许只是淡淡的温暖和种在血脉里的信任。
他转身,跳下了悬崖!
山风在他耳边呼啸,他努力的仰头对着一轮圆月。月影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羽然!”他大吼。
羽然就跟在他身后跃出了悬崖。急速的坠落中,羽然的身上闪动着银一样的光辉。她的脸色分明带着某种挣扎的痛苦,却奋力的伸过双手,和姬野紧紧的握在一起。
目瞪口呆的少年们一齐冲到了悬崖边,去看落下的两个人。在幽深的山谷里,女孩身上的白衣却明亮如月,仿佛她的身上带着一轮光,进而成百上千倍的扩展开来。一时间仿佛天上和地下各有一轮月,有什么东西利刃一样刺破了下面那轮圆月的光华。
光芒竟然像是实质一样碎裂开来,灰烬般随着风散去。而留下的,却是长达两丈的辉煌光羽。它完全张开的时候,像是雏鸟奋力的撑破了束缚它的蛋壳,对着世界发出第一声清啼。所有人都被那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他们能够睁眼的时候,正看见女孩振动的巨大的光羽从悬崖下缓缓升起,她背后的衣衫完全被撕碎了,暴露出明玉一样透明的肌肤。可是孩子们都已经无暇注意其他,他们眼里只有那对巨大的光羽在缓缓的扇动,辉煌得仿佛神使从燃烧的灰烬中复活。
“羽人……她是羽人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是纯血的羽人皇族,”幽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他们的羽翼才是带着光芒的。”
羽然的翼梢扬起,斜斜的一转,带着巨大的弧线向着山谷的远处滑翔过去。姬野的双脚悬空,紧紧的抱着羽然的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巨鹰抓起的羊羔,可是第一次这样去看大地,他完全忘记了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