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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李可乐寻人记-第12部分

小说: 李可乐寻人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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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马路丫子边上,确认胆已装回身体才问,你爸是来自火星吗?

毛卫宁一脸怒气,你龟儿子的爸才来自火星,都怪你们,他好久都没有像这样了,跟你们说了不要急着问过去的事,你们一逼他,出事情了。

我心生愧疚,对不起,可你得告诉我们他都有哪些禁忌,免得以后闹出人命来。

毛卫宁叹口气,我也不晓得他啥子时候犯病,没有规律的。其实爸爸不犯病时很好,总帮邻居做好人好事……

从毛卫宁的叙述中我们得知,毛子本名毛永健,17岁时就成为一名光荣的红卫兵,武斗中冲锋在前,后来还带领一小拨红卫兵步行去天安门参见领袖,见领袖在城楼上挥了挥手,他一激动就把一排领袖像章别在胸脯肉上,血顿时流了一地,加上长途跋涉体力已到极限,休克倒地。这一倒地让他成为无数在广场接受领袖接见的红卫兵中的英雄。

后来他受到另一个女领袖的亲切接见,还合过影,他怀揣着这张照片回到故乡时,就成为风云一时的人物。那是他人生最顶峰,由于人长得帅,追求者如云,那人气类似现在的快男。他在里面仔细选上了一名漂亮的纺织姑娘,娶了她作为正式革命夫妻。

可后来女领袖倒台了,中国变天了,毛永健被抓捕时正在大跳忠字舞,公安冲进来他还拒捕,由于身手矫健、武斗经验丰富,几个公安都制服不了他,最后是一个老公安从身后拿起一根大铁棍朝后脑勺就一闷棍,他才倒地,血流了一地。那血,和当时他在天安门广场在胸脯上别领袖像章流的一样多,一样艳。

20年来,他在监狱里一直疯疯癫癫,并不知道世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等他出狱第一天回到城市,从车窗向外看到满大街的灯红酒绿,做丰胸广告的林志玲,露大腿的范冰冰,他就浑身战栗狂呼口号,女特务来了,快,快去保卫毛主席。再次昏厥,十多天才苏醒。在精神病院待了大半年后,医生告诉家人必须把他接出院,因为三病区的男女病人们差点在他煽动下来了一次无产阶级大暴动……

李可乐寻人记 第二部分(10)

毛卫宁幽幽说,其实爸爸是好人,不疯的时候经常帮邻居做好事,那次楼道电线短路引发火灾,他第一个冲进去救火,还说邱少云被美军汽油弹烧成木炭了动也不动,他只是手烫了几个泡算什么,其实爸爸并没有太严重的精神病,但谁忽然从几十年前来到现时社会,都会疯,他只是永远生活在几十年前那个时代,要找到精神归属,就必须自己去扮演那个时代的人和事,才活得下去,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伟大领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保卫伟大领袖的红卫兵,一会儿还觉得自己其实就是台湾派来的特务,一气之下就把自己打得满脸是血,好可怜的……可我这个做女儿的还拿他来赚钱,没办法,我也需要钱来给他治病。

我和杜丘都不说话了,拼命抽烟,看夜色如水,华灯初上,每个路人的脸色都被霓虹映照得苍茫无比,像挂在都市街景上一枚枚正待出售的像章。

灯火炽烈,照耀着我们的脸庞,我把灯火办公室改成了批斗现场,每个人都穿着军绿色的衣服,系着牛皮皮带,戴着红袖箍,先对着桌子正中央的毛主席石膏像集体宣誓——忠不忠,看行动。然后我大喝一声: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下面一片雷鸣,帝国主义不投降,我们就叫它灭亡。

然后我们一起冲向一只沙袋,拳打脚踢,吐口水,口水吐无可吐之后,我们又列队冲向一只鸡毛箪子,一把大剪刀上去就齐哩咔嚓铰得只剩下半只鸡毛箪子了,我问箪子,服不服。毕敬装出地主婆的细声细气,奴家我服,服啊,革命小将剃的这个发型好,新潮……

青青、毛卫宁在旁边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大骂毕敬,呆货,文革时候哪里有发型新潮这说法,你应该说……刘一本拿出小本本查找着,说这个头发很触及灵魂。对,就是触及灵魂。我恶狠狠地说,现在开始让地富反坏右们坐喷气式了。

鸡毛箪子就飘出去了,配以啊啊啊的惨叫。

按照本城资深精神病康复专家沈京冰老师的意见,我们采用了环境复原法,就是要让毛子还原到他当永向前战斗队时的情景、人物、服装、语言,我们就是要让他能够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忽然就能想起那天在梨花街抄家的事情,哪怕说出蛛丝马迹,我们就胜了。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清远镇找到一条差不多的老街,我看了庄亦归撤离大陆前和妻子的合影,那女人看上去标准的旧式婉约美女,依稀和青青有点相似,只是眼睛没有青青那么妩媚,我动员青青但她坚决不干,说好土哟,直到答应先给2000元红包事成后买一个LV,她才勉强答应,穿上老式旗袍梳着发髻刘海头,再来条碎花白围巾,粉臂上戴只手镯,青青颇有几分国军家属的样子。

我算了算,武斗抄家时庄亦归儿子应该有十七八岁,实在没找到,就让这幢楼的小保安来客串,他虽然已二十多岁但生得瘦小,穿上当时的衣服头发弄成中分式,贼眉鼠眼的还真像反动军官的狗崽子,代价是200元外加带大虾的盒饭。他曾经质疑为什么青青能有2000元,我大怒,说她长得那么好看,推到墙上就是画儿,你龟儿子连脖子都没洗干净,能扮演船王的儿子算是你上辈子积了德,知道吗,你现在干的事情,可以载入史册,一个字形容就是,伟大。

保安张杰嚅喏半天说,伟大不是一个字,是两个字。我上去就是一脚,老子用的电脑输入法是智能狂拼连写,再多的字也只算一个字,这是科学,你不懂的。

张杰忽然笑了,要是我真是船王的孙子,就把这幢楼买下来,让你们天天给我当保安。

我说,你要真是他孙子,我现在就叫你声爷爷,知道吗,这就是500万。你龟儿子快点演,记住了吗,要装得可怜一点,要战栗,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战栗。

跪在地上的张杰赶紧站起来,不是让我跪下吗,咋个又要站立。

我说是战栗不是站立,九年“贻误制”教育,给你说大白话,所谓战栗就是哆嗦,但不是普通的哆嗦,要有点悲凉,有点恐惧,有点绝望,就是快过年了你们老板突然跑了,连白条都没打,你过年的钱没有了,你这个孤儿无家可归……对头,就是这个样子,挺住。

张杰说,原来就是憋尿的样子嗦,李总,我挺不住了,水喝多想尿了。

群众觉悟真是太低。我扭头问毕敬,朱亚当去清远镇找的那些围观革命群众怎么样了,毕敬说,假洋鬼子这次还过得去,冒充峨影厂的导演说是要拍电视剧,不仅没花钱,而且清远镇政府还拨出了两千元支持我们,前提条件是要让镇长儿子在里面客串一个角色,如果播出时有三秒钟以上的镜头,镇政府将以宣传旅游为名,再奖励我们一万元,如果台词里面说明是在清远镇,还有两万五千元的宣传费用。

我大惊,这是要穿帮的,摄影机在哪儿呢,灯光在哪儿呢。

杜丘说,镇上的老百姓哪搞得懂什么是影视专业摄影机,朱亚当两部家用摄像机就可以了,灯光已从辉煌灯具城借了两盏碘钨客厅落地台灯,反光板用的是上次买空调包装箱剩下的一块泡沫板,叫人涂上锡箔,和真的一样一样的。

我依次拍着各位战友的肩膀,有些激动,这是你们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什么叫专业精神,什么叫想象力,我宣布,现在请大家去吃西餐。全场一片哇噻,我想了想最近花钱如流水,接着说,肯德基,全场一阵切~~

最近一段时间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伟大领袖了,这是个好现象,要是他还在伟大领袖附身,找不回毛永健的角色,一切都白演了。我们还发现他那间屋里其实还有一个角色,一只会说革命切口的鹦鹉,你说打倒反动派,它就会说保卫毛主席,你说打倒帝国主义,它会接一句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但是如果来生人,它会缩在阳台一角冷冷地监视着你。听毛卫宁说,在这个世界上,这鸟是毛子最信任的,鸟对毛子俯首帖耳,毛子对鸟计听计从。

李可乐寻人记 第二部分(11)

突然明白第一次来这儿时,听到里面有领袖和田秘书的对话,进门却只发现毛子一个人,原来,田秘书就是那只鹦鹉。看来,鹦鹉就有当秘书的天赋,或者说,首长的秘书天生都是鹦鹉。

为了让毛子回到40年前,我们还在墙上贴满毛主席像,下面是“永向前战斗队”的标语,专门挂了一个老台历本,1969年1月9日,依次往下撕。

甚至还找来了一些好心的经历过文革的老人,穿着那个年代的毛式服装,到他房里来给他汇报最近革命形势怎样,台湾特务穿着脚蹼偷渡过海被红小兵抓获,美国侦察机飞到我国上空被高射炮打下来,珍宝岛之战又开始第二轮我军大胜……那些老人们说来十分自然,而毛子听着听着,眼睛亮亮,握紧拳头说,是该永向前战斗队行动的时候了。“永向前”就是当年他率领的战斗队,他笃信伟大社会主义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全身充满着幸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手镯也仿造好了,梨花街庄家的家居摆设也大致差不多了,我下令,A计划,行动。那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心情大爽,我甚至还同意毛子带上了他的秘书,那只鹦鹉。

卡车一开进镇上,我就在电喇叭里大喊一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早就安排好的群众演员们震耳欲聋地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毛永健神清气爽,完全进入到40年前的状态,一脸英气跳下车,毕敬啪地敬了一个军礼,他潇洒回了一个军礼,问人呢。

毕敬手一指,庄家母子正跪在院里。按照A计划,毛子到了院子里就该自行审问,他必然查出藏在椅子座位下的变天账,也很容易就查到戴在青青腕上的手镯,然后我们就会上前请示他,变天账和手镯怎么处置……只要毛子一说出去向,我们就大致有数了。

当然我们还有B计划,要是毛子当时没有定夺,我和毕敬就会引诱他,队长,不觉得这手镯好眼熟吗,该砸烂,还是该交给上级革委会,要是他没反应,我们就直接说,要不要把这手镯私吞了。总之,我们一定要让毛子回复到当时的情景中去。

可事实上居然出现的是C计划,比我们之前预想中还要好——毛子走进那个院坝就慢慢停下脚步,歪头想了想,说我咋个觉得这个地方昨天才来抄过喃,好眼熟。

我暗叫我亲爱的毛主席咧,怎么这么容易,然后听毛子一边走向青青一边说,那个女人怎么还在那儿跪到起的,她不是要跳井吗……此时,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我和毕敬上前一步请示,队长,她跳下去了……我们刚刚把她捞起来的吧。

毛子沉凝半晌,说不对啊,她没跳下去啊,她一跳就被我逮住了手腕,腕上还有一个手镯子嘛,我记得很清楚的。他径直走向青青,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打量。青青这妞不学表演真是可惜了,她一仰脸,娇喘吁吁地按照之前我们交代的说,我也是穷苦家孩子,我是被庄亦归抢来的,不给吃不给穿,苦啊,我这有个手镯是他留下来做为发报机用的,我上交给政府,上交给毛主席……

毛子一把拿过手镯,看了看,把它递给我,缓缓地要说话,这个,这个东西……我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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