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游泳的鱼-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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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溺水海海的含冤之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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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镜子里,潘凤霞看见女店员很欣赏地看着,拍着一些很职业的马屁:“这些衣服就像是为你定做的一样,很多人试过,没有一个人试出这种效果来。”潘凤霞也许不能听懂这么多英语,但她能感觉到被吹棒的氛围。
帕特也正贪恋地端详着她。她突然有点难过,难过自己的裸露给了一双完全无能为力的眼睛。她的性感是无望徒劳的。她转了一个身,那个转身让帕特的目光跟随得更紧了。突然,潘凤霞静止在那里,因为看见镜中的帕特眼中的留恋与赏慕,不仅是对她的,而是对青春的留恋。他知道青春的一切正这样离他远去,逼近他的只有不可挽回的衰老。她突然有了一丝伤感与一点的怜悯,站在那里想让他好好地欣赏个够,他能享受的也只剩下这个了。
女店员在她身前、身后不停地理着裙子的折皱,两只手忙碌地献着殷勤。两条衰老的大腿已经有一节节不太均匀的赘肉与膘,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引起一阵细微的抖落。潘凤霞这时感觉到自己高贵得气都喘不上来。她看了看价格,要八百多块钱。她用眼睛去征求帕特,帕特说:“你自己拿主意。”潘凤霞觉得这种答复像是敷衍她,又像对她真那么大方。
她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有点娇情地说:“穿成这样太过分了吧?!”
女店员还在伺候着,这时听到这埋怨,停下来说:“过分?”
潘凤霞快乐地抱怨:“你们不觉得?太艳丽了吧?太裸露了吧?”
女店员也把生气做得很逼真:“你就是这么艳丽的啊,你就是这么好身体的啊,本来就应该裸露些。”她觉得称赞潘凤霞漂亮还不足以做成这笔生意,于是回头对帕特说:“你女儿真漂亮,是不是?”
一句话说得帕特李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再次证实自己的幸运,如同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忧的是原来她优越于他的地方,是如此的一目了然。有时候面对路人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狐疑与好奇,帕特会很紧张。那是一份客观无需强调的优越。他时时担心潘凤霞也意识到这份优越,而以此戏弄他。这时帕特李只能不置可否地笑笑,强作无知。而潘凤霞也只能佯装不识破。她不为自己的年轻感到优越,反而是巨大惋惜。
女店员也感觉到蹊跷,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于是只能原地不动。
“很好看,就买了吧。”帕特李说。
“不用了。”她突然索然无趣。
然后潘凤霞换下衣服,推着约翰离开商店,帕特李也跟着出去,像父亲一样纵容着自己女儿的小脾气。
可怜的女店员将十来件潘凤霞试过的衣服一件件往回挂,悲愤地看着这一群中国人。他们足足试了十几二十件,最后竟然什么都没买。她的两条大腿来回白跑了近一个小时,本来就风烛残年的腿现在都有点站不直了。
潘凤霞扶着约翰出了商店,竟然碰到以前餐馆的工友。
“呀,这不是潘凤霞吗?好久不见了。”工友惊奇着看着这个老男人和这个坐轮椅的人,这些人物不曾在潘凤霞描绘的幸福生活王国里。
潘凤霞曾经让所有的工友们心情舒畅——那是她刚来美国时,因为潘凤霞似乎是他们当中最不如意的一个,想着有人比自己境遇更差,工友们的心情不知怎么地就平静了许多。
她曾一度让他们心情不好,那是半年前她刚嫁进大房子时,工友们念起她,好也罢坏也罢,总之都是有点酸意。说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她现在是什么都不用愁了。她一个四张的人,就算漂亮又能漂亮到哪里去?还能撞上了这么个冤大头,敢情就是灰姑娘的老年版传奇。
现在这个工友知道了她有一个傻瓜继子,还知道什么叫“地产大亨”。哪里有那么多灰姑娘的故事啊,何况还是一个灰阿姨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一个工友知道了,所有的工友也都知道了。她的现状又让她的那些工友们心情舒畅了。他们对生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们在餐馆里议论道:
“真是想不开啊。”
“想不通吧?潘凤霞怎么嫁给了一个老头,不就是有点钱吗,她也肯?女人是太现实了,太可怕了。”
“我更想不通的是那地产大佬。如果说她是为了钱为了身份,可他一个快七十的老人图什么呢?结什么婚啊,他什么也干不了了。他应该钓钓鱼,看看电视什么的,却救济这么一大家子。他还有什么晚年可安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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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海水是鱼的眼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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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比海海更先知道谁是真正的贼。
帕特李丢五百块钱的那天,丁丁就风风火火地对海海说:“家里又丢东西了,帕特丢了五百块钱。现在大家都在找。”
“嗯——哼。”
“你嗯哼什么?”
“知道了。”
“知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那你要我回答什么啊?”
“这种时候不要瞎嗯哼。”丁丁说,“你这样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海就不“嗯哼”,也不说话,嘴唇紧抿,像一起谋杀案幕后的知情者。
丁丁突然又问:“雯妮莎是不是来过?”
“什么?”海海又开始假傻,两只眼珠空白一瞬。
“得,别来这套。”丁丁皱着眉毛,瞥了海海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像是不忍心看哥哥被揭穿后的脸,“我知道她常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溜进来,我也知道你们常在一起鬼混。”
“鬼混?你用词注意一点。”
“那你就该注意,不要把她带回我们家。”
海海笑“我们家”这几个字,他的意思是:别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把她带回‘我们家’,是她有时候会溜进来这个房子。”
“所以她是来过了。”
海海被丁丁套住,一时只能理屈词穷地大声回敬:“就算她来了,但是这不等于她偷了帕特的钱。”
“我说是她偷了吗?我只是问雯妮莎是不是来过?你不怕我告诉妈妈吗?”
“咱们不是说好谁也不管谁的事吗?”
“我知道。我没那么多事,我不会告诉妈的,只是我不相信她。她不值得信任。有一次我看见她嚼黑色的口香糖,一次吃四块,还用舌头一翻一翻,翻倒着吃。”
“你就根据这个来判断一个人?”
“我有准则的呀。”
“她不是你的偶像吗?你还模仿过她来打扮。”
“少白痴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现在我是年级最酷的女生。”
“你为什么老把人想得这么坏?”
“因为我不像你那么笨,白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不可能。她偷钱干什么?她又不缺钱。”
“我不知道理由,我只是觉得她不可信。”
“不可能。不可能是雯妮莎。”
海海说完就走开了。也许自己尚未被说服,因此他只得赶紧转身走掉,如同不得理的人冒出一句极强硬的话,不敢等对方回击就立刻离开。
丁丁背后跟着过来,还是进攻性很强的语气说:“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她的口碑多差,她在背后说,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是在笑话你。别的同学也在笑话你。说你被她利用了,还说你连这样的人也要……”
海海不耐烦地打开电视,原本想用电视的声音打断她,意思是:这个问题我不想再和你谈论下去了。这电视一开,丁丁果然停了下来,电视上出现的新闻不得不使她停下。
海海突然打开电视,突然就撞上一场校园枪杀事件的现场新闻报道。某州某中学的一名中学生与另外两名学生发生争执,起了冲突。他报告老师,老师却没有给予公正的处理,反而冤枉了他。该学生火了,第二天带了一把手枪回到学校,先向那两个同学开枪,接着冲到教师办公室,向没有公正处理问题的老师开枪。办公室的职员被枪吓得不知所措,急忙打电话报警将受伤的人送医院,一时间也顾不得行凶的学生逃到哪里去。
电视上的画面是警察四处寻找该名学生,直升机轰隆隆地盘旋上空俯视,终于在学校通往附近教堂的小路上发现他卧倒在路上,他是用袭击老师、同学的同一把手枪结束了自己十五岁的生命。他被发现时尚未完全咽气,瞪着两只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得越来越频繁。身体四周是一摊血迹,血红得惊心动魄,充满了不得志者的正义和倒算。
兄妹俩都被吓着了,不敢看,眼睛却又狠狠地瞪着看,像在看恐怖片一样,怕看又忍不住想看。兄妹俩表面上谁也看不上谁,谁也不买对方的帐,你喜欢看什么节目我偏不喜欢看,但在这一时刻在这一画面前表现出惊人的相似:都是害怕,同时向往着什么。
丁丁的眼睛有点对不出焦距,紧紧握沙发扶手的手竖着汗毛。她用牙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失声叫出的“呀”太响亮。
“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
海海发现自己在吼出这句话时吼出完全异样的嗓音,不知是谁的声音的他的口腔里发音。他就在电视屏幕前过渡完了他的变音期。
这时一个枪的特写出现在屏幕上,它躺在那摊艳丽的血泊中。兄妹二人顿时静静的,反应断在那儿。丁丁盯着屏幕突然对海海说:“如果你被人欺负又被人冤枉了,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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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海水是鱼的眼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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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但怎么可以拿把枪到学校呢?”
“但如果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呢?”
“会有的。”
“什么?”丁丁扭头问。
“忍着。”海海咬牙切齿地回答。
“忍不住呢?忍无可忍呢?”丁丁追问。
海海警惕地望着丁丁:“你什么意思?你要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就是不懂该怕什么才怕呀。”
海海回应丁丁的是一片沉默,而内心却是一阵的骚热。
兄妹俩都感觉自己必须去转移这个注意力,否则会看上瘾,于是两人换台。丁丁调着摇控器,一连换了十几台,全是新闻实况转播。最后找了一台音乐台,两人还是沉默在那里,沉默在刚才的恐惧与向往之中。
丁丁觉得家里丢钱有点蹊跷,一定有内幕。丁丁苦在看不透它,决定要搞明白它,她直接去找雯妮莎。
那是一节写作课。
现在董海对学业失去了曾经的兴致,越来越玩世不恭。成绩远不如从前,可仍以“吃老本”在班上名列前茅。考试的时候,故意把考卷展得大开,意思是来者不拒。他从不作弊,但并不介意别人作弊,尤其无所谓别人做他的弊。他如同一个独守后台的高人,看见有同学探头探脑,他在暗中笑,如果该同学因此被老师捕个正着,那他预期的效果更是圆满,玩出高潮来了,他脸上便出现一种捉弄了别人却没有被发现的得意。
当他所有课业都急剧后退时,只有一门课业越来越好,就是写作课。他的作文开始被当作范文在班上传阅。这得归功于作家老头,是老头告诉他不要相信佳话,不要相信套话,不要相信权威。老头最常讲的一句话是:“要知道权威也是靠裤子来遮羞的。”
课堂上老师发下课外读物,是一本小说。老师说:“这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位作家。他一生的作品不多,却都是在他的早年。”小说发到海海面前,打开封面,他愣了一下,将吃惊咬在嘴里。上面作家的照片就是那个穷困潦倒的作家老头。海海从书包里拿出老头给他批改的作文,上面的笔迹与书上的签名也一致。海海想中国人讲的大隐隐于市,大概就是指老头这种人。
下了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