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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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写到兴头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抬头一看,竟然是妈妈!她披了一件雨衣,雨水早把她的整个身体都打湿了,她正努力地向教室里张望,看到我后一脸兴奋。
我赶紧跑过去,打开门,雨水顺着妈妈的眉毛流了下来,她都顾不得擦一擦,而是先把给我带来的雨衣从衣服里抽出来,上面没有一滴雨水,还保留着妈妈的体温。
我说:“妈妈,你来接我干什么,像这种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
妈妈一边帮我穿雨衣,一边对我说:“现在都到吃饭的时候了,必须按时吃饭,要不然对身体可不好。”
我站在那里,任凭妈妈给我穿雨衣,看着妈妈帮我把所有的扣子都系上,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刚会走路,妈妈在我眼里是那样的高大,简直就是我最强有力的靠山,现在,我比妈妈整整高出了一头,可是在妈妈面前,我还是那样的弱小,无论什么时候,妈妈博大的胸怀都是我疲惫后得以停泊的港湾。
当我们走出教室,风停了,雨也小了。妈妈和我开玩笑地说:“我就是苦命,你就是甜命,你看,你一出来老天爷都不下雨了。”我挽着妈妈的手说:“妈,如果我是甜命,那么我还会让你受苦吗?”妈妈看着我,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等到课间操的时候,班主任杜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办公室,路上还在想,我也没有闯什么祸啊。
在杜老师的办公桌前,我第一次发现杜老师是如此的和蔼。她三十五六的年纪,身体有点发福,瞪起眼睛来让人望而生畏,再坏的学生在她面前都显得服服帖帖。她教我们物理,要求非常严格,教学成绩也很突出。她指着桌子上的一叠稿纸问我道:“林海,这是你写的吗?”
我凑上前一看,是我昨天下午写的短文,奇怪,怎么到杜老师手里了呢,我点点头。
杜老师说:“今天早上,我在你桌上发现了它,文章很吸引人,写的都是你的亲身感受吗?”
我说:“是,昨天下午下大雨,我困在教室,顺手就写了这篇文章。”
杜老师说:“写得不错,很感人,一个人在外地读书难免会孤单,不要老想这个,多在学习上下功夫。”
我点了点头。
杜老师又说:“以前我可能对你有点小误会,你的情况你妈妈都和我说了,既然你的成绩曾经那么棒,只要肯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会再创辉煌。”
我感激地看了看杜老师,好长时间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和我说过话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别人就是只在语言上鼓励我一下我也会终生难忘啊。我对杜老师说:“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个期末考试我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在考试前的数个夜晚我都通宵不眠,可是成绩下来后还是很不理想,只是勉强进入了班里的前十名。看到结果后,我的情绪一下消沉起来,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没有一点成效。回到敬老院,我一声不吭。妈妈看出我的失落,并没有问我的成绩。看着妈妈在我身边不停地忙碌,我越发觉得惭愧,在懊恼中竟然掉下了眼泪。
妈妈坐在我身边,说:“你看,前些天你老是搞疲劳战术,考试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吧?那能考好吗?你的压力太大了,如果放松一点就会好多了。”
我皱着眉头说:“妈,为什么好多题我怎么做也不会呢?”
妈妈抚着我的肩膀说:“你想想,你都多长时间没上学了,要追他们也要有个过程啊。”
我觉得压力是那样的大,我感觉自己已经倾尽全力了,可是还是不行,一种空前绝望的感觉迎面扑来,我开始认为自己竟是如此无能。我觉得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杜老师,对不起所有关心我和信任我的人。就像自己被悬在半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奈,我的胸口像被千钧巨石压住,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搂住妈妈,纵情地痛哭起来。如果你没有那样痛苦的经历你就很难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可是每天的生活还是要依赖疲惫不堪的妈妈。我已经辍学过一次,现在自己要求又回到学校,我想通过考学走出农村这个狭小的空间,这里寄托了我对未来所有的期待,可是我的成绩依旧一塌糊涂。我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未来是那样的黯淡,我当时的心情近乎于绝望。妈妈紧紧地抱住我,轻声地安慰我,直到我哭得累了,心中积留已久的郁闷情绪随着眼泪一起排了出来。
我不会放弃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向所有的人证实我的价值。我要继续努力。
初三一开学,紧张的氛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我现在所在的中学四面环山,平日里大家都生活在一种异常闭塞的环境中,这里的报纸都很少更新,电视也只能收到有限的几个频道。因此,这里的同学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更加强烈,大家都拼命地学习,互相竞争,正好那一年教育体制改革,中专、中师、重点高中所录取的学生分配指标到各个学校。我们所在的中学总共分到两个中专、两个中师和一个省重点高中的指标,也就是说这个学校学生成绩再好也只有五个同学能实现走出家乡的目标,这样一来,原本对外的竞争成为了对内竞争,学习好的同学之间总是互相提防,生怕别人在某一学科超过自己。进了前五名并不绝对保险,出了前五名则让人心惊胆战。
在现在读大学如此轻松的时候,相信好多人已经记不得曾经考学的艰辛,也许只有70年代以前在农村出生的孩子才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我记录的那种感觉。
在初三上到一半儿的时候,兄弟班一个成绩非常出色的小女孩儿病倒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直到她倒下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平日里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而且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饮食没有规律,吃的质量也很差劲,营养根本补充不上。像这样的人一倒下就很难再起来。学校号召同学给她捐款,一群乡下的孩子又能拿出多少钱呢?老师咬着牙掏出五十,想挽救住自己的学生。同学们你一元我五角,捐出了自己的零用钱。我当时拿了五元,已经是学生中最多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捐款下来,只募集到一千块,师生已经倾尽全力了,可是这点钱对那位身患重病的孩子来讲真的只是九牛一毛。
最后,我看到那位同学的父亲充满感激地从校长手里接过捐款,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走出学校。好多年后,我在回家的路上意外地碰到了那个同学,她大病不死,但是身体一直不好。那时,她已经嫁人了,为人妇、为人母,手里领着自己的孩子。当她看到我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拉住我的手问长问短。当我告诉她我所有的经历后,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的神情,似乎在瞬间回忆起自己曾经辉煌的过去。她喃喃地对我说:“你们真好,能够上大学,将来我的孩子一定也会考上大学。”说完,抱起自己的宝宝,怜爱地在孩子额头上亲吻着。那个时候,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孩子对自己的母亲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教室里只有一只小火炉,即使炭火烧得再旺,它散发的热量终归有限。外面的冷风总能见缝插针地钻进来,它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空气立刻变得冰凉刺骨。我坐在最后一位,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除了去厕所,平时总是纹丝不动,就像木雕泥塑一样。我必须抓紧每一分钟学习,课本不知被我翻了好多遍,练习册和习题集也让我做了不计其数。我的成绩开始稳步回升,在几次模拟考试中都进入了前三名。我就像一匹黑马一样窜了出来,让昔日那些并没留意我的老师和同学都大跌眼镜,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起我来。
只有杜老师对我的重视是一贯的。她经常鼓励我,也许是妈妈期盼的目光打动了她吧,可能她并不相信我有那么大的潜力,但还是非常愿意看到我上进的样子。
一天中午,我去办公室,杜老师递给我一本《全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试题集》。她对我说:“林海,我看你挺聪明的,有时间看看这本书,对你提高成绩会有好处的。”我翻开看看,里面的试题要比我们平常所做的深奥许多。
我谢过老师,回到教室,刚坐到椅子上,就听有人在门口叫我的名字。我一看,是刘涛,也就是前面我说过的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小伙子。他虽然也和那群成绩不好的孩子混在一起,却能“出淤泥而不染”,他不仅长得英俊帅气,而且成绩非常突出,在那所学校,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事?”
他一脸狡黠的笑容,小声说:“好小子,在家有女朋友都不和我们说,真不够意思。不过,真漂亮啊。”
我当时就糊涂了,问他道:“你吃错药了,还是喝酒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是吧?”
他哼了一声,说:“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看你还赖得了,走,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被他拉住胳膊,沿着甬路向学校门口走去。果然有个女孩儿靠着自行车,穿着雪白的风衣,在积雪旁边站立。她一动不动,整个人与外在的环境浑然一体,显得气质高雅,冰清玉洁。我们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闻声抬头,竟然是董艳丽!
我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就像她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她看到我非常兴奋,跳着扑了过来,大声对我说:“林海,你这个坏蛋,转学了也不告诉我。”
久别重逢,她显得异常热情,而我却有些许的不适应。我说:“哦,我都忘了,再说,我转学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不会四处做广告了。”
董艳丽用力握着自己的手,仰脸对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不带我看看你们校园?”
我说:“好啊,现在就走吧。”说完,把董艳丽带进学校。刘涛早就知趣地跑开了。
我们在学校转了一会儿,就到吃饭的时间了。我把董艳丽领到敬老院,妈妈知道我原来的同学来看我,非常高兴,也非常热情,给我们做了最可口的饭菜。
董艳丽在妈妈面前表现得非常活跃,不停地和妈妈说笑,哄得妈妈异常开心。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董艳丽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性格忧郁的女孩儿,她此时的表现就是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午饭过后,她要回学校了。我一直把她送到村口。
临别时,我对她说:“现在冰天雪地的,你千万要慢一点。”
她笑着点点头,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说:“放心吧,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你妈妈真好!”
我说:“谢谢你!”
她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期待地对我说:“林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你会一辈子都这样对我好吗?”
我觉得这个话题来得很意外,顿时哑口无言了。
她笑了笑,很自信地对我说:“我相信你会的,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有责任感的,对吗?”
我还是没有吱声。
她看了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广袤的原野大声喊道:“林海,我喜欢你!”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期盼。
即使我再傻我也明白她想听的是什么,可是我却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对董艳丽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