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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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即将“补员”回城的好消息告诉李卫东与白晓梅;而李卫东与白晓梅也把这一段时间里这里的一些情况大致地说了。他们就这么的站着,说着,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欢声笑语之中。
原来,上山下乡运动这么多年了,这期间,一些有权有势的人通过各种关系回到城里,没关系的变着法子回城里,加上病退回城的,上大学的,参军的,离开农村的知青是越来越多。如此一来,能走的走了,走不了的知青可就苦了。一介草民,叫他到哪里找关系?父母不到退休年龄或者死不了,去补谁的员?要参军谈何容易,前几年都参不了,现在真的让你去也已经超龄了。这年龄一增加,不但知青苦恼,当父母的更是愁——顶着知青的名称,何日当新郎?背着知青的包袱,哪时成新娘?
幸好,年龄会增加,政策也会变。补员招工政策中一条极其关键的退休年龄,作了灵活的改动:原先需要达到法定年龄才可退休的职工,可以提前办理因病退休——只要你开张医生证明,证明你不能继续带病工作就行。至于证明中病情的真假,没有人会去刨根究底的。人人心照不宣——都是为了那些苦命的老孩子。何况提前退休,退休金还要大打折扣呢。
黄唯山,石红,石兰以及许许多多的知青们,终于在这政策的夹缝中捡了个便宜,他们的父母都没费多少周折就提前退休了。特别是石红与石兰的父母双双提前退休,到手的退休金虽然只有十几、二十元,即使石红,石兰姐妹被招工后每人每月十八元的学徙工资补上去,也没有原来的工资多。可是,女儿毕竟是父母身上的肉,漏下哪一个心里都是不好受。再说,女儿们的工资以后还会长,现在咬咬牙克服一阵就能过去了,总比让她们在农村苦熬要强。所以,狠下心提前退了休,用自己的工作换回女儿们的前程。
不知不觉中,时间飞快地溜走了。真是苦熬恨更长,欢娱嫌日短,回城的汽车终于按响了喇叭,催促乘车的人赶快上车。
“上车吧。”白晓梅强压住心中翻滚的波浪,把背包递给李卫东。刚才,她虽然也有说有笑,可那笑容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维持住的呢?李卫东要走了,黄唯山他们很快的也要走了,而她将留在这里,也许永远?此时,她真想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对着天空,对着大地呼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然而,此时的周围依然是一片的喧闹,汽车发动起来的低鸣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无法回答的。她唯有深深地再望上李卫东一眼,又装着若无其事且轻松的样子,看着远处的群山。
李卫东不由自主地接过背包,让乘务员剪了车票,最后一个跨上车门。车门“碰”地一声关上了,又仿佛把这里的一切都隔开了,唯有白晓梅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清晰的底片,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把头和手伸出窗外,对着他们,也是对着自己大声说:“再见了,祝大家顺利,早日回城。
我们,回城见。“
“回城见。祝你一路顺风。”黄唯山在车下也大声的回答。
汽车缓缓地开了。李卫东再一次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对着他们,更是对着未来的良好愿望高声呼喊:“再见了,我们回城见。”
“回城见。”“回城见。”车下的人也一起喊起来。
“回城见——”
汽车开走了,渐渐地消失在远山之中,只有那“回城见”的余音,还久久地,久久地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灶膛里的火正在熊熊的燃烧着。铁锅里,快要煮熟了的芋头被铲子不停地翻动着,那粘稠稠的汁里不住地冒着气泡,时不时一个较大的气泡爆开,把那滚烫的汁液喷出锅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该熟了吧?”坐在灶前的石兰又把一扎茅草塞进灶膛,抬头问。
“可以了。”黄唯山仍然不停地翻动着铁锅里的芋头,唯恐焦了。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却顾不得擦,在电灯下,晶晶的亮。
这一锅芋头实在太多了,为了煮熟它,黄唯山已经差不多在灶台边站了半个小时了。虽然烟熏火燎,但黄唯山与石兰此刻的心里,却像那锅里的芋头汁,甜蜜而灼热。因为这芋头是一种象征,一种代表苦尽甜来,充满欢欣圆满的“月饼”。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尽管天空中阴云密布,盼望已久的明月迟迟不肯露面,但对于黄唯山、石兰这些正在等待着“补员招工”的人来说,没有月亮的中秋夜,依然是那么的令人陶醉,那心中的月亮依然是那么的圆。
为了过好这个中秋节,几天来,他们就一直在蕴酿着,怎样才能把这天过得更有意义,更加的丰富多彩!因为这将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永远地离开这里,走向新的起点。
然而,山区的物质是那么的匮乏,以至使任何想奢侈一番的梦想都无法实现,而最让他们感到遗憾的是没有月饼。如果有月饼,其它鱼呀肉呀什么的都没有也没关系,吃着月饼赏着月,展望未来当工人的乐趣,那该是多么的富有诗情画意。可是,鱼没有,肉没有,月饼更没有。早在几天前,供销社里的饼干就不见踪影,更不要说是月饼了。下午,黄唯山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骑上自行车到青石坑镇,因为听说公社供销社有饼卖。尽管那饼只是供销社为中秋节而临时叫人制作,一个个硬得像石头,根本谈不上好吃,可如果能买到,哪怕真是石头做的也行。可是,等他赶到那里,早就没有了。
没有月饼,总得弄点什么吃,不然,空对明月,过什么中秋节?幸好,这里的芋头个儿大,味道香,煮上一锅甜芋头,勉强充当月饼,也算是了却一个心愿。
黄唯山拿起一个脸盆,放在灶台上,然后,把锅里的芋头铲了进去,端着走出厨房。
宿舍门前的空地上,两张写字桌拼在一起,边上摆放着碗、汤匙、筷子,还有茶杯,齐齐整整的,像是要举办一次宴席,只等着丰盛的菜肴了。
黄唯山把那一脸盆的芋头摆在桌子中间,然后,对着宿舍喊:“好了,开始了。”
听到喊声,白晓梅、石红以及吴莲英便把椅子、板凳搬了出来,围着桌子摆放好。
“这么多!”吴莲英望着热气腾腾的芋头,不由惊讶地说。
“不多,不多,要吃到天亮呢。”黄唯山乐呵呵地说,“嗯,老柳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是一起来的,但走到五队的时候,到少华他们那里,正好他们在喝酒,硬要我们留下。我又不会喝酒,就先回来。”吴莲英回答说。
“喝酒!吃的什么菜?”黄唯山不由得对五队的知青们羡慕不已。本来,今晚他也想弄点酒来喝,无奈找不到下酒的菜,而且今晚唯他一名男知青,她们又都不喝酒,自己一个人独饮,难以尽兴,也就打消了喝酒的念头。如今听说五队的知青在喝酒,不由又心动起来。
“哪有什么菜呀,不就几条咸鱼干泡菜汤罢。”吴莲英不以为然地说。
“只一样?”黄唯山不由泄了气,五队的知青宿舍离这里不远,他本想也去分一杯羹,一听如此,只好罢了。
石兰提着热水瓶出来,把开水冲进一个已经放上茶叶的大口杯里,然后,依次将茶倒进小杯里:“吃呀,吃呀。”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催促着大家。
怎能不满心喜悦呢?招工的人今天已经来到县里,明天,最迟后天,她就可以把户口迁回去了,还有什么比这事更令人高兴的吗?石兰把芋头舀到碗里,先吃了起来。尽管晚饭吃过没多久,可她仍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甜美的味道:“好吃,真不错。”她显得心满意足似的说。似乎受了她的感染,大家也各自舀了一些,慢慢地吃着。
“这芋头,要是做成芋泥就更好了。”吴莲英吃下一块芋头,似乎感到有点美中不足。
“做芋泥?哪有那么多的油呀!这一大盆的要用多少油?如果有那么多的油,哪天我煮一次让大家尝尝。”白晓梅也略感遗憾地说。
做芋泥需要大量的油,把芋头先蒸熟后捣烂,再加上糖,拌上油,要是再加点麻或冬瓜条、肥肉块,拌匀以后重新蒸一遍,那油光光香喷喷的芋泥,实在是一道可口的佳肴。可是,对于每个月只能按供应份量买到一斤肉的人来说,吃上一顿芋泥未免太奢侈了。当然,用嘴说一说还是可以的。
石兰也觉得有点遗憾,不过,这遗憾很快就要得到补偿了。她像作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等我领到工资,我煮一次芋泥请你们。”
“那可好,我们就等着吃你的芋泥。”吴莲英笑了笑,“不过,你什么时候发工资?”
“这个月底就有了。”石兰信心十足地说。
“好像工资都是十号才发的吧?”石红插了一句,以提醒石兰,这个月底是没有工资可领的。
“那就十号。我十号请你们。”石兰语气坚决地说。
“不过,能不能提早一点呢?”吴莲英狡黠地眨了眨眼,似乎对这样安排并不十分满意。
“提早?”石兰实在弄不明白吴莲英的意思,睁大眼睛,探询地望着吴莲英。
“对呀。什么东西都讲究实际。你十号发工资,我却回不了,这里的课还要上。
倒是国庆节我是要回去的。所以要你提前。什么事都是宁早不晚嘛。“吴莲英也装着一本正经地说。她见石兰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不由”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也是的,工资没领之前,石兰是无论如何也“提前”不了的。可是,黄唯山却觉得,石兰许诺里也包含着他的一种心愿,而他在“倒流”期间多少还有挣一点钱,便说:“行。国庆节都到我家,我让你们吃个饱。”
“那就一言为定?”吴莲英侧过头,看着黄唯山。
“一言为定。”黄唯山响亮地回答。
吴莲英不由又笑了,大家也跟着笑了,好像那芋泥真的就在眼前。其实,能否吃上芋泥,什么时候吃,根本不是她的本意,她只不过是把这作为一种对石兰他们的祝贺形式罢了,祝愿他们能早日拿到那令人羡慕的工资。而且,这种祝愿也朦朦胧胧地包含着自己的某种侥幸:虽然她目前尚无条件回城,但走的人多了,留下来的人也许增加了回城机会的概率?她希望这种简单的算式能够得到体现。所以,她对这一次这么多人能同时回城而自己却没有,还是抱着比较达观的态度。
天空中的云层依然浓浓密密,偶尔,在那应该出现月亮的位置,云层薄了些,那一片天空也显得亮了些,但月亮却还是看不见。不过,月亮没出来并不影响大家的快乐情趣,大家边吃边聊,论古谈今,从鸡毛蒜皮讲到国家大事,从当年的幼稚讲到今天的成熟,从市井笑料讲到各种政治笑话,轻松与愉悦在一阵阵的笑声中一览无余。
“你们这里好热闹呀。”柳咏章在大家正说得天花乱坠的时候来了,在一个空着位置上坐了下来,“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开心?”
石兰不等别人开口,便抢着说:“刚才唯山在说笑话,说有一回王洪文去找朱德,要他把委员长的位置让出来。王洪文想当委员长。当时朱老总用拐杖指了指天,又敲了敲地。王洪文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去问毛主席,结果毛主度说了,朱老总的意思是王洪文究竟知不知道天高地厚。”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脸皮太厚了。”柳咏章接着补充了一句。大家都会心地笑起来。对于这一类的政治笑话,柳咏章可是听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