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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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是阿姨回复爸爸的。我曾发誓不要去看,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读了那些信,我更加了解了爸爸当时矛盾的心情。
那位阿姨一直非常喜欢爸爸,而爸爸与她在文化程度上,在对生活的理解与追求上都有着很大的共识,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也非常地投机。爸爸当然知道自己对家庭、对爱人应承担的责任,但还是忍不住和她接近,毕竟一个人在外地工作难以摆脱孤独的困扰。一个晚上,两人聊得兴起,于是喝了点酒,最后在那位阿姨的宿舍里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事后,爸爸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当中。那位阿姨非常地执著,爸爸又觉得非常对不起人家,思前想后做出了让他无比痛苦的决定。妈妈并没有难为爸爸,妈妈虽然对爱情没有深刻的领悟,但她有她自己独特的体会:一个人要离开你是挽留不住的。我相信爸爸选择离开妈妈时一定也很痛苦,他在道德的枷锁下舍弃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我一点都不怨恨爸爸,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如既往地认定我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他不是陈世美,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也接受了来源于自己灵魂深处的惩罚。
爸爸去世后,我们的家庭也就没有了支柱,以前那种清闲、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艰苦的生活从今天就要开始了……
生活的重担在瞬间落在了妈妈的肩头。我和弟弟早就习惯了大手大脚地花钱,而妈妈总觉得我们失去了父爱更不能让我们再经受生活的艰难,所以在花钱上比爸爸在世时对我们更宽松。为了维持这个残缺的家庭,妈妈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地劳作。虽然我们亲眼目睹了妈妈的辛苦,但毕竟当时我们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转身就又忘记了。
皱纹迅速爬上妈妈的额头,她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衰老着。她的头上总是顶着枯草败叶,裤脚总是挂满泥浆。但她注视我们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温柔。妈妈脾气不好,以前我没少挨揍。她要真生气了,能拎着笤帚追得我满村跑。但如今,不要说打我们,就是骂她都舍不得骂我们一句。当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妈妈经常会失神地注视着我和弟弟,到最后,她的眼睛里饱含热泪。
一个农村妇女,拉扯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种生活该有多么地不易啊。也许最能形容我们当时处境的成语就是“一穷二白”。虽然妈妈在田地里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庄稼的收获总要等到金秋时节啊。当家里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生活便显得很寻常,但当那份收入消失了,这种貌似寻常的生活立刻就会陷入困顿。柴米油盐,样样都要花钱啊。
就是在那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妈妈也一直全力照顾着我和弟弟的生活。她容不得我们受一点儿委屈。在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妈妈就是到邻居家去借,她给我们买冰棍的钱也从未间断。
我那时大体已经知道家境的困难,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多体贴妈妈一点。因此,每次我都把钱收起来,再没买过一次冰棍。说不馋,那是假的。骄阳似火,大地都被烤得冒了烟,看着小伙伴们一人一根冰棍,吃得畅快淋漓,我的口水总会不争气地流出来。我只好趴在水龙头下,大口地喝着凉水,直到喝得肚子鼓鼓的,再很坚强地从小伙伴面前走开。
弟弟还小,每天中午吃根冰棍是他一天最期待的事情。现在想想我确实很残忍,对着那么小的孩子苦口婆心地给他讲大道理。弟弟睁大眼睛,似懂非懂。最后,我无奈地说:“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不能再吃冰棍了,这点钱我们要省着。”弟弟舔着吃了一半儿的冰棍,憨头憨脑地问我:“为什么?”看着他那死不开窍的样子,我禁不住悲从心来,恶狠狠地说:“因为爸死了。”我话音刚落,弟弟手一松,嘴里的冰棍掉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到最后,我陪着他一起泪流满面。
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黄昏,我去弟弟班里找他回家。当时教室里就他一人,这本不奇怪,但震撼我灵魂的是他嘴里竟然含着一支冰棍融化后残留的木棍。毫无疑问,那是别人丢弃的,但弟弟含在嘴里竟然津津有味。他见了我,惊惶失措,赶紧把木棍丢在地上。我什么都没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但我不得不把头扭向一边。因为我的眼泪在瞬间滚落,心也在随之滴血。
第二天,我给弟弟买了根雪糕。他极为意外,问我道:“大哥,咱们不是不能吃冰棍了吗?”我不知该如何同弟弟解释,只是劝他快吃。弟弟听话地咬了两口,然后死乞白赖地要我和他一起吃。有谁能想像出这样一幅画面:兄弟两个,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躲在大树后面,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一根不大的雪糕。我吃是为了给弟弟做样子,因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无论何时都不会吃独食。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我们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冰棍而偷偷吞咽口水了。但我们生活的严冬何时是个尽头,这种艰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我开始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产生了浓浓的厌倦。
那种日子,让人感到无比压抑。虽然我还是个小不点,但我已经学会回忆过去了。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思念爸爸。只要听到有人喊“爸爸”,甚至哪怕是在书本上看到“爸爸”这两个字,我都会觉得心如刀绞,继而会满脸泪痕。
这种思念急剧地膨胀着,对爸爸的强烈追忆使我开始莫名其妙地疏远妈妈。而且,新近发生的一件事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心中抑郁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县里某位领导要来我们学校视察。学校为此组织了一个二十人的仪仗队。这些人要在全校三百多名同学中公开选拔,能被选中简直就是最大的荣耀。很幸运,我入围了,而且是第一个。我当时甭提有多高兴了,但麻烦也随之而来。学校要求我们统一服装: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这三件服饰,我一件都没有。
回到家里,我和妈妈说起此事。妈妈甚至比我更兴奋,她抚着我的头,骄傲地说:“我们海海在哪儿都是最棒的!”在妈妈兴头上,我悄然提出学校要求统一服装。妈妈一听就沉默了。我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做一身衣服,那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万幸的是,妈妈只沉默一会儿,转而笑着对我说:“放心吧,妈妈明天就到集上给你扯布做衣服。”有了妈妈这句承诺,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二天,妈妈跑到隔壁宋二婶家,借钱,扯布,连续三天趴在缝纫机前,总算赶在领导到来之前把衣服做好了。我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见妈妈做好了,“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妈妈睁着疲倦的眼睛,笑着把我推到一边。她把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的,再让我穿在身上,我那神气劲儿就甭提了。
衣服顺利解决了,但鞋可就麻烦了。扯衣服的布料都是妈妈借的钱,再要买鞋真让妈妈一筹莫展。妈妈犹豫再三,和我商量道:“海海,和老师说说,就穿你那双蓝球鞋吧。”我虽然不愿意,但想想妈妈的难处,只好点头同意。
我那双鞋,大体是白色的,只是鞋帮处有一条蓝带。那是爸爸从唐山给我买回来的,无论是款式还是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白球鞋强多了。
领导光临前,我们进行了一次彩排。我上场前就忐忑不安,因为我脚上的鞋与众不同。我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蹲在地上,用白色的粉笔把那条蓝带翻来覆去地涂了好几遍。但我刚一上场,还是被老师发现了。
老师把我拉出来,极为不满地说:“明天把鞋换了,要不然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我听了,噤若寒蝉。晚上,我向妈妈求救。我原以为妈妈会立刻答应给我买双新鞋,没想到她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灯光昏暗,我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等来妈妈这么一句。她说:“海海,要不然咱们就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吧。”
妈妈说这话时,面部扭曲得变了形。我听后,异常失落。那个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根本无法容忍它在我手中悄然溜走。我盯着那双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球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这一哭,哭得妈妈心神不宁。开始,她还耐心地安慰我,后来,见怎么劝也劝不好,便扬手给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很轻,分明就是在走过场,但我却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已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却非常清晰地喊出一声“爸爸”,然后继续大哭。也许那只是本能反应,但又确实寄托了我对爸爸无限的怀念。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要爸爸在世,我们就不会受任何委屈。
我没料到,这一声泣血的呼喊恰恰像一把刀子在剜妈妈的心。妈妈当时就傻在那里,目瞪口呆,看得出她受到了最为强烈的刺激。随后,她把我紧紧搂到怀里。我在痛哭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妈妈的身体在猛烈地颤抖。同时,有一串儿冰冷的泪珠儿落在我的脖项,那是妈妈的眼泪。
妈妈咬着牙,去邻居家借钱,然后在深夜敲开小卖部的门,给我买来一双洁白的球鞋。我含着眼泪把鞋穿好,安然入睡。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我在绝望中对爸爸凄厉的哭喊却永远地留在了妈妈的记忆中。
妈妈意识到,即使倾尽全力,她依然无法照顾好两个孩子。为了我们能更好的生活,她第一次想到了再嫁。
其实,妈妈和爸爸一离婚,来劝她改嫁的人就从未间断,但都被妈妈婉言谢绝。她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的生活会有多么艰难,只是担心嫁错人后会带给孩子更大的伤害。为了孩子,她竟然可以舍弃后半生的幸福,那是怎样一种厚重的母爱啊。
后来,来劝妈妈的人渐渐少了。虽然我当时很小,但大体明白她们的来意。我不敢插话,她们当着我也从来不说这方面的事,但我却终日生活在惊恐中。
我每天上学都要路过一间破落的老宅。在门口总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太。据说她刚满二十岁就开始守寡,辛辛苦苦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等她老了,却再没有人来看她。
一天,她突然向我招手。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她一把将我死死抓住,瞪大污浊的眼睛,满脸凄凉地对我说:“等你妈给你们找了后爸,你们就要受苦啦,天天吃窝头、喝盐水。”我看着她,觉得毛骨悚然,拼命掰开她那干枯的手指,一口气跑回家。等我到大门外,心还在突突直跳。她说的那些话就像幽灵一样在我脑海盘旋,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就在那一天,我隔着玻璃窗,看见炕沿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村里有名的媒婆。她们声音不大,但我走到窗外,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很忧郁,她说:“你就不要说了,我能养活我的孩子。”
媒婆说:“你看你现在这日子过得多辛苦啊,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着哩,你能一辈子这样吗?俗话说得好: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老伴儿老伴儿,就是老了要有个伴儿啊。”
妈妈声音很低,但又无比坚强,她说:“再大的苦我也不怕,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受一点委屈。”
媒婆抓住时机道:“就你自己,能养活得了你的两个孩子吗?就算能养活得了,你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吗?即使不考虑你自己,你也要考虑考虑你的孩子啊!”
妈妈沉默了,这番话正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