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孤儿-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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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吸了吸鼻子,深呼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妈后来就操劳过度去世了,到她被火化的那天,我爸都没出现……”她没有忍住,或者说是不想再忍了,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庄仲看着眼前这同命相连甚至境况比他还悲惨的女孩,更多的还是同情而不是伤心——有时候,存在的如果是罪恶的,那它比那些不存在的给人带来的伤害还要多。
那女孩哭得很惨,而四周欢庆的鞭炮声却一直讽刺着这哭声,讽刺着那脆弱的心灵和肉体,让庄仲憋得透不过来气。
那女孩哭了一会儿,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好像想把自己的那些悲伤连同体内的二氧化碳一下子呼出去,呼得一点都不剩。她又拿起了一根烟花点上,火光闪了起来,照亮了墓碑上的人和字,一个女人慈祥而微笑的脸冰冷地浮现了出来。
“哦对了,我忘了问你,你允许我在这里放烟花吗?”女孩抬起头,红着眼睛问庄仲。
“按道理说不能……但是,你放吧,我不管你。”庄仲善解人意地回答道,因为如果蹲在那里哭的人是他,他也希望别人会这么说。
“谢谢你。”女孩笑了笑,笑得勉强却很灿烂。庄仲瞬间被这一笑折服了,他知道,他也懂得,在这种生活境况的折磨下,能表现出这样的笑容是有多么困难和伟大。
“对了,还没有问你,”女孩放下手中燃尽的烟花梗,“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每年大年三十这里都是没有人的。”
庄仲这一次不再想逃避和隐瞒了,面对这个和他命运如此相似的女孩,他和那个女孩说出了那些藏在心里面很久的故事,那些他不愿提起却又挥之不去的故事——儿时的快乐和父母的双亡。他说得很概括,概括得只有两分钟左右,但庄仲却觉得说了很长时间,而每说出一句话,他的心里就痛一下,但转瞬而来的却又是一种久违的轻松。那个女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说完,听他把他大脑中封存已久的浊水吐完。庄仲说完了,令他惊奇的是,他并没有流泪——也许他早就麻木了,只不过一直是对自己的不自信罢了。
天空突然下起雪来,把他们俩定格在了这里。远方的鞭炮和烟花声依旧不停地传来。雪沿着墓碑笔直而冰冷的边沿滑落,滑过每一张安详却已消逝的面孔。
那女孩没有说什么,拿起袋子里面最后一个烟花。那是个固定在地面上的大烟花。
“退后点。”女孩划起了火柴。
庄仲向后退了退,女孩用火柴点燃了引信,不一会儿,一束红色的火光冒了出来,蹿起了一个多人高,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那烟花不停地改变着颜色,映在了他们的脸上,映出了那些欢庆的颜色。在这红红绿绿的变幻之中,两个人的脸上都扬起了不同寻常的笑容。他们眯缝着眼睛,注视着这黑暗下的花火,注视着这绚烂的花火后面的那个人。庄仲这才些许地看清那个女孩:朴素的棉衣,朴素的牛仔裤,朴素的发型下显出一张朴素的脸庞——但却展示出那不朴素的微笑。
“要是能一直这么燃下去该多好啊。”
这大概是两个人此时此刻共同的想法吧。
但是,烟花还是燃尽了,化作一具死寂而干枯的躯壳和飘向远方并渐渐消散的烟尘。两个人的微笑也随着这烟花的销亡被埋藏了起来,四周又只剩下被雪反射的灯光,虽微弱,但却散发出一抹皎白,白得让人心安。
“放完了,”那女孩开口了,“真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那女孩边说边看了看地上狼藉的烟花梗和残片。
“没关系,和你说话也让我轻松了不少,谢谢你。”庄仲客套地说着自己的真心话。
那女孩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五分钟。”
庄仲也看了看表:“嗯,往年我都不在意这些的。”
那女孩笑了笑:“再怎么不如意,年也还是要过的,要是自己都抛弃自己了,谁还会管你。”庄仲突然觉得她说的很在理,没错,即便生活再怎么不如意,自己是不能抛弃自己的。他不由得望向另一边,那边是他父母的墓碑,他们依旧静静地卧在飘落的雪地里,静得充满深情,静得让人伤心,像从前一样——但是庄仲却感觉它们渐渐变得模糊了。
一霎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传来——零点到了,新的一年开始了,旧岁随着鞭炮声和落雪离开了它存在过的世界。远方依稀地闪起了点点火光,那是承载着美好愿望和祝福的礼花的杰作。然而这里,雪却依然在下着,但人们只会注意到那绚烂的烟花,不会注意到还有这样的两个人——他们独自在这复杂的社会中生存,忍受着孤独和寂寞,忍受着悲痛与无奈,善良而装作充满希望地面对着这一切,被人误会着他们其实过得还不错——至少表现出来的是这个样子。但这就像大年夜天上飘下来的雪,人们看到了,也只会想到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鞭炮声响了很久很久,但【‘文】两个人【‘人】还是静【‘书】静地把【‘屋】这鞭炮声听完,直到附近又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今年注定不平凡啊,”那女孩说,“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人陪我过除夕夜。”
其实这庄仲也没想到,他没想到在这个日子里会有人陪他,更没想到还是这样的一个和他境遇如此相似的人。
那女孩跺跺脚,显然是被冻得不行了。庄仲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已经通红了,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于是对她说:“去屋子里面暖和一下吧,在这里一会儿就冻坏了。”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但随即点了点头,跟着庄仲进了屋子。庄仲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小屋的温暖——都说饿了吃白米饭都是香的,小屋虽然不算暖和,但在外面被冻了一个多小时的庄仲却觉得这个小屋就像天堂一般的存在着。
钉子被开门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寒风吵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女孩。大概是因为认生,它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尾巴和毛发都竖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面露着防御性的凶光。
“你还养了一只猫啊。”那女孩似乎也有些忌惮,不敢再往前迈步了。
“没事,别怕,它挺随和的,可能是有点怕生吧。”庄仲一边说着,一边搬过来一把椅子,“来,坐这儿吧。”
那女孩小心翼翼地坐下,显然有些腼腆,缩手缩脚的,没什么大动作。他环顾四周,用不大但却还红肿的眼睛探视着这屋子里面每一件东西——那架摆满了书的书架,那张床,那张写字台,那台折断了天线的收音机——这些庄仲都没有移动过。
庄仲也坐到了床上,趁女孩探视这个屋子的空隙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她:还有几颗还没褪去的青春痘的脸;比柳叶还细的眉毛,有点浅;一双并不大但是形状很漂亮的眼睛;通鼻梁;微微有些翘的嘴唇;一张稍微有些圆的下巴。她留着比肩高大约一寸的短发,发梢弯向内侧,在锁骨前碰到了一起。总的看来这个女孩是朴素的,但朴素中还带着一点特别,明明是个孤儿,但她的眉宇却让人感受不出那应有的怜意,或者说,她独立的气质远胜于她脆弱的现实。
“哦对了,”庄仲突然意识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温倩,”那女孩回答道,看了看庄仲,又反问道,“你呢?”
“哦,我叫庄仲。”“嗯,记住了。”“我也记住了。”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很自然,与其说是这么多年已经有了把客套变成自然的能力,还不如说是在无奈地苦笑着两个人如此相似的命运。
“你平时住在哪里啊?”庄仲有些好奇地问道。
“平时就住在学校里,”温倩动了动身子,大概保持这拘谨的姿态时间长了,也就有些累了,“我今年大三了。”
庄仲笑了笑:“那这么说我还是你学长啊,我可是大四的学生了。”温倩听后,调皮地喊了声“学长好”,弄得庄仲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
“那你平时也住宿舍么?”温倩问道。
“是啊,只不过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这个工作,所以就暂时住在这里了。”庄仲回答。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弄得屋子里面静得出奇,只能听到钟“滴答滴答”地响声。钉子本来是在火炉旁趴着取暖的,现在估计也是无聊了,就在屋子里面踱来踱去,看到温倩,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喵喵”地叫了起来。
“其实之前我都是住在我小舅家的,因为小舅身体可能有问题,所以就没有孩子,”温倩又开口了,只不过失去了刚才稍转欢快的语气,“但是我舅妈对我不好,每天都骂我,我也不敢表现出什么——确切地说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毕竟是寄人篱下,人家很收留我已经很不错了。我舅舅倒是个老好人,大概是和我妈骨肉情深吧。但是因为舅妈,他也不好表现出什么,渐渐地也就冷眼旁观了。”温倩说到这儿,眼神中带有一丝迷离,但忽然又冷笑道:“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又不熟。”
大概是哭累了,或是在这压抑的气氛下有些无聊了,温倩开始打起了哈欠。
“我想回学校了。”温倩说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庄仲自然是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想法的离谱:“这个点回学校?你不怕遇见‘狼’啊?”
温倩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日子哪会有‘狼’啊,‘狼’都回家过年了。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匹‘狼’。”
庄仲嘘了一口气:“我要是‘狼’啊,早就下手了,还在这儿和你浪费那么多时间干吗?”
“这倒是,”温倩应和着,收起了笑容,眼睛瞥向了一边,“每年过了这个时间,我都是徒步走回学校的,有时候天还下着雪,回到学校时天已经大亮了。”她顿了顿,抬起头,说了句狠狠戳在庄仲心里面的一句话:
“从我们经历这些开始,我们的身体和生命就已经不受我们自己支配了,而我们能获得的别人的关爱也是历历可数的,这不仅在以前和现在是这样,可能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一句话,让庄仲的心酸到了极点,酸到了让他感觉全身都有些动弹不得。他不知道温倩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说出这么绝望的话,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年幼时代经受的苦难与折磨,经受的孤独与绝望,经受的那从未握紧安全感的记忆,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全部袭上了他的大脑,弄得他喘不过来气。此时此刻,庄仲就坐在那里,看着那正在燃烧的火炉——但他本有些和暖的心却已经被完全地冰冻。
钉子不知什么时候又静静地趴在火炉旁边睡下了,这下屋子里面显得比刚才还要安静——确切地说应该是死寂。
“也别……那么绝望啊……”庄仲的呼吸慢慢恢复了平静,“就像你说的,‘要是自己都抛弃自己了,谁还会管你’,我们虽然能获得的关爱很少,而且还是生活在这危险的世界中,但是我觉得,只要我们爱着自己,关心着别人,我们一定也会得到别人的关心的……”庄仲虽然这么说着这些略带着积极的话,但只是为了安慰温倩,心里面却很没底气,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温倩侧身趴在写字台上,说:“也许你说的对,要是那时候你对我说这些话,可能我也不会犹豫,可能我更不会……”温倩没有说完,顿了顿,沉沉地说:“我真的有些累了,有些困了。”不知是身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