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公仔-纯情、凄美、温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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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酒吧里唱歌,赖以谋生。
鱼是真正的歌手。她穿一条水红色的裙子,披着长发,宛如无法生还的溺水者,恍惚、冷漠、绝望。她的身体不是她的,灵魂也不是她的。有一次我远远地听她唱歌,灯光打在她身上,但仍不能照亮她模糊的面容。她的声音如此单薄,尖利,无所依托。我禁不住泪流满面,这就是鱼了。
你为什么如此衷情于风月小说?
因为我不是你。我不是诗人,也不是歌手,我只是一个怯懦的女人,需要安慰和打发心中的恐惧。鱼,我非将死之人,我还要打发我手中剩下的时日。
这似乎永远不会写完了。
让我看看你的风月小说,鱼说。告诉我,你究竟想描述什么。
抚慰。我想写的是,抚慰。抚摸并且得到安慰,抚摸因而得到安慰。
谁给你安慰,鱼?
鱼不说话,缓缓褪去衣服,露出双乳。水,给我水,洗涤身体和乳房。
深夜。灯光昏暗。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抓起话筒。电话的那一边寂然无声。那种寂静来自遥远的黑暗深处,时光无法企及。
风月故事(7)
鱼,是你吗?
仍然无声。
鱼,我知道是你。
电话断了。
我紧紧地攥着话筒,指尖冰凉,生疼。
我知道,鱼是真的死了。
Jim Morrison在黑暗中独自歌唱着诗歌。疼。
疼,覃说。
我知道。
下雪了。那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场雪,我从未见过雪。下雪的那天是星期五,早上有一大节音乐课。那天讲的是瓦格纳。偌大的阶梯教室,人很少,瓦格纳生僻的鬼魂在猩红色的帘幕间穿来穿去。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雪一直在下着,不停地,下着。
下雪了,我就不想上晚自习了。我在雪地里跳着走,单脚,双脚。覃过来扶我,我趁势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疼,他说。
我笑了笑,我不咬你你也会疼的。
雪把四周映得很亮。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叫覃的十九岁少年哭了,他的泪就在初雪之后无声地下来。我不由得低下头笑了。那天晚上,我相信了少年覃的眼泪。那天晚上,我顺从地跟在他的后面,踩着他的影子,跟他回去了。
覃没有见过鱼,鱼也没有见过覃。鱼来时覃已经走了很久,覃在时鱼远远未到,他们永不相见。我与他们永不相见。除非,死亡。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看到了多年没见的覃。他向我迎面而来,仿佛十六岁那年夏天的邂逅。他神色漠然,行色匆匆,显然已经认不出我来。难道这个城市已经让我面目全非了吗?我们擦肩而过。我的心,像被刀子划过一样,轻快而冰冷。
然而有人在身后叫我。我回头看见了覃,他向我走来,他终于认出我了。他脸上是我熟悉的南方男孩的忧郁。
他说,鱼,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绝望地说,我不是鱼。
你是鱼,他说。他的脸上绽放着快乐的光彩,你是我深爱多年的女子。
不,我不是鱼。你爱的不是鱼,你爱的是我!是我!你不记得了吗?从来没有过什么鱼,她死了,她死了!
我大声哭起来。啊,我再不能忍受了,我必须离开,我必须离开。我跑了起来,尖叫着:
她死了——她死了——
一辆庞大的卡车向我呼啸而来。在那一瞬间我再次想到蝴蝶死去的方式,像梦魇一样在流年中反复出现的无数小黄蝴蝶向我迎面扑来,我清晰地感到生命和激情正在飞快地离开我尚且美丽丰满的身体。我感到死亡很近,比幸福更近。我年轻时曾经梦见过死神,他身着黑袍,双目失明,其实不堪一击。他那时跪在地上,掩面而泣,责备我为什么不肯让他们死去。现在没有人爱我了,他挺身逼近,神情冷漠而傲然,使我感到深深恐惧。
蝴蝶(1)
有谁知道蝴蝶在用黑色的唇歌唱
有谁知道蝴蝶夜里她们在哪里游荡
——《蝴蝶》
小鸟
小蝶把手直直地伸了出去:
你们看它怎么了?
三个长发的乐手惊讶地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向他们走来,长长的头发和宽大的衣衫垂下。她走到他们跟前,伸出了白嫩、修长的手,手心里蜷着一只小小的鸟儿。
他们仔细地查看了那只鸟,然后简练地说:它要死了,它中了气枪。
小蝶眼里的悲伤更浓了,它没有救了吗?
它的骨头断了,活不长了。
让它喝点汤好吗?小蝶说。
一个乐手把喝剩的薄薄的汤递过来。
另一个人说,那样它会更难受的。
鸟儿开始抽搐着挣扎起来。
它就要死了,在倒气儿呢。
你不如让它早点死,它这样难受着呢。
怎么样才能让它快点死去?小蝶抬眼,轮番看他们。
我做不到。一个人低着头走了。
另一个想了一会,也默不做声地走了。
还剩下第三个人。小蝶看着他。
他看看鸟儿,再看看小蝶。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那个人沉吟了一下,不好让你看见了。
小蝶沉默了一下,你保证它能死得很快吗?
那个人点点头。
小蝶垂下浓浓的睫毛,脸色苍白。
那你等我走开了再……她退后几步,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跑起来,重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荡来荡去。她一直跑过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然后她的长长的头发和长长的衣服在拐角处飘了一下,消失了。
小蝶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远。她要跑到一个不受那种死亡气息伤害的地方。
小蝶明知鸟儿会死的。但她跑开了。
小蝶
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写书的人,我一定写小蝶,感觉她是穿了蓝裙站在让人害风湿病的梅雨里淡淡地让人心疼。我不是很关心像小蝶这么一个没来由让人操心的女孩子的,我还有别的很多事情要做。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小蝶总是看见他们在忙,对她说,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小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羡慕他们,她总想进入这一个充满了事情可做的世界。但她却始终站在这个世界之外,很荒谬很可笑地存在着。她不停地织着一条白色的围巾,仿佛那是惟一让她与现实有所关联的纽带。她坐在那里,很安静地织着,手飞快地一上一下,面无表情。织完了之后她又一点一点地把围巾拆掉,重新开始,就这样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她把自己想象成童话中沉默的公主,悲伤地置身于一堆织物中间,一言不发。
我一直怀疑小蝶事实上并不存在,她应该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人物。每当秋天来临时我便开始想写一篇小说,关于主人公小蝶的故事。她之所以叫小蝶是因为每到秋天叶子便落下,那些金黄的叶子在透明的空气里像蝴蝶一样飘下来。小蝶就一遍一遍地说,这多么像蝴蝶啊。于是在她深夜来访的时候我便叫她小蝶了。你知道吗,他们总以为我不会死,小蝶说。她垂下眼,轻轻地笑起来。笑声落了一地,像被金属割碎的蝴蝶翅膀。这个世上没人相信小蝶存在并且会死去。
小蝶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读她的诗,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写诗的人。我的东西太肤浅太矫情太刻意了,她是这么说的,有一次她给一个她很仰慕的诗人写信时就这么说过。在深夜,小蝶南方的声音充满了柔媚和天真,一点点沙哑和一点点冰凉,那种丝丝入骨和让人疼惜的冰凉。
亲爱的 请葬我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让我作为世间最为洁净的女儿
死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亲爱的 请葬我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让我作为世间最为自由的鬼魂
生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亲爱的 请葬我于每一个初雪的清晨
让我作为世间最为天真的孩子
在自己小小的坟中静静长大
亲爱的 请在每年桃花开放的时候踏歌而来
让我作为世间最为美丽的情人
披着大红的盖头出嫁
我突然想起小蝶已经死去了。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她确实如她渴望的那样死去了。我曾经幻想过她的复活,她像蝴蝶一样反反复复地死去又复活。然而我终于开始忘却她,忘却她那一张淡淡的南方女孩的脸……我以为她会复活,但她再也没有出现,甚至不存在。我想起小蝶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相信她会爱并且会死去。
石头
石头是冰凉的,和夜一样冰凉。
圆明园是世上最美的也是最荒凉的园子。Z和所有自称是圆明园的孩子的人都这么认为。
白天园子是耻辱的,她忍受着喧闹、侵入和侮辱。一部分人收门票,大部分人轻佻地涌入园子,践踏每一块土地和石头。他们只是企图进入园子,而园子只是默默地忍受着伤害。
夜里园子里是没有人的。也许有鬼,传说中有屈死的美丽宫娥在水上飘过。然而鬼是不收门票的,所以我来了。我喝了点酒,就跟随着Z走过荷塘、拱桥、小径,走到那些火遗留下来的残石堆里。那些美丽和神圣的断石,和夜一样美丽和神圣。
蝴蝶(2)
酒还在胃里,犹有余热。隔着薄薄的衣衫,身体下的石头冰凉蚀骨。
Z企图让我温暖一些,他用低沉的嗓子唱Nirvana的歌: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没人关心我夜里在哪里游荡。在酒席上,Z站起来,撞撞跌跌地跟着我,一直跟到园子里。他想让我暖一些,然而没有用。我一直都是冰凉的。
Z个子矮小,相貌平平,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曾经学画,但没考上美院,流落京城。他和那种一直沦落在底层的人一样,善良和贫穷,无奈地忍受着重压,把艰辛当作一种体验。
那是一个冰凉的绝对安全的夜。我从来没有在夜里感到这样的宁静和安全。所有古代的石头都静默着,庄严地不发一语。我赫然发现,原来我已经一个人度过了那么多个如水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里我只弹琴。
诗经
五年前我作为一个新生踏入北京这所著名的大学。我不知道北京的九月已是这样的寒凉,和南方一点也不一样。我怯怯地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秋天。
那些初到的日子仿佛总下着雨。我坐在门窗前,听到雨落下来的声音。一个女孩子,和我一样的新生,从很高的楼上落下来,死去了。夜里我坐在屋里想象她像一只蝴蝶一样慢慢地从高处飘落,空气里弥漫着微微的悲伤和寒冷,让我迷离恍惚起来,不知身在何处。
那时候覃总在楼下请传达室的阿姨大声地在传呼器里叫我的名字。覃是我们南方的男孩子,“覃”也是我们南方的姓。我以为北方是没有这一个字的。在诗经里“覃”是缠绕的样子,像南方的藤,湿湿地生长并蔓延开来。
我们时常坐在屋里,窗外阳光灿烂。我们坐在屋里,一起读《诗经》:生死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阳光是这样的啊,慢慢地打在我们身上,而覃就真的紧握了我的手,像一个孩子一样的天真与诚实,就好像他永远都不会放手似的。
啊,悲伤与欢乐,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