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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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和别的小朋友在一起我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或者干脆绕路而行。总之我不会主动和妈妈说一句话,当时的我无法容忍我的同学知道我有一个捡破烂的妈妈。
我曾想过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我们的生活,那种屈辱的生活每继续一天都会带给我无穷的伤害。那时,我多么渴望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啊。虽然我的年纪很小,但我已经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金钱对我们的重要。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金钱,只要我们有了钱,妈妈就再也不会满大街捡破烂了。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有什么赚钱的途径呢?
也许,只有去偷吧。
我开始和两个同班的同学一起去村边铁厂里偷铁。那两个孩子家境一般,但在学校里面却总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直到我和他们混迹到一起,我才知道他们的钱来得有多么容易。
铁厂的一个角落堆满废铁,而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把这个角落给遗忘了。特别是到了中午,里面的人都午休,那是最为安全的时刻。我们三个从矮墙上爬进去,蹑手蹑脚地跑到铁堆旁,抱起铁块儿头也不抬就往回跑。开始偷东西,我觉得心惊胆战,但往返几次就觉得心平气和了。没有人关注这里,我们一个中午下来,偷的废铁最少也能卖上百元。当我们浑身疲惫地回到村里,大脑却都非常兴奋,虽然累,但我们每人都分到了好几十块钱啊。
我捏着口袋里的钱,舍不得花。那两个同伴却不然,他们拉着我跑到临街的熟食店,一个人掏钱买烧鸡,一个人花钱买啤酒。之后我们大摇大摆地返回村里,爬上村中心那座高高的水塔,跳到塔顶,把烧鸡撕碎,把啤酒打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塔顶有密密麻麻的护栏,我们酒足饭饱之后,便趴在护栏上,鸟瞰全村。秋风习习,带走了我们满嘴的酒气。
谁能想到,我们只是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呢?在那时,我还从未想过自己的前途。我虽然也知道偷东西不光彩,但那种刺激的生活还是无比强烈地吸引着我。我宁愿长时间徘徊在塔顶,也不愿回家。家里气氛沉闷、凄凉,只要一脚跨进院门就会带给我无限的伤感。
院里堆满妈妈捡来的各种垃圾,让我看了心烦意乱。在生活的重压下,妈妈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开始步履蹒跚。我看妈妈,有几分可怜,但更多的则是无奈和怨恨。我把偷铁的钱都攒起来,准备够一百块时再交给妈妈,然后再和妈妈谈判。我要告诉她,我能养活这个家,再也不让她去大街上捡破烂现眼了。
家里的生活很清苦,终日粗茶淡饭。妈妈和弟弟都毫无怨言,只是妈妈经常用充满愧疚的眼睛看着她的两个孩子。她又怎能知道,我其实经常在外面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妈妈和弟弟渐渐消瘦下去,只有我一个人红光满面。
在我的记忆当中,弟弟一直都虎头虎脑。但那段日子,他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瘦小。每天放学,他都一个人回家,他总是低头走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从学校到家里,始终保持着那个木然的姿势。
有一天,我们又在水塔上大吃大喝。我无意间向下面看去,正好看到弟弟那孤单的身影。他穿着我剩下的衣服,在瑟瑟秋风中踽踽前行。衣服肥大,他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嚼在嘴里的肉再也没有滋味,而且,让我觉得是那样的难以下咽。
我趴在栏杆上,大声叫着弟弟:“江江——”
弟弟回头,见是我,兴奋地大喊:“大哥”,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回来。
这座水塔太高了,又圆又滑,只有突兀出来的简单的扶手,往上爬非常地危险。弟弟干瞪眼,上不来。最后,他仰着脸,眼巴巴地注视着我。
那只烧鸡已经被我们吃得乱七八糟,我挑了半天,总算撕下来一块儿较为完整的肉。我想把肉带下去,但那只装烧鸡的塑料袋子早就被风吹走了。我如果往下爬,两只手要抓扶手,就根本没办法带那块儿肉。我在上面急得团团转,最后急中生智,把肉咬在嘴里,小心翼翼地从水塔上爬了下来。
我们喝了很多酒,我早就觉得身体有点发飘。上面的伙伴对我吼道:“你不要命了?”我没说话,因为我嘴里衔着东西。弟弟在下面关切地叫喊着:“大哥,你要小心点!”
等我爬下来,把肉从嘴里摘下来,递给弟弟,弟弟一脸愕然。这样的美食,他也许想都没想过吧。那只烧鸡做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弟弟刚把它接到手里,口水就流了出来。我命令他道:“快吃。”他很听话,立即狼吞虎咽起来。看着弟弟贪吃的样子,我不禁感到阵阵难过。弟弟吃到高兴处,仰脸,看着我,咯咯直笑。这个孩子的笑声无比幼稚,无比纯真,但我听了,却是那样的辛酸。伴着他的笑声,我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弟弟有些害怕,他伸出油腻的手指来帮我擦泪。他还问我:“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弟弟揽入怀里。
没多久,我便实现了自己的既定目标。当我趾高气扬地把一百块钱交给妈妈时,妈妈的表情极为诧异。在当时,一百块钱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字啊。她没有接钱,而是结结巴巴地问:“这钱,这钱是哪儿来的?”
我以为妈妈是穷怕了,便很不屑地说:“哪儿来的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咱们有钱了,你就不用再去捡破烂了。”
妈妈听了我的抢白,非常尴尬,但还是继续追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是你偷来的吧?”
我被妈妈问得极为不耐烦,便用很厌倦的口吻说:“就是偷来的。”
妈妈听了,目瞪口呆。转而,她愤怒地质问我:“你在哪儿偷的?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学好呢?净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我看着妈妈,一阵冷笑,语气强硬地回应道:“我还觉得你捡破烂丢人现眼呢。全村人都知道你是破烂王,你比我更丢脸。”
我这种恶毒的攻击正中妈妈的要害,她当即瘫软在地,继而双手掩面,失声痛哭。但我对妈妈却没有丝毫的同情,我固执地认为,我把钱省下来交给妈妈,我没有犯任何错误。既然我没错,那她凭什么骂我?
很久之后,妈妈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得出她身心俱疲,再没有一丝力气。她很无奈地对我说:“海海,以后再也不能干那种事情了?”
妈妈是在向我妥协,我却充满鄙夷地说:“少管我。”
妈妈被彻底激怒了,她愤怒地质问我:“你还去吗?”
我态度坚决地说:“就是去,你管不着。”
妈妈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还去?”
我说:“就是去。”
妈妈听了,发疯似的从炕上抓起笤帚,没头没脸地向我砸来,嘴里还大叫着:“我叫你去偷,我叫你去偷……”我的头上被妈妈砸了两下,火辣辣地疼。我用力挣脱开来,拔腿向外面跑去。妈妈追到院子里,已经气喘吁吁了。但我一边跑还一边向妈妈示威似的喊道:“我就要去,你管不着……”
等我跑出去老远,还能听到妈妈在院子里发出的无奈而凄厉的哭声。
是我想做贼吗?不是,可我更不希望我的妈妈是个乞丐。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掉下了绝望的眼泪。
一天,我正在教室做值日,有个同学过来叫我道:“林海,你妈在门口叫你呢。”我赶快跑过去,一看,妈妈正站在学校门口,脚下放着那让我感到无比丢人的垃圾袋。
我沉着脸问:“怎么到学校找我来了?”
妈妈说:“你们收拾教室扫出的纸不要丢,都给我吧。”
我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说:“我不管,要拿你自己去拿吧。”然后转身离开。
妈妈愣在那里,她没有想到儿子会对她如此冷淡。我还跟她生气呢,捡破烂竟然捡到了我们学校,这不是诚心和我作对吗?
我气呼呼地走回教室,没想到妈妈还真就跟了进来。她不敢和我说话,一个人低着头捡着地上的废纸。旁边的同学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这个不速之客,议论纷纷。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她是外来的乞丐,于是一些调皮的学生开始用半截的粉笔头砸她。奇_…_書*…*网…QISuu。cOm妈妈一声不吭,陈旧的衣服上都是粉笔落地后留下的斑斑痕迹。我就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突然有个同学大声叫道:“不要砸了,这个人不是要饭的,是林海的妈妈。”我觉得自己脸上那层虚伪的面纱被人无情地揭下。我恨死了妈妈,恨她让我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丢丑。妈妈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对着同学们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林海的妈妈,不是……”语气里充满了无助。此时,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使劲儿夺过她手中的破口袋,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掉,然后把袋子用力地甩到教室外面,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去,妈妈在后面追赶着我,不停地叫唤着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苦涩。
我跑到家里,把妈妈以前捡来的所有东西都拖出去,把所有的瓶子全部砸毁,把所有的报纸全部撕碎。妈妈赶来时,气喘吁吁,满头的汗水。她想拦住我,可是我像疯子一样失去了控制,妈妈倒在地上,无助地看着我把她所有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碎纸在院子里飞舞,妈妈在这碎片中无声地哭泣着,可是我看了她那样子没有一点同情,反而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我突然想起了爸爸,想起了爸爸曾带给我的无限自豪,我也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妈妈站起身,她想扶起我,我厌恶地将她的手甩开,跑到房子里把门紧紧地关上。
妈妈再也不出去捡东西了,因为她知道那样做会深深地伤害我的自尊。
妈妈开始做糖葫芦,因为除了这些简单的活,她实在不能做什么更大的事情了。妈妈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村子里叫卖。我觉得妈妈简直是不可救药了,我也懒得理她,我已经习惯了同学和我吵架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破烂王的儿子。我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因为我认定妈妈是成心和我作对。每当我们放学,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就像和同学们商量好了一样,一起来折磨我。妈妈不会算账,经常被那些坏孩子糊弄,有的小孩儿甚至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拔起一串就跑,边跑还边向妈妈做鬼脸。如果妈妈让他们不开心,他们会抓起一把土扬在糖葫芦上,让妈妈一个晚上的心血全部白费。妈妈不敢得罪任何人,在那群乳臭未干的孩子面前也显得毕恭毕敬。我从来没想过去帮妈妈一下,因为看了妈妈那副窝囊的样子我都觉得恶心。我充满了自卑,觉得自己的出身是如此的低微,而母亲的寒酸更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开始拼命地学习,我发誓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而离开这块让我伤心的土地,离开给我带来无限耻辱的妈妈。我将来要忘掉这里的一切,开始一种崭新的生活,而那时我向往的生活中并不包括含辛茹苦的妈妈。
有的时候,妈妈想叫住我,要我吃一串她做的糖葫芦,我总是扭头便走,妈妈就会在寒风中看着我逐渐消失的背影发愣。
妈妈为了我们日夜操劳,而我却无情地伤害着她的感情。妈妈从来不责怪我,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天冷的时候会给我加衣服,在我临出门的时候总不忘塞给我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