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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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忘不了表扬自己。虎书记有点担心:“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啊?别让他跑了啊!”大炮更吹上了:“跑?他敢!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这些人让我整得像面团似的,咋捏咋是,谁也不敢捣蛋。”
大喇叭很快就响了:“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大家注意了:我们大队今天发生了一个严重事件。”把要得平骑驴问题说完以后又说:“这是啥问题呀!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公社虎书记亲自帮我们分析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使我们擦亮了眼睛。为了打击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晚饭后召开批斗大会,公社虎书记亲临指导。全体社员都必须参加,有口气儿的就得来,不准迟到早退。要得平你听着:你必须认真坦白交待,顽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虽然大炮经常在大喇叭上说些吓人的话,但是人们从来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他的话经常是雷声大雨点小,说的时候血淋淋的,做起来就虎头蛇尾了。可是今天这几句话却引起了全村人的震动,连平时不相干不关心政治的老人妇女们都感到惊讶:“这是怎么咧?骑骑毛驴就惹这么大的祸?”
当然引起最大震动的还是要得平一家。要得平收工后一进家便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抽闷烟,一句话也不说。要建贵叫他吃饭他头也没抬。要建贵着急地说:“爹!你这是咋的咧?叫你吃饭你咋连句话也不说呀!”要得平说:“你先吃吧!”仍然没有抬头。要建贵说:“出啥事咧?有啥事也得先吃饭哪!”
他们一家住着三间小厢房,低矮窄小,这爷儿俩一吵,对面屋便听得清清楚楚。平时这爷儿俩说不到一块儿,也经常争吵,对面屋大儿子和儿媳习以为常,一般都不过问。今天听着他爹好像有事儿,便都急着过来了,问出了什么事,起初要得平仍然是不说话。
后来问急了便说收工回来骑驴让大炮看见挨批的事儿,大儿子要建富听了仰头哈哈大笑:“爹!这算个啥事儿啦!大炮的话你还能往心里去?那是个有嘴没心的人。不知道他爱瞎诈唬?说完也就完了。”
“还有公社书记在跟前哩!”要得平仍然不放心。要建富说:“公社书记怎么咧,他也得讲理呀!这么个事还能把人怎么样?爹吃饭吧!建贵做饭早,粥凉了,我们做的面条,还热乎,你老吃面条吧!”然后对媳妇说,“去,给爹盛碗来。”
建富和建贵不同,建贵犟,凿死理。建富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待人随和,办事灵活。干活样样是把好手,待人接物又什么事都处理得圆圆满满,所以深得要得平的喜爱。他说没事儿,要得平这才心宽了些。
儿媳妇把饭端来了,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面前的炕桌上,儿子儿媳妇劝着,他便吃了起来。建贵心情不好,也懒,做饭嫌麻烦,几乎天天都是热热冷粥吃点咸菜便是一顿饭,老头子早吃腻了。今天看见葱花儿炝锅的热面条,上面还飘着几滴香油,香喷喷,有滋有味,儿子媳妇又在一旁侍候着,还吃得挺高兴。难得的这天伦之乐和热面条,使他忘记了刚才的恐惧,也忘记了对未来的惆怅。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大喇叭响了。这真是晴天霹雳,如五雷贯顶,全家立即惊呆了。人们一个个像泥塑木雕的一样,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半天说不出话来。要建富气得嘴都歪了,满脸的连鬓胡子也竖了起来,愣了一会儿,气呼呼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个大炮,我找他去!”
“你给我回来!”要得平像疯了似的喊叫。儿子回来了,他愤怒地说:“找死啊!你找他有什么用,都通知了还能不开呀?你没听说公社书记还参加,你找去说你划不清界线连你也斗。”然后把筷子一摔,“我可告诉你们,不管会场上出现啥情况,你们啥话也不许说,不许你们俩掺和。尤其是建贵,不能牛劲儿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平时你臭话就多,今天可不许你惹祸。”
“我说啥臭话咧?”要建贵又要辩驳。要建富制止了他:“中了!你少说一句吧!”儿媳妇为缓和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说:“爹!把那半碗面条吃了吧!要不都凉啦!”要得平叹了一口气:“唉!还有心吃饭?端走吧!”
要得平手哆嗦着坐在那里卷烟,告诉儿子和媳妇:“你们也都吃饭吧!吃完还要开会。别去晚了,免得人家说闲话。”两个儿子和媳妇吃饭去了,他独自呆呆地坐在那里抽烟。开全村的批斗大会,这二三年可没这么大的举动了。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9(3)
“文革”初期开大会,他也挨过批斗,那可是一群人挨斗。这回是单独为他开这么大的会,公社书记督阵,这还好的了?这些年他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小心谨慎,怎么偏偏又是自己大祸临头?他恐惧,他气愤,他心中充满了难解难述的不平。他不知不觉地仰天叹息起来:“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让我受这种没完没了的罪啊!”
要建富和媳妇到他们那间小屋吃饭去了。要建贵在外间屋吃饭,看见他爹装了很多烟叶,还带了平时很少动用的纸烟。心里说你说我惹祸,开你的批斗会你是带那么多烟干啥?会场上你抽烟不是找挨呲儿吗?因为他一说话就挨呲儿,他这话没有说出来。要得平和要建贵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你们吃完饭就去吧!”
会场设在大队,里间屋是大队办公室,广播器材也在里面。外屋三大间的一个大屋子,便是大队经常开会的会场。支书在里间屋陪着公社书记,不时地在大喇叭上喊叫几声催人开会。会场上已到了不少人,人们经的斗争场面多了,不管斗谁好像都无所谓。人们照样儿嘁嘁喳喳有说有笑,是非曲直好像他们并不关心。觉得这是头头们的事情,自己想也没用。至少表面是这样,内心当然会各有不同。
每逢这种场合白刚总是早早到会,倒不是由于他的积极,而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尴尬。他知道他这种人不宜坐在前面显眼的地方,不宜大模大样地挤在贫下中农堆里,也不宜在许多人坐好之后,再在人群里扒拉来扒拉去地寻找座位。所以只能早去,趁人还很稀少的时候在后面为自己寻找一个不显眼、没人注意的黑暗角落。
可是他去的时候最后靠墙根的地方和两个角落全让姑娘们占满了。她们提前到会抢占后排的原因和白刚完全不同,白刚是为了孤独清静。她们是为了扎堆儿图个热闹,方便说笑打闹,同时也避免有些小伙子们对她们挑逗和耍笑。白刚一看他想去的地方被姑娘们占了,正在犹豫寻找另外的地方,忽然有人喊他:“姥爷!这有地方。”
原来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他孙女白秀芳正坐在姑娘队伍的边上,白刚便去坐在了她的身边。一会儿要建贵来了,他对全场扫视了一下,坐在了白刚旁边。噘着个嘴板着个脸怒气冲冲,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白刚担心他这个犟脾气闹出事来,便小声劝说他:“建贵!冷静点。”要建贵回过头来,愣头愣脑地说:“老舅!你说他们讲理吗?”白刚没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小声点,别惹事,各处不都这样嘛!”
人来得差不多了,大炮从里屋出来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高兴地说:“好啊!人到得还差不多,说明大家都很积极。”然后他巡视了一下会场,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立即警觉地说,“要得平!要得平来了没有?要得平!”
没有人答应。散漫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人们都伸起了脖子左顾右看,寻找这个平时被遗忘了的人,今天会议的主角。说也奇怪连他儿子要建贵在这以前也没发现他爹不在,这时便疑惑地和白刚小声嘀咕:“我爹早出来了,他说来开会呀!”
“是不是看着太早又回家了?”要建贵说:“不会。他吃饭吃到半截上一听广播就不吃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走了一大会子我才来的,他没回去。”
白刚心中顿时生疑。他平时和要得平接触较多,深深了解他内心中埋藏已久的那种痛苦悲观和压抑。今天猛然这一广播要开他的批斗大会,别再想不开,便和要建贵说:“你出去找找吧!找见了让他赶紧来,不会有多大事的。”要建贵刚要起身,大喇叭响了:“要得平听着:赶紧来开会,全会场就等你了,你磨蹭什么?磨蹭你也躲不过,只有彻底坦白认罪才是出路。跑步,快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会场上又嗡嗡地乱了起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嘀嘀咕咕嘁嘁喳喳地议论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这时公社书记、大炮出来了,虎书记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阶级敌人几天不斗争,他就翘尾巴,就会嚣张起来。大家看见了吗?今天开他的批斗会,他竟敢不到会场,太嚣张了。不来,派人把他揪到会场上来。”大炮接着说,“你们二队的还等什么?都去找人,把他抓回来。”
白刚和要建贵没有商量就自然成了一拨儿。白刚说:“咱先上你们家看看吧!”他认为要得平不会逃跑,也不会在哪里躲着。他怀疑可能等儿子们走了以后他又回家,在家里寻短见。看来要建贵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他不相信会在家里。他说:“家里我嫂子和孩子们都在,不会在家,咱们上村北看看吧!”
在村北绕了一圈儿也没见个人影儿。要建贵还要到北边的小树林里去找,白刚说:“咱绕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先回会场看看吧!”他估摸人找不着,一定都回会场了,看看这会还开不开,不开了再到远处去找。
他们回到会场后,果然各组都回来了。公社虎书记正在讲话:“跑啦?他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跑到天边上也会把他抓回来。今天的会让他给搅了,这不要紧,什么时候抓回来还有更严厉的批斗等着他。”大炮接着说:“刚才虎书记说了,跑哪儿去也得把他找出来。你们二队的男社员先在村附近找找,找不见,明天还得上远处找去。”大炮说得就不如虎书记那么严厉,可能他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9(4)
社员们漫无目的地在村边上转了转就都回家了。天很黑,四周全是庄稼,上哪里找去。白刚陪着要建贵转了会子,连村北的小树林里都仔细查看了,什么也没有。白刚便劝要建贵回家:“黑灯瞎火的对面不见人,咱也回去,明天再找吧!”要建贵说:“不!老舅你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我一定得找到,现在还来得及,到明天就晚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白刚明白他的意思,他认为他爹现在还活着,到明天就会不在人世了。可是黑夜茫茫,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庄稼地,哪里藏不下个人?手里连个亮都没有,哪里会找得到,白刚回家了。
他一走,要建贵便在对面的不见人的黑夜里喊叫开了:“爹呀!你回来吧!爹呀!你在哪儿啦!快回家吧!”叫一阵,大声哭一阵。从村北叫到村西,从村西叫到村南,从村南又叫到村东,围着村子整整哭叫了一夜。喊声悲怆、凄凉,哭声痛苦欲绝,令人心碎。
他的哭声叫声使全村人都感到悲痛,但却没能感动已经铁了心的爹爹。他爹肯定是听到了他的哀求和嚎哭的,但是他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他不能回来,他知道回来后等待他的是什么。
要建贵是在天刚破晓的时候发现那堆烟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