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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部分

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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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有点麻酥酥的。”老陈摘下花镜,扬脸问孙小姐:“这一台得多少钱?”
  “人民币15万您要给美元,我可以五八折给您。”
  “不贵,真不贵,一个呆傻儿长这么大也不止这数。”陈主编对孙小姐做了个鬼脸:“就是买不起——兜里没钱。”
  于德利问李冬宝:“咱们使使劲儿能挣出来吗?”
  李冬宝摇头:“没戏,除非印一期反动黄色的。”
  于德利:“孙小姐,咱们商量商量,不能便宜点吗——有没有功能少点还长这样的?”
  李冬宝:“我们是事业单位。”
  “再便宜你们也买不起,就知道你们买不起。”孙小姐笑说:“我们推出南希前就做过市场调查,知道就我国目前的消费水平而言,南希,是超前了点儿。因此我们制订了一个打入市场的原则:目前以出租为主,等到小康了,再考虑销售。”
  “远见卓识啊!”于德利点头。
  “租一台得多少钱?”戈玲问。
  “你们肯定出得起。”孙小姐说。“略超过一个国家科长的月平均工资,一百八十块钱怎么样?”
  几个好吃懒做的年轻人一起欣喜地瞅主编。
  “价钱是真公道。”老陈说。“可咱们已经超编了,她越能干越多余。”于德利吼起来:“我可以少干点!冬宝戈玲都可以少干点!老牛老刘退休算了。”
  “什么?我退休?”牛大姐急扯白脸地嚷,“亏你想得出来!”
  老刘也愤愤不平:“不像话!”
  “好了好了,”李冬宝出来打圆场,对老陈说:“不在乎多一个两个的,人多干劲儿大。南希要真能把家里这摊儿顶起来,我和戈玲也可以多往外边跑跑,街上出什么新鲜事也都能在场了。”
  “机器人也是个新生事物,咱不支持谁支持?”戈玲也在一边帮腔儿。
  “我明白我明白。”老陈对大家说。“既然大家这么有兴致,我也不能扫你们的兴。”他问孙小姐:“钱怎么付?是先给支票还是年底一块儿结?”
  “都不必。”孙小姐说:“您就按月付给南希吧,你们多会儿发工资,就多会儿同时发给她。”
  “那不好,丢了怎么办?”于德利担忧。“还是搁我这儿吧,我替她——不,替你们存著。”
  孙小姐噗哧一笑:“她不比你傻,不但会认钱还会花钱。什么时候你们有空儿跟她逛回商场,会挑著呢——是不是南希?”
  南希笑盈盈的:“多蒙夸奖。”
  孙小姐告辞:“那好,我告辞了,感谢你们租用了南希。南希,在这儿好好干,多跟人学学,别摆机器人的架子。”
  “晓得了。”南希答道。
  “等等。”牛大姐叫住转身欲走的孙小姐:“她要犯了错误怎么办?你应该把修理她的技术告诉我们。”
  “小错误就像人一样批评,够上罪了就送公安局。”孙小姐叮咛大家:“别忘了她是人工智能型的,跟人没什么两样。”
  ★★★“有趣有趣。”
  孙小姐走后,一屋人围著留下来的南希反复打量,兴奋得什么似的。
  ★★★南希的确表现不俗。第二天大家一上班就发现办公室彻底变了个样,如果把过去的办公室比喻成猪圈,那么经过南希整理的编辑部就像银行的写字间。南希的主动工作精神和任劳任怨的程度于最著名的劳动模范媲美,无愧任何一级首长最热情洋溢的题辞。
  第一个到达的刘书友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愣了片刻才战战兢兢走进整洁美观的办公室,看到自己一尘不染的桌子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直到编辑们全体驾到,南希仍在手脚不停地忙,有条不紊地穿梭往返。脸上永远是春色。
  如果她是个人,那怕同样拿了这份工资,就该干这个,譬如司机、保姆、医生、商店售货员,受其服务的诸君也会惴惴不安,不用强迫就会竟相表现出感激不尽的嘴脸。
  正因为她不是人,所以大家心安理得,最温良敦厚的陈主编也并无一个谢字。
  牛大姐把家缝的椅子垫儿铺上,舒坦地坐下,端过茶杯,揭开盖:“南希,泡茶。”
  戈玲也大模大样敲著桌子,指杯子:“给我也斟上。”
  南希一溜小跑地拎著暖瓶为每个人冲水,脚步踩得木地板吱吱响。
  李冬宝捂住杯子对南希说:“不,我不喝,谢谢。”又对戈玲说:“我记得你原来也不喝茶呀?”
  “现在有条件了,就把这毛病添上。”戈玲对南希说:“把茶杯盖儿给我盖上。”
  “不管,南希。”李冬宝正色道,“我就见不得人压迫人。”
  刘书友在那边喊:“南希,去把柜子里那本复写纸拿来。对,第二格,就是它,南希真聪明。”
  戈玲笑:“瞧,我不指使也有人指使。”
  牛大姐把一迭废稿纸揉成大大小小的纸团,一股脑仍进桌下地废纸篓:“南希,去,把这纸篓倒了。”她对老刘说:“谁不愿意乾净整洁呢?”
  “我算看出来了。”于德利对李冬宝说。“这人打骨子里都是剥削阶级,一遇机会一个比一个狠。”
  “也怪南希,没什么觉悟,以为她就该干,有空咱们多开导开导她。”
  “我也正心里这么想,”于德利说。“过会儿我先找她个别谈谈。”
  “就别分先后了。”李冬宝想想说,“谁逮著谁谈,看谁的话她爱听。”
  戈玲在一旁冷笑:“一个机器人,也打主意,真让人看不上。”
  “不是戈玲,”李冬宝说,“这你真把我们想庸俗了。”
  南希倒完纸篓回来,李冬宝和于德利一块儿喊:“南希。”
  李冬宝招手:“先到我这来。”
  牛大姐在一旁提醒南希:“今天的来稿信件你还没分呢,我这儿干坐著等呢。”
  “我帮你干。”于德利殷勤地陪著南希一同分拆稿件,按类划分,送给各编辑。
  他有意大声让全屋人听见:“南希,谁叫你也别理了,你忙了一早晨,该歇会儿了。不要总觉得低人一等,机器人也是……也跟人差不……就算差点,也不能干起来不让停,也得有时有晌,收音机老开著还能烧了呢。”
  牛大姐哼了一鼻子对老刘说:“你以为他是主持正义吗?”
  “纯属煽动——要是个男机器人呢?”
  于德利请南希坐下,把自己的印有“抗美援朝纪念”的搪瓷缸子递过去:“坐吧,喝水吗?噢,对了,你喝不惯这个,回头我到汽车班给你偷一暖瓶柴油。这么著吧,你晒晒太阳。”
  于德利把椅子挪到窗口阳光处让南希重新坐下,自己岔著腿站在她面前:“头一回和人打交道吧?”
  “是。”南希回答,态度恭敬。
  “还适应吗?”
  “我刚出厂到动物园试用几天,喂狼。你们看著顺眼多了。”
  “防著点,别看我们比狼长得漂亮。这人和你们机器人可不一样,区别大了,看著都一个鼻子俩眼儿,怀里揣的心啊肺啊可不像你们都是一个型号。”
  “是吗?”
  “要不怎么说你们是机器人呢,好赖我听不出来。他们造你们的时候都没教吧?光给你们输了个实心眼的软件?”
  “对,教我要老实、听话,让干啥干啥,讲文明讲礼貌对任何人不笑不说话,谦虚谨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与人为善见利就让……”
  “给你们也说这个?”于德利大惊,对冬宝戈玲:“你们听听,听见了吧?跟人家机器人也说这个。”
  “真害人。”李冬宝问南希,“你这样的算什么型号?”
  “先锋Ⅱ型。”
  “难怪。”
  于德利开导南希:“这都是我们人和人念的经,内部掌握,不是跟谁都这样,对好人,譬如我这样的,可以。对有的人,譬如……坏人什么的,那得横眉冷对——你悬了悬了,一点阶级观念都没有。”
  “造南希的公司太不负责。”李冬宝也说,“输这么个软件最起码也该配套一个校正分析系统,瞄准镜什么的,专瞄好人。就这么把这帮机器人放到社会上,不出三天就得被人拐了卖了,都不知道找谁使钱去——亏他们也放心!”
  戈玲:“不是自个儿孩子呗。”
  “我们有,安了,怎么分辨好人坏人。”南希说。“还真让你说中了,我们Ι型没这套识别系统,现在都丢光了,听说还有卖到台湾窑子的。”
  “你过来你过来。”李冬宝感兴趣地把南希唤过来。“你给我们讲讲,多大口径是好人,什么尺寸是坏人?”
  牛大姐和刘书友也凑过来:“让我们也听听怎么识别好人坏人,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净上当。”
  “很简单,”南希一指于德利。“像他这样的,自称是好人的,一准儿是坏人。”
  大家“哗”地笑了。
  于德利嚷嚷:“怎么这么说?没道理嘛,你的设计师是谁?”
  “我们的预警系统是这么工作的:男性、汉族,无论老少,满脸堆笑凑过来,红灯就亮了,提醒我们:危险。要是他进一步表示关心,言词动听,危险计数器就开始倒计数。如果他开口说别人坏话单独表扬自己,警笛就会”嘟嘟“响起来,这时,无论他再说什么,是请吃饭还是请听歌,电源都会自动切断,同时把这个人的语调音频变为数码储入记忆。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再见著这个人,只要他一张嘴,电源就跳闸——现在我的警笛已经响了。”
  南希含笑看著目瞪口呆的于德利。
  于德利猛醒,掩口后退:“你别跳闸,千万别,我不言语了还不成吗?”
  “哎,我再打听打听。”李冬宝更近地凑上来,“判断这人是好人都有那些原则?是不是张嘴就骂抬手就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是好人?”
  南希笑道:“那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好人的标准属于绝密,万一泄了密,你们都该装好人了。两句话一说我就任你们为所欲为了。”
  “还挺贪,南希。”戈玲颇有好感地对南希说:“你这北京口音够正的。”
  “我的设计师是北京人。”南希收住笑容答。
  “你这个设计师社会经验一定挺丰富。”牛大姐问,“他还教你什么了?”
  “什么都教了。”南希说,“举例说,刚到一个新环境,一定要先给人一个好印象,干活儿主动点,多受点累,等以后混熟了,情况摸清了,再偷懒也不迟。”
  大家都愣了。
  “还有,跟领导关系要搞好,跟群众关系也要搞好。特别要注意靠拢落后群众,落后群众往往在单位挺有势力,得罪了他们比得罪了领导日子还难过。”
  “哎哟,你一定得给我引见引见你那位设计师,我要当面向他请教。”李冬宝激动地对戈玲说,“这么些年了,我还是头一回佩服一个人。”
  “我听著也神往。”戈玲叹道。
  “那你们俩开顿饭吧。”南希说。“我那设计师没饭局不来。”
  李冬宝感慨万分地对于德利说:“你听听这话,多有水平,咱们还想开导人家呢,倒让人给咱上了一课。”
  于德利一脸惭愧:“我真是,以为自己能呢。”
  ★★★南希很快和大家混熟了。混熟的标志是大家不再过份地注视她,虽然她的一举一动仍使所有人暗暗怀有兴趣。
  编辑部的工作并不很紧张,那些杂务一个普通的家庭都要比之繁琐得多,对南希来说,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不费什麽气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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