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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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能喝的,一口喝光;不能喝的,自己掂量。来,喝!”苏子跃好像精气神特别好,连着干了不少,领带也扯开了,油光锃亮的脑门儿上泛着红晕。酒下了肚,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大家都放松了不少。少顷,有几个盘子的菜就下去了大半。
因为心里有事,特别是刚才收到的那封来信,谢景新实在提不起太多的兴致,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地喝他面前那一小杯白酒。方军注意到这一切,等该敬的都敬得差不多了,他不失时机地站起来说:“谢主席不会喝酒,我代表市总工会,对苏局一行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因为此行就是为我们市企业改制问题而来的,这是省总领导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我们深表感谢,敬大家一杯!先从苏局开始轮,全封闭、带甩干啊。”
又是一阵碰撞干杯。
苏子跃情绪更加高亢,凑到方军跟前说:“方主席,什么苏局不苏局的,叫我老苏好了。我这个人身材不高,水平不高,血压挺高;工作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间盘突出;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话音刚落,顿时大家哄堂大笑。“但是,今天我得舍命陪方主席喝两个,怎么样?”
方军忙说:“别,我喝酒不是强项。”
“怎么,怕老婆不让?看来现在国家经济体制改革了,企业改制了,家庭体制也得改变了。”
“变什么?”方军一时不明白苏子跃指的是什么。
苏子跃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一口后说:“你们没听说吗,现在的家庭体制是以孩子为中心,实行在丈母娘领导下的老婆负责制嘛。”
“哈哈”满桌的人又都给逗笑了。
这时,尹玉回来了,走到谢景新身边耳语道:“已经落实了,我们又派了两人。”
“小尹,你过来,老朽敬你一杯。”苏子跃端起酒杯冲着尹玉说。看来,他喝酒不是为了耍派给他人看,而是确实需要。
尹玉一听忙说:“苏局真会开玩笑,您雍容富态,仪表堂堂,额宽耳阔,一脸福相,还称老朽,那我们这些跑堂的岂不是要羞愧于世?再说上有省总领导,下有市总领导,怎么也轮不到小女子受敬啊!”话音刚落,引出一阵更响的哄笑。
苏子跃更是喜形于色,说:“尹主任好厉害啊,不简单,不简单。我59岁了,称老朽名正言顺嘛。好,先和在座的干一个,下来再和你单个操练。”这后一句“单个操练”的话,有那么一点那个的味道,在当地人的口中也暗指男女乱搞。尽管苏子跃是顺嘴说出来的,但在座的人都听出来了,尹玉自然也听了出来,脸一红,转过头去对身后的小姐低声说了几句,那小姐点点头走了。
谢景新觉得苏子跃有点过了,要退休的人也不该这么放肆,毕竟是省里来的领导嘛。加之他满脑子都是事,更无心恋桌,他站起身说:“老苏,各位,明天早上还有个全市工会主席的会,我得准备准备,就不奉陪了,方主席负责大家喝好。”
“哎谢主席,怎么说走就走哇?”苏子跃也站起来,“你看,我这正事儿还没来得及说呢!”苏子跃站起来。这样,大家都站起来了。
“大家都别动,对不起,我真有事,我自罚一杯,怎么样?”说完,谢景新一饮而尽。
方军和尹玉忙打圆场,招呼大家坐下。尹玉说:“我可以证明,我们主席今天已经是破例超水平发挥了,平常他是很少陪酒、喝酒的!”
苏子跃略觉失态,敛起笑容,连连颔首:“好,好,谢主席,我这带来一个材料,省总邵主席在上边有批示,你先拿回去看看,明天咱们还得找个时间跟市里有关领导再碰碰。”
谢景新接过苏子跃从皮夹里取出的复印材料,说:“好,告辞!”转身离去。
谢景新一走,苏子跃的情绪又上来了,把酒杯端起来,对着尹玉说“怎么样,这回该咱俩的了?”
“好啊,既然苏局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舍命领情了。不过,这小杯子不行,咱们换大杯。”说着,她从身后小姐手里拿过两个高脚杯,摆在面前一个,让小姐给倒满,旁边的另一个小姐又给另一只杯子倒酒,不过没有倒满。尹玉对苏子跃扬了扬手说:“您自己挑吧。”
苏子跃说:“嘿,你还真有两下子,敢跟我操练大杯进行破坏性试验,好啊,来,咱们操练大杯。”说着,把手伸向那杯不满的。
尹玉端起了另一杯,说:“小女子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跟您这么豪爽的领导喝过酒,请领导以后多多提携,我先干为敬,把这一大杯酒喝了,苏局如果是一位亲民的领导,请您也干了!要不我会感到委屈的。”说完后仰脖把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苏子跃顿时脸白了,满桌的人齐声喝彩。只有方军心里清楚,尹玉喝的是特制的酒,小姐至少在酒里掺进了一多半的水,这对尹玉来说,已经是老一套了。不过他不仅不说破,还夸张地瞪大眼睛说:“尹玉,别胡来,你从来没喝这么多的酒,别逞能!再说,也不能让领导一下喝这么多的酒啊!”方军这话看似劝阻,实则火上浇油。
“哎,方主席,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再不能喝,也不能不给小尹面子呀!再说,我要是不喝完这杯酒,那就是有不亲民之嫌呀。”
苏子跃话音刚落,旁边的人还不知怎样反应,尹玉却立马接过话说:“亲不亲看表现嘛!”她这话似乎一语双关,说得在坐的人都笑了起来。
“好,看好,一口干。”苏子跃说完,也一仰脖灌了下去。
方军忙说:“苏局海量,苏局海量!先吃菜,先吃菜。”说着他又转过头来指指刚端上桌的清炖黄鳝,对其他客人说:“来,吃黄鳝,吃黄鳝,咱们这儿做这个拿手。”
“什么黄鳝,文绉绉的。”苏子跃拿起筷子哆哆嗦嗦地夹起一块肉,又一把按住尹玉的肩,说:“小尹,来,来来,这个可是好东西。”说着,把筷子伸到尹玉的脸前,要给她喂下去。
满桌的人都面面相觑。方军心里更着急,想帮尹玉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可是不帮她,眼下的场面对于尹玉来说,可真是件难堪的事。
尹玉的脸一红,但很快一笑:“哎呀,苏局,这可是你们男人的大补,您吃了最好,我要吃了,那不是浪费吗?”说着,她满脸灿烂地顺势一推,把那块鳝鱼肉推到了苏子跃的嘴边。
苏子跃也许感到了言语上的失态,忙就坡下驴说:“好好,还是小尹体贴我,小尹体贴我!”说罢,把那口肉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满足从他脸上流泻开来。
一个令人尴尬的场面很快被尹玉几句话化解了,满桌的人都松了口气。方军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饱含赞赏之意。
吃完饭,餐具被迅速撤掉,服务员又端上瓜子、饮料、水果。水果都是进口的。大家吃着,苏子跃又感慨地说:“人家外国的东西就是好吃,咱们怎么就整不出来呢?”
“是啊,上次去法国考察,街上卖的苹果个个都是一般大,几乎是一个样,而且都消过毒,拿过来就能吃。”有人附和说。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外国水果,说得蛮热烈。方军没出过国,只去过一趟香港,也就插不上话。他来市总工会这么多年,出国机会也不少,但他都让给老一点儿的主席了。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很佩服。去年,省总工会组织部分工会领导去澳大利亚学习考察社会保障问题,给S市一个名额,方军分管这一块工作,按理说应当去,但他主动说,比我老的主席都没去,我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就不去了,态度颇诚恳,让大家都很感动。由此,大家对方军的好感也与日俱增。
这时,苏子跃问:“差不多了,该休息了吧?”
“再放松一下不?”方军所说的“放松”,有另一层内容,也就是麻将、卡拉OK、桑拿、按摩,下级官员接待上级官员,每每酒足饭饱之后,如果关系重要,都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苏子跃自然知道这里面的潜台词,一听兴致很高:“行,怎么都行!难道你这里还有什么名堂不成?”
“哪里是什么名堂,只不过——”方军指指楼上,“我们这三楼有几间房,是给上级领导和同志们来办事提供的。尹主任考虑得挺周到,说是领导们来,工作挺辛苦的,晚上休息什么的总得有些内容,就买了张台球桌、弄了个棋牌室,还搞了个小型桑拿房和卡拉OK厅。规模虽小,但内容嘛,也算小而全吧。”
“放松是必要的,但也不能过度,这是我的观点。”苏子跃一本正经地说明,但很快又露出笑容。
21
谢景新从会馆出来,夜幕已经降下来,小城一片宁静。比起省城夜晚的热闹,谢景新更喜欢这份宁静带给他的沉醉,可今天他怎么也沉醉不起来,心里头说不清是个啥滋味,这大概是因为景红信的内容与方才酒桌上场面的反差造成的。
回到办公室,他把苏子跃给他的信封打开,原来邵主席的批示是写在冯勇进的一个材料上:
此材料反映的问题应引起重视。我意请省总民管部牵头,会同省企改办及市总有关人员组成一个工作组,查清有关问题。并转国清副省长阅。
“国清”二字已被画了红圈,并由此挑出一个箭头,已写上“同意”。显然这是副省长陈国清的笔迹。在省委工作多年,谢景新对领导常规的处理方式还是相当熟悉的冯勇进不是河东区那个刚被调离的工会主席吗?谢景新觉得,工会干部能在这样重大问题上挺身而出,倒是件令人十分欣慰的事情。看着看着,他的目光转换频率骤然加快了,他预感到的一些问题果然在这份材料里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这让他多少有些兴奋。因为谢景新正为城建二公司的问题如何处理而头疼。
他立即拨通了市委书记韩丰的电话,把省工作组的情况以及省总邵真主席的批示作了汇报。电话那头,韩书记正在北京参加一个会议,自然不便多说,他让谢景新把材料准备好,等他回来再讨论。
心静不下来,什么都干不下去了。他猛地想起,景红不就是城建二公司的吗?索性喊来司机小孙,又带了一支手电筒,坐上车直奔景红住的棚户区。
暮色四合,远处苍茫的山峰已隐入夜暗之中,只留下一道隐约可辨的山体轮廓。车子七拐八绕,总算到了那片当地有名的“贫民窟”。昏暗的灯光下,低矮破旧的小房子一户挨着一户,门窗五颜六色,七扭八歪,有的还露着一个个黑窟窿。房顶上铺的油毡纸被密密麻麻的砖头压着,与一片冒着袅袅炊烟的小烟囱交织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破烂不堪。这种破败,不仅超出谢景新的想象,就连司机小孙都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咱们市还有这么多这样的破房子!”
谢景新闻言只得苦笑道。
车子越往前开越难,从柏油路到沙石路,离开沙石路,就是纯粹的泥土路了。这种路只要下点雨,就变得泥泞不堪,不时可见被车轮碾压出来的深深车辙。在一座小桥前,影影绰绰有一群人晃来晃去。等明亮的车灯照到那群人时,眼前已经无路可走,车子只好停下了。谢景新推开车门跳下去,清新的夜风把一股刺鼻的液化气的臭味送出很远。
市总办公室副主任张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说:“谢主席,我们也是刚刚赶到,景红拧开了家里的液化气罐,然后可能就搂着孩子睡觉了,多亏我们来得及时,眼下人还有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