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游泳的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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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不决的时候,被人在身后猛推一把,仓皇跳入冰冷的池中。
这种陌生是真真切切、彻彻底底、从里到外的。他们不同的人种肤色、语言习性和思维方式,他们有什么搞头啊,一点儿共同点都没有。兄妹俩往彼此那挨了挨,感觉像天上两只失群的雁,又像两条掉进海的河鱼。河鱼和海鱼游在一起,都对对方的一种从形到神的异样风貌好奇,那是他们不熟悉,不认同的。他们说不好是什么,反正不对劲儿。
美国同学想,他的发式真逗。这个亚洲男孩的乖宝宝头是不是他妈妈把一口锅直接套在头上,随着锅沿剪下来?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一本正经,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地跑到他们学校来?美国同学一下子识别出他们是新生,而且是刚下船的那种新移民学生。
董家兄妹想,这里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秩序啊。天啊,他们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下就这样啃上了,而所有的同学视若无睹。这在他们以前的中学那还得了,就算没有当场被开除,也要引来一堆的旁观者看西洋景。海海那时完全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是与一个美国少女进行一场元气大伤的苦恋。
“他们刚刚从中国来到美国,让他们感觉到我们欢迎他们。”老师领头鼓掌示范,兄妹俩作为新生,享受了一会儿热切又不当真的掌声。
靠窗的女生递上一个字条,上面画了一张大笑脸,写了一句:欢迎你们。那是个越南女孩,皮肤幽黑,眼睛明亮,梳着高高骄傲的马尾巴,露出光洁聪明的大额头。课后,她与双胞胎对起话,仅仅十分钟就将他们在国内学的那点英语榨干了。他们也就根据猜测,自说自话,将他们在中国学的那几个句子一一亮出。
“你们到美国有多久了?”
“我叫董海,我妹妹叫董丁。”
“我知道。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刚来三个星期。”
“感觉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家里有四口人,我爸爸、妈妈、哥哥和我。我十四岁,我哥哥也十四岁。”
“是吗?你们是……孪生?”
“谢谢,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你。”
“有什么事情就找我吧。我叫艾丽雅,十六岁,比你们高一年级。”
“是的,今天的天气很好。”
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将这个越南女生笑得肚子都痛了。她想不能再对话下去了,连“今天天气很好”这种句子都被她榨出来了。双胞胎不知道她笑什么,但是认为艾丽雅的英语比其他同学的好懂,所以当他们听不懂别人的英语时,就眼巴巴地看着艾丽雅,艾丽雅就会以她的英语为孪生兄妹翻译。
老师布置作业,艾丽雅就代之转达;同学们和他们打招呼,艾丽雅也跟着翻译。比如当有同学冲兄妹叫“丁董”、“海董”,双胞胎肃立望去,听美国同学发出一阵大笑,艾丽雅就翻译说:“中学生很无聊,什么都可以让他们发笑。”后来等董家兄妹的抵抗能力比较强的时候,她才解释:他们的“董”姓发音在英语中像门铃的声音,所以他们觉得逗,更逗的是这两个叫滑稽名字的学生居然对自己的称号如此积极,一喊就应,他们觉得更逗了。
下午,老师安排艾丽雅带董家兄妹去参加新生进校的数学测验,根据他们的程度来编排班级。考场里的都是新生,都有陌生感,可没有像兄妹俩陌生得这么彻底的。当考卷一发下来,董海的陌生感就蒸发了,自信就回来了,拿起笔哗哗地写开。董海什么世面也没见过,就是见过考场的世面。他算是身经百战了,代表学校参加他们县里的考试,再到市里,一直考到省里。
五分钟后董海交了卷子。一整天下来,都是偃旗息鼓的,带着一点窝窝囊囊的气短。现在突然有翻身做主人的感觉,他放下笔,站起来,走到讲桌前,交上试卷。他喜欢自己这一系列动作的每一个环节,是他一点的作态,安分守己中的一点风头,带着揭竿而起的立志。在这个年龄总是希望表现的,于是免不了作态。像海海这样除了学业什么都不出众的男生,就更要抓紧考场的机会表现表现,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其他还在埋头苦考的同学们一片哗然,老师也愣了一下,一时拿不出一个恰当的态度,接过卷子,既欣赏又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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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美国,我们前赴后继(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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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检查一下?”
董海摇摇头,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婉谢。
可等监考老师看过答案,不满的情绪就吃了下去,闷在肚里自己消化了,只剩下欣赏了。谁不惜才呢?
再过五分钟,董丁也交了卷子。她是有样学样,于是作态更明显了。作态是作态,但人家毕竟提早交了卷子,而且是满分。
现在美国老师和同学有点吃不准这对兄妹了。灰灰阴阴地一天下来,海海第一次有了点阳光明媚的感觉,想,自己还没弄清楚东南西北,就有点收服他们的感觉。等他英语好了,那还不闹出点事件来。他想着,就笑了。
这并没完,美国学校的第一天是结尾在一个美国少女身上的。
早早地起身交卷子的那一刻时,海海成了教室的靶子,牵着所有的目光走。她从不胜其烦的考试中升起脸来,看了这个中国男生一眼。她目光发出像狼一般绿色的寒光,野性的、横行霸道的。那眼神瞬间就反咬住向她看出的目光。海海他逃得再快,还是被那狼眼咬了一口。
那是一个美国少女,青春而颓废,厌烦地嚼着口香糖,已经嚼得嘴角发麻,却只能这样一味地嚼下去。一件吊带小背心突显出她弹性十足的身体,半点曲线也不瞒。世界注目的眼光又进一步造就了她的曲线。黑色的指甲油,十个手指带了八个奇形怪状的戒指。他想,她怎么可以如此公然蔑视和反抗社会主流趋势。
她是他经验之外的女子。海海虽然纯洁,却也有自己的经验,那种眉清目秀、明眸皓齿,穿校园制服的纯洁小女生是他心仪的对象。就是有点像艾丽雅那样的女生。现在这个十七岁白种少女对十四岁的海海打开了尚显生疏的整个女性世界的另一扇门。董海在与她面对面的刹那间猛地窒息,整个人静止了足足两秒才恢复呼吸。海海还发觉自己的嘴半开着,像乡下人第一次看见飞机一样。
他立刻收回视线,像收回鱼钩那样,不敢再看。他的文化没教他可以这么直撞撞地盯着一个女孩子看,二流子才干这事,而他是正人君子。没再看了,不等于没在想。这样一个不经意的邂逅让他心荡漾了一下,他想这个学校还不算太差,还能有这种荡漾。这时这个中国男孩还说不上喜欢她,只是觉得一种非常新鲜的刺激感,甚至有点发触害怕,他和她根本不是一回事。
海海那时没料到自己也会“早恋”,而且恋得伤筋动骨。事后想来,都是那一眼惹的祸。这时的海海还处在对校园里的亲热行为的震荡中,在大陆中学管这个叫“早恋”。这个词本身就很负面,意思这方面开窍太早了,没什么大出息。记得他们中学也有同学早恋,老师虽不会去说什么,然而老师笑笑地尖锐地看着他们,意思是:瞧你们出息的?!那眼光已经让男孩女孩们无地自容。所以他一时还没有从以前的教导中解放出来,看到一对少年情侣在校园里接吻,他常受到触犯,他替他们难为情。
可是他又想,这就是美国,这就是美国校园,这样的事情应该发生在美国。就像他们不理解这里怎么不到三点就放学?而且没什么作业?想在以前的中学每天七点半上学,五点半放学,晚上七点半再到学校晚自习,十点半才回宿舍睡觉,接近军式化管理,真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作业,三天一大考,每天一小考。老师、家长耳提面命的都是“前途”、“高考”、“人生”这些最触目惊心的字眼,学校大幅激励标语都是“我想飞,因为我有梦想,我能飞,因为我有信心”、“问鼎天下,舍我其谁”。县城的每个孩子都将高考作为改变命运的桥梁,称之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相比,这里的中学就跟娱乐场,一切都跟玩似的。这也太自由散漫了吧。不需要上课说“老师好”,下课说“老师再见”,上课发言不需要起立,放学不需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没有早自习,晚自习,没有早操和眼保健操。
第一天下来,兄妹俩多了两个英语名字:史蒂文和珍娜。
看来,他们要适应的并不仅仅是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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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滚回你们亚洲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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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测验的结果是海海分到高年级的数学班,就是那个长狼眼女孩的那个班,显然海海程度太高,她的程度太低,差了三岁的他们分到了一起。他一进教室,就听见她的欢呼:“海,这么巧,我们在一个班啊。”他兴奋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然后他看见她张开双臂,迈着下流而优雅的侉步向他走来。
每枝花朵都有绽放的刹那;每个少女都有美丽的瞬间,就是那一刹那的怒放。董海看见了那空前绝后的美丽,突然一阵的颤栗,感觉有一股电流从他身上通过。那种热血沸腾中带些伤痛、无奈、绝望,带些全力以赴又力所不能及的焦虑。它们一潮接着一潮地涌来。如许多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对成熟美丽的女子贯有的倾慕,那种最陈旧却又最新鲜的倾慕。海在心里把他们的身高对比了一下。她并不比自己高,只是她的成熟劲儿使她显得大只罢了。
这时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幸福地有点颤栗,脸上像醉了般的红润高昂。结果是她经过他期待的脸,走到艾丽雅的面前。艾丽雅也尖声欢呼:“嗨,雯妮莎。”
现在知道她的名字了。雯…妮…莎,分三个音节。每发一个音节都是一个吐纳。它是海海来美国最早学会的词汇之一。
现在也知道她的阳光灿烂不是对他盛开的,她怎么会冲他张开双臂信步走来呢?自作多情了吧,心里有了些忧郁,他突然想:被这样一个成熟丰满女性手臂拥入怀中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立刻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了一跳。天啊,自己都在想什么呀?董海制止住自己,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专心听课。
白净的海海非常内向,不喜欢出风头,却也会因为雯妮莎的在场,表现出有些失态的活跃。
数学老师每讲一个公式就问一句:“大家有什么问题吗?”班上立刻有同学提问,海在心里嘲笑:这么简单的问题还好意思问,好意思当众问,好意思耽误集体的时间?海偶尔也会提问,次数不多,却很有质量。那都不是在提问,是自我表示,目的是把全班同学听迷惘,把老师听激动,直说“Thatisgreat”。
美国老师的表扬总是很夸张,动不动就说“Thatisgreat”,海想,这要翻译成中文是“那真伟大”,这个级别也太高了。他从省城领了物理竞赛的奖杯回来,班主任也不过拍拍他的肩说:“不错不错。”这翻译成英文是“不怎么差”。
这时,老师在黑板上列出一道题,问有谁愿意上去解答。几个同学举手,海海不抢着举手,而是冷眼观察他的新同学们的情况,有谁比他聪明,有谁比他成绩更好。几个同学上去都解错了,海海这时放心了,看来他的美国同学们的水平不过如此,他且可以伸伸腿,扭扭腰了。这时觉得是时候出手了。海海才懒洋洋地举手,微微冷笑地走上黑板解题,三步化成一步,一下子就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