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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伤心咖啡店之歌-第17部分

小说: 伤心咖啡店之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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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不累啊。”马蒂说。 
  “我看你累了,这里我们忙就行。再一个小时就打烊,你先回去吧。再说海安也来了,我们忙就够了。” 
  “海安在哪里?”马蒂张望店内。 
  “在外头,他已经在外面很久了。”素园说。 
  “唔,我都没发现。”马蒂说。 
  “马蒂,谢谢你来帮忙。”素园给了一个柔软的拥抱,“小叶说她想请你来兼差,我很希望你能来,一定要好好考虑哟。” 
  马蒂拿起提包,跟小叶道别,正在和少女们纵声调笑的小叶给了她一个火热的拥抱,拥抱中仿佛还亲吻了马蒂的脸颊,马蒂有点恍惚不能确定,推门离开了。 
  咖啡店门口不远,停着一辆火红的捷豹跑车。虽然一点也不懂车经,这跑车还是让马蒂眼睛一亮,车后站着一个轻装女郎,更是让马蒂目不转睛。那是明子,这一夜的明子穿着T恤牛仔裤,薄施脂粉,仍旧亮丽得令人不忍逼视。明子身畔,是海安,他们两人没有对话,海安仰天吐着烟,明子望着远方。 
  马蒂站在骑楼阴暗的角落,她的双眼舍不得离开这对丽人。只见明子的肩膀轻轻晃动,晶莹的泪珠滑落她的脸颊。明子掩面哭了起来,海安遂拥她入怀。从黑暗中,马蒂看见了海安的面孔,拥抱着泪人儿明子,海安的脸令马蒂难忘。 
  马蒂看进海安的双眼里,那里比南极更冰冷,比沙漠更荒凉。 
  明子进入红色跑车,开走了。海安跨上他的重型机车,但并未启动,他只是颓首坐着。马蒂悄悄走向前,海安虽没有回头,但察觉到了她。 
  “嗨,没有目标的马蒂。”海安说。 
  “嗨,没有工作的海安。”马蒂轻轻说。 
  海安今天的穿着很轻便,一件无袖的短上衣配牛仔裤。他的表情也很清朗,仿佛马蒂刚刚目睹的伤心拥抱是幻象。海安的重型机车相当巨大,超出马蒂所见过的所有摩托车规模,车侧还有闪闪发亮的防撞钢条,马蒂用指尖触及了它们的冰凉质感。海安拍拍后座:“坐坐看。”他扬起嘴角等待着,马蒂依言上前。她今天穿着喇叭裤装,很方便就跨坐了上去。 
  海安一催引擎,车子冲向黑夜,马蒂尖叫了出来。“带你去个地方。”海安说。 
  海安骑车宛若电掣,第一次坐这样重型的机车,马蒂不禁揽紧了海安的腰。她的手腕感觉到了海安非常强壮结实的腹肌。   
  《伤心咖啡店之歌》10(4)   
  夜已深,一路车行无阻,他们来到台北最南端,面向着一片寂静山峦的河湾。河湾之畔是一道水泥堤防,他们爬上堤防,这一晚有月亮,静静的河面在夜色中映照着粼粼光芒,海安和马蒂并肩在堤上坐下,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好安静,真难想象这里还是台北市。”马蒂说。 
  “嗯,尤其是这空旷。”海安说。 
  “我常常想,就是我们生活的环境太局促,才让人人都变得这样你争我夺,尔虞我诈。人真是奇怪的社会动物,互相需要,又互相压迫,就像哲人说的,一群拥聚取暖的刺猬。” 
  “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出过国,海安,不过我猜台北是全世界最拥挤的城市。” 
  “人口密度各有不同,不过在拥挤的程度上,每个城市都一样。”海安折了一枝小草叶,衔在嘴上,傍着河堤的斜度躺了下来。 
  “真可怜。我要的真的不多,至少只要眼前能看到这一片没有人的荒地。唉,为什么人看到空旷的景致就会这么觉得舒畅安详呢?” 
  “那是因为人永远脱不了领域动物的野性。” 
  “领域动物?” 
  “对,领域动物。像豹子撕抓树干,像狼群遗留体味,用原始的方法标示出它们的领土。领土之内,惟我独尊,不容外物入侵,领土之外,在领域动物的知觉中,一片杀机,一片荒凉。人就是领域动物,可惜社会化了以后的人,必须依赖群聚的生活,那占有领域的冲动,只有转而在其他的方向去满足。” 
  “你是指社会地位,财富?” 
  “你看看台北人,忙了一辈子,追求的是什么?不过是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人太多,土地太少,领域的度量衡变成了钱。大家穷其一生赚取金钱,好划下在社会中的地盘。财富多的,领域充裕,志得意满不怕进退失所;财富少的,仰人鼻息仓仓皇皇,如同无地自容的孤兽。人群越拥挤的地方,追求财富的欲望越明显,只因为那求取地盘的欲望越迫切。赚钱机器,人最后变成了赚钱机器,被自己的领域欲望所驱动,身不由己。看到了这片空旷宽裕,勾起了人心底最原始的记忆,在一片可以伸展野性的土地上,不必被侵犯,不劳去争夺,所以非常安详,停止了生活,开始了存在。谁不需要这种感受?” 
  “这么说台北人真可悲了?” 
  “可悲的是,人既是社会动物,又是领域动物。” 
  “所以你去马达加斯加旅行?” 
  海安侧过脸看马蒂,他的面庞奢侈地展示在马蒂眼前。马蒂喜欢他鞭子一样的双眉,还有他褶痕深秀的明朗眼眸。拥有深邃明眸的男人总让人觉得失之美丽,不够男性化与刚强,但海安的眉眼是这么地放肆舒展,恰到好处,兼具阴性美与阳刚,还有他髭须微现的匀称下颔,线条美好的唇。马蒂想,海安面容之美好,狂妄得不似人间。 
  “我也好想去马达加斯加。”马蒂轻声说,她抱着双膝看河面上的月光。 
  “颓丧的渴望。”海安说,他撇嘴吐掉草叶。 
  “怎么这么说?” 
  “不是吗?” 
  “……高中的时候上地理课,讲到非洲南部有个外岛,地理老师摊开世界地图,告诉我们马达加斯加和台湾的雷同关系。突然之间我有一股激情,我在笔记本上画下了这座岛,告诉自己,有一天我要到那里去,住下来,一辈子住那里。很好笑吧?” 
  “并不难理解。因为马达加斯加的外在太像台湾却又不是台湾。那只不过是你恋家与弃家的复杂情绪的投射,人渴望的是空间。” 
  “那么你不是吗?” 
  “我去过很多地方,马达加斯加不过是我的行脚中的一站。” 
  “我情愿终老在那么原始又荒凉的地方,就算死在那里,我也愿意。” 
  “在我看这个愿望并不难达成。” 
  “难哪。”马蒂叹息一样说,她抱紧了双膝默想着。 
  “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你抛不开这里的生活?你想说我们从小被教养成社会机器中的一环,一个螺丝钉,脱离这个生命体你就失去了所有依据?你想说从读书开始到大学毕业你已经融入台北,在台北落地生根是条不归路,结果变成了放弃台北也是条渺茫的不归路?你害怕一旦放手,万一后悔了却回不了头?你不想跟旁人比赛,可是整个生活本来就是一场疯狂的竞跑,你不跑了又不甘心做个落队的人?” 
  “我不晓得……也许是吧?” 
  “你太在乎别人对你的认同了。” 
  “是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像今天一样颓废了。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好,那么我给你一分钟,告诉我你是谁。” 
  马蒂一愣,之后她流利地答道:“我叫马蒂,今年二十九岁。台北人,不,江苏人,台北出生。辅大外文系毕业,主修英语。已婚……现在分居。我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担任秘书,血型A型……现在住木栅……”她的速度缓了下来。 
  “这就是你?” 
  “是啊。” 
  “我所听到的,都是社会阶级或团体的标签,是从一般社会认同的角度下去描写的你,那是别人眼中的马蒂。试着不要用纵向的时间来丈量你的生命,还要横向去探测你生命中的深度,然后抛开社会符号,再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伤心咖啡店之歌》10(5)   
  “我,马蒂……今年二十九岁,没有一年过的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花了目前生命的三分之二在读教科书,我很孤独,那是因为我从小没有家,个性又内向,我很爱幻想,可是又好像太懒,我有满腔的柔情,可是不知道该去爱谁。我现在又上班了,可是上班好像让我更茫然,我害怕做一个作息刻板的上班族做到退休,我想找机会脱离这种生活。我要什么生活呢?我要的也不太多,就是自由吧?比如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有阳光,我就想去指南山上走走,不用去向别人请假,得到准假后才去自由走走。对,不用向别人请假的生活。我很想做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不用向别人交代我,不用跟别人一窝蜂地去追求那种典型的人生,我渴望长出翅膀,自由自在飞翔。这样的说明,及格了吗?” 
  “很好。你没有理由不自由。” 
  “在这个世界上,谁自由了?” 
  “问题还是一样,你太在乎别人的认同了。当你说你不自由时,不是指你失去了做什么的自由,而是你想做的事得不到别人足够的认同,那带给你精神上或道德上的压力,于是你觉得被压迫,被妨碍,被剥夺。马蒂,翅膀长在你的肩上,太在乎别人对于飞行姿势的批评,所以你飞不起来。” 
  “你所说的是不顾任何道德规范,全然放纵的自由?”马蒂问。 
  “有何不可?” 
  “难道那就自由了?难道挣脱了一切社会规范枷锁,就不会变成‘不受拘束的激情’的奴隶?” 
  “很好,你读了些书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政治上的奴隶,有法律上的奴隶,也有价值观或道德上的奴隶,看你要做哪一种。没有真正完全的自由,除非你不存在于社会,可是没有社会就不会有现在的你。我所说的放纵的自由,主要是从你被灌注的价值观、人生观上的解放,这是你的生命,社会滋养你,现在够了,开始切断社会对你的脐带,专心尽情地做你自己。” 
  “像吉儿说的,太自我主义了吧?人人都这么想,社会就垮了。” 
  “又是价值观问题。你被你所学到的价值观困住了。要从价值观中自由,自由到连没有价值观了也不在乎。” 
  “那很需要勇气吧。至少需要……需要……” 
  “知识与智慧,还有钱。” 
  “我不像你那么幸运。老天爷对人并不公平。” 
  “本来就不公平。但又何足遗憾?要知道大自然厌恶的就是平等。公平来自比较的概念,一比较你就陷于尺度上的束缚。” 
  “那么你很自由了?”马蒂问。 
  “我是。” 
  “你什么也不在乎?” 
  “我只在乎我在乎的。” 
  “那你在乎什么?” 
  “伤心咖啡店。” 
  伤心咖啡店打烊了。素园帮小叶洗净了所有的杯盘,擦抹了全部的桌面,小叶给她叫了无线电计程车,目送她离去。 
  小叶在半个小时前,吞下了客人馈赠的康得六百胶囊,现在停止了咳嗽。她熄掉海蓝色的店招,店里突然变得很晦暗,昏沉沉的黄色灯光,还有小舞池上兀自旋转的玻璃灯球,映照得四周非常幽静迷离。小叶关掉音乐,开始觉得头很沉重。 
  小豹子跳进柜台后的猫篮里打盹。小叶把它的猫碗洗了。另一只猫碗,星期六所有,已经闲置多日,碗里结了几缕蜘蛛丝,小叶蹲下来看蛛丝上的七彩反光,她把这只碗也洗净。 
  小叶打开店里的小鸟笼,鸟笼内有一只安静的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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