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之马的魔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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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地狱的话,这里或许就是地狱。
终于,不知道过了一个小时还是几个小时,几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慢慢走了过来,她们恶毒的咒骂着那些失禁的老人,把他们推回白色的小楼里面。一个肥胖得有些过分的女人咒骂着走到王直身后,王直徒劳的想要说话,但干渴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但女人把他推到一张床前,准备把他放上床铺时,看到了他已经麻木的双眼。
“啊~~~~~!”女人的声音如同杀猪一样传遍了整栋楼宇,她用颤颤巍巍的手指着王直,然后大声叫道:“他醒了!!”
院方第一时间来了好几个人看看他的情况,然后有一个盲流样貌的人赶去打电话通知家属。王直终于喝到整整一杯水,然后一个看上去像是老军医的老头子开始研究他的情况。
“手脚能动么?疼么?”他不断的抬起王直的手脚,然后让它们自由落下,继而用一个小锤不断敲打着王直的关节部位,满脸期望的问着,但王直却因为脱水和乏力而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他才醒了过来,身边仍然是空无一人,身体倒是似乎被人清洁过,被单也换了新的,这让他稍微感到一点欣慰。他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有几个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小直,你听得到么?”熟悉的声音,但是却苍老了很多。王直连忙眨了眨眼睛,他缓缓地移动着自己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姨妈和表姐,但她们分明的苍老了许多。应该是32岁的表姐变成了一个满脸黄斑的中年女人,而姨妈满头的银发则让她看上去像一个70岁的老人。
“小直,你怎么那么命苦啊。”姨妈扑倒在他的床上,拉着他无力的手痛哭着。
“你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了。小直,你整整睡了12年,12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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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个晒满了看不出本色床单和病服的花园,依旧是那些看上去如同木偶一样的老人,依旧是那似乎要让人窒息的太阳,王直缓缓地把架子往前移了一步远,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迈步。
他已经走了多少圈?十圈还是二十圈?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似乎只要再迈出一步,他就能彻底恢复,永远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但他内心深处明白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疲劳占据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东西。
姨妈和表姐很快走了,一开始的时候还常常来看看他,但到后面就越来越少了。姨妈是因为身体不好,而表姐则是因为厌恶。
王直理解她的厌恶,不管是谁,在无条件的照顾一个关系并不亲密的植物人表弟六年之后,多多少少肯定是会厌恶的。哪怕最后的这4年她只是把王直像垃圾一样丢到这个养老院里,王直对她也只有感激。
让他痛苦的是父母的去世。
姨妈和表姐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从那个肥胖而八卦的胖护工那里,他却得到了许多关于自己的消息。
他从3楼跌落,却奇迹般的没有死,而是变成植物人。更为奇迹的是本来已经被医生判定无法痊愈的脊柱竟然自己愈合了。他在特护病房整整住了2年,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因为厂方最终还是没有支付医疗费,也没有保险,父母最终卖掉了唯一的房产,又向所有亲戚举债才付清了他的医药费。
他们在05年和06年相继去世,死因都是肺炎,但据说他们其实都是死于长期的营养不良。
为了儿子醒来的那微小的希望,他们节俭到了极限,把省下的钱买来各种偏方和药品。因为没法进食,王直每天注射的营养液都要耗费巨资。王直无法想象,父母微薄的退休工资是怎样支撑了他长达6年的生命。因为害怕没人照顾他,父母临终前几乎是哀求着亲戚们同意决不主动放弃医治王直,并且坚决的拒绝了入葬,把丧葬费用来维持他的生命。
所以他不恨表姐,他只恨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偏执,因为他天真的相信能够检举成功,从重点大学毕业,身为厂里技术骨干的他此时应该已经成家立业,父母应该是快乐幸福的逗弄着孙儿,安享着晚年。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盲目和冲动,他不会身中数刀而被送入医院,更不会选择自杀,不会成为家庭的负担。也许他早已经康复,父母也不会在这样绝望和困窘的境地下去世。
他恨自己。
恨不得一刀杀掉自己,但一想到这条命是父母用怎样的艰辛才换来的,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亲戚的债还没有还掉,别人的冷言冷语还没有还击。他决定要用更好的生活来回击那些在绝境中抛弃自己,看扁自己的人。
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出人的样子。
所以他咬牙坚持着每天大量的康复训练,12年没有活动过的手脚和器官被他用近乎自虐的方式锻炼着。
5个月后,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地狱。
第三章
“兄弟,是我对不起你啊。”赵峥说这句话的时候,舌头都已经大了。他推心置腹的伸手搂着王直的脖子,口齿不清的嘟囔着,脸上满是汗、鼻涕和眼泪的混合物。
“12年,12年了啊,可看看我们,屁都不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更像是在感叹自己,而不是在说王直。
对于王直来说,不过是半年没见到他,可是他却已经变成了一个挺着个油肚的胖子,头顶的皮肤发出油油的亮光。因为酒醉,他不再像刚刚遇到王直时那样不时的敛敛头发,于是那些本来遮住头顶的头发四散的披落下来,让他的样子看上去及其可笑。
王直不声不响的把他的酒杯拿过来,慢慢的倒满酒,然后稳稳地放回去。赵峥抹了一把脸上的混合物,仰头喝了进去,然后继续又哭又闹的唠叨着。
王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像赵峥那样猛地倒进喉咙,热辣辣的感觉沿着身体一路往上,最后在鼻腔汇拢,刺激得让他几乎也要流出泪来。
他静静地听着赵峥毫无头绪的酒话,没有搭腔,也不插话。
他们俩是在前半夜碰到的,那时候王直刚刚扫完自己负责的路段,提着捡来的易拉罐和饮料瓶往家走。而赵峥则是刚刚把一帮客户送上车子,点头哈腰的挥着手。他已经喝了不少酒,所以没有看到王直正低头从身边走过,于是两人撞在了一起。
“X你妈,死要饭的!”赵峥毫不犹豫的骂道。
王直连声的道着歉,一边往后退,准备离开。赵峥却不依不饶的抓住他的衣服,然后看到了他的脸。
“……王直?”他瞪大了眼睛,脚下一个踉跄,王直连忙扶住了他。
他已经认不出赵峥,直到赵峥又跳又叫的说出以前的事情,他才恍然大悟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小子这几年去哪里了?怎么混成这样。”赵峥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他熟稔的掏出烟递给王直。“叔叔阿姨还好吧?”
王直摇了摇手表示自己已经戒了,然后淡淡的把话题转开。
他有些厌恶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人曾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最能理解他的想法,也同样对世界的不平充满了愤怒。可他刚刚毫无意义的寒暄却暴露出他至少已经6年没有看望过王直,而且肯定此前也没有关心过王直的死活。
可是,在王直的记忆里,他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实在无法把这个中年胖子和记忆中的好友溶为一体,于是准备离开。但赵峥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非要请他喝酒。
“咱们俩多少年没见了?不行不行,今天非喝一杯不可。”他的脸上洋溢着虚假的笑容,抖动着的肥肉却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假人。
两人于是来到了一个烧烤摊,点了菜,要了酒,然后赵峥便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在炫耀着自己的成就,车子、房子、老婆儿子,但三杯酒下肚,他便彻底变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厂子倒闭,自谋职业,找工作的艰难,跑业务的艰辛,老板的狠毒,同事的奸猾,老婆不理解他,儿子读不进书,车子房子的贷款压力有多大,血压血脂尿酸有多高。说着说着,他抓着王直的手哭了起来。
“你别看我一身黑皮,好像很得瑟,我他妈什么都没有!我他妈什么都没有!”他歇斯底里的叫着,骂着娘,仿佛遭受了全世界的虐待。
王直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只是慢慢的斟着酒,给他一杯,然后给自己一杯。等他喝完以后,再给他一杯,然后再给自己一杯。
他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憋屈得无法忍受,但他用酒把它们全部压在肚子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可以说什么呢?
说他整整在床上睡了12年,醒来后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么?
说他满怀希望离开敬老院,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却处处失败处处碰壁么?
说他好不容易在亲戚的帮助下终于拿上了低保,每个礼拜扫3次大街,生活都靠捡垃圾才能维持下来么?
还是说他的身体远远没有复原,拿不动重的东西,一到雨天就疼的发抖,只能蜷缩在不到10坪的出租房里默默流泪?
他至今没有抽过一包烟,没有喝过一杯酒,没有看过一次电影。因为他活下来已经是奢求了,不敢再追求更多。
他三个月来积攒下600块钱,离父母欠下的25万只差24万9千4百块,真的是毫无压力。
他没有朋友,没有同事,有的只是绝望和寂寞,所以不存在排挤,不存在代沟,更不需要哄谁捧谁,生活的真是轻松惬意。
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酒倒到肚里,泪也一起咽了下去;但心底那团火却怎么也浇不灭。
酒喝到4点,赵峥已经完全倒在了桌子底下,王直慢慢的品着最后一杯酒,仿佛是在喝着全世界最后一杯酒。
“对不起,您看,我要收摊了。你们是不是……”烧烤摊的老板有些为难的过来说,王直默默地点点头,伸手去摸赵峥的钱包。如果是12年前,他会爽快的付账,可是12年后的今天,他真的豪爽不起。
“承惠277块4,您给270得了。”老板从他手里接过钱,笑笑的说。
钱夹里有一张赵峥的全家福,一家人依偎在一起,身后是阳光明媚的大海。赵峥的妻子微微笑着,贤惠温柔的样子,他的儿子看上去虎头虎脑,很像小时候的赵峥。
他叹了一口气,把钱包合起来,小心的塞到赵峥的外衣里,然后慢慢的扶着他站起来。
喝醉酒的人重的可怕,只是走了十来米,王直就感到自己手脚在微微颤抖,于是他只能把赵峥拖到路边花坛的草皮上,用衣服盖好,然后坐到了旁边,等着天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嘈杂的轰鸣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到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呼啸着从远处飞来,转眼就转过了街角。
然后,一点也没有停滞的直接撞上了正在横穿马路的一辆电动车。
一切发生的是那样突然,以至于王直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电动车上的身影高高的飞了起来,她飞得那样远,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红色跑车终于在一阵尖锐的刹车声里停了下来。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定格了。
然后王直看到车上的人跌跌撞撞的走了下来,开车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呆呆的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躯体,副驾位上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着。
年轻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王直看到他用手伸到那个人的脸前,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