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幽明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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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明崇俨走出来,他马上迎上来道:“如何?明月奴姑娘知道了么?”
他逼着明崇俨去向明月奴说自己会帮她父亲脱难,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明
字”,其实却是不好意思见那个波斯少女。此时见明崇俨出来,却又急不可耐。
明崇俨道:“先回去吧,快禁夜了。”
明崇俨并无脚力,但走得却不比骑马的高仲舒慢。沿着景耀门街向北而行,
边上便是永安渠,流水汤汤,更显得幽静。明崇俨走到河边,背着手立着,似是
在想什么心事,高仲舒连问了两句都不见明崇俨答应,急得抓耳挠腮,道:“明
兄,你行行好,到底和明姑娘说了没?”
明崇俨道:“你叫她全名成不成,她可不姓明。”
高仲舒道:“好,好,可是你跟我说,你说了不曾?”
明崇俨道:“当然说了。”他抬起头,喃喃道:“原来那石龙师也的确不是
常人,是伊嗣侯的宫中傀儡师啊,因为去年大食国兵临波斯国都,他为避兵方来
这里。”
高仲舒诧道:“伊嗣侯?明姑娘的父亲是波斯王的属下啊。只是那大食是什
么国?我还不曾听说过有这个国。”
伊嗣侯便是当今波斯王,王号伊嗣侯三世。他是贞观六年即位的,只是如今
波斯国运不济,边上有个大食国,国力日强,波斯年年皆受侵攻,去年波斯一场
大败,迫得伊嗣侯也离都避兵,这石龙师便是那时东来大唐的。高仲舒熟读史书,
只闻波斯乃是极西强国,却不闻还有一个大食。
明崇俨道:“大食立国应该还没几年,只怕与大唐相去无几。听说此国本是
波斯属国,这些年国势日隆,此间却几乎无人知晓。”
高仲舒听他这么说,心头也是一凛。在遥远的波斯以西,居然还有如此一个
不为人知的强国在,这个消息在两个年轻人掀起了万丈波澜,不禁思之骇然。他
们还不知道,是年(贞观十一年)大食已攻破波斯王都泰西封,波斯王伊嗣侯三
世也已东逃入木鹿,波斯一国其实可以说已经灭亡,仅是名义上在苟延残喘而已。
高仲舒想了想,道:“明姑娘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金吾卫凭什么捉拿他?”
明崇俨转过头看了看高仲舒,道:“高兄,你真喜欢那明月奴么?”
高仲舒脸“腾”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这个……仁者之心,解人危难,
那个……”他这个那个了一通,其实也承认实是喜欢那个波斯少女的。支吾了半
天,见明崇俨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禁老羞成怒,道:“你帮是不帮?”
明崇俨摇了摇头,道:“你不会喜欢明月奴的,她大概……”高仲舒却一下
打断了他的话,道:“明姑娘是波斯人,我知道我多半娶不了她,她也嫁不了我,
只是我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能让她父亲平安回来,让她有点笑容,我便心满
意足了。”
高仲舒这两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明崇俨也不禁有些感动。他笑了笑,道:
“高兄,没想到你倒是个情种。”他又叹了一声,道:“不过这是金吾卫出头的,
恐怕石龙师已经被送到刑部。只是我实在想不通,石龙师只是个傀儡师,抓他到
底是什么用意?”
***
一支点燃的香在石龙师鼻下晃了晃,双目紧闭的石龙师吸进烟气,忽然打了
个大大的喷嚏,睁开了眼。见石龙师醒过来,那矮小的老者将香掐灭了,道:
“石君,别来无恙。”
老者说的是波斯语。石龙师揉了揉眼,道:“你是……”
“十五年前,在泰西封城曾与石君有一面之交,石君忘了么?”
石龙师呆了呆,道:“啊,你便是成圆化先生!”
十五年前,曾有一支唐人商队抵达波斯泰西封,当时商队中有一个名叫成圆
化的人,也是个傀儡师。唐土傀儡与波斯傀儡大不相同,那时石龙师与成圆化曾
见过一次面,没想到十五年后重逢。石龙师来长安未久,莫名其妙被金吾卫捉来,
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此时才算安心一些,坐了坐正,道:“成先生,十五年不见,
你可变了许多。”他向周围看了一眼,道:“成先生,这是哪里?为什么要把我
捉来?”
成圆化嘴角浮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石君,十五年前与令师萨君唔
谈甚欢,令师过世后,想必波斯傀儡门便是石君执牛耳了。在下当年得见石君神
技,佩服不已,昨日在西市得见,更是令在下心折。敝上屡请石君未成,方才命
我行此下策,冒昧请石君过来,是想借重石君妙术。石君,随我来吧。”
他转身向前走去。这是座相当大的宅院,树木繁茂。虽然已是秋深,但这院
中的树仍是郁郁葱葱,几乎将一切都盖了起来。成圆化沿着一条石子路向前走去,
前面便是一道九曲长廊,石龙师心中仍存疑窦,但还是跟着他向前走去。
院子修得极是清雅精致,但这长廊却不知为何,极其朴素,两边树着些木板。
石龙师一踏进长廊,便觉一阵彻骨的阴寒之气。他向两边看了看了看,这些
木板上想必是绘着些仕女图,但由于周围太过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不知为何,
他突然一阵心悸,在廊外停住了脚步。成圆化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来道:“石
君,此处是敝上优游的所在,名谓花影廊。呵呵,花影幢幢,想必惊扰了石君。”
石龙师急走了两步,道:“成先生,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安顿一下再说?”
成圆化头也没转,只是低低道:“不必了。”
成圆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石龙师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心道:
“难道真逃不脱此劫?该如何是好?”
这道长廊大约有百余步,尽头是一间小屋,里面也极是朴素。石龙师正在诧
异,石圆化拿起一个挂在墙上的小金锤在墙上一块铜板上轻敲数下,地上铺着的
一块石板忽地无声无息地移开了。成圆化道:“石君,请进。”
这石洞有如一头巨兽张开的大口,石龙师看了看,道:“成先生,我只是个
傀儡师,到底要做什么?”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他还是已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妙。
成圆化淡淡一笑,正要开口,面色忽地一变,手忽地一挥,一道寒光已从他
指缝间射去,“托”一声插在墙上,是把半尺长的小刀。小刀插入墙壁足有寸许,
刀柄犹在颤动。石龙师吓了一大跳,道:“成先生……”成圆化却道:“石君,
你进去吧。”
石龙师见他面色阴晴不定,不由凛然生惧,不敢再说什么,走了下去。成圆
化一步跃到墙边,拔下小刀,凑到鼻前嗅了嗅,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嘴角冷冷一
笑,伸手拉了拉边上一根线。
这是唤人铃的线。几乎是同时,几个人已出现在门口,领头的正是那北衙元
从军长史胡鼎。胡鼎手上还握着一柄刀,冲到门前,见屋里只有成圆化一个,怔
了怔,道:“成先生……”
成圆化不等他说完,已抢道:“没发现有人么?”
“禀成先生,不曾发现。”
成圆化看着那把小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顿,方道:“加紧戒备,若
是出了意外,王爷的脾气你也知道。”
胡鼎听到“王爷”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惧意,道:“末将明白。”他壮了壮
胆,道:“难道,有什么人来过此处?”
成圆化若有所思地将小刀在指间转了几圈,道:“此事事关重大,胡将军,
事成你我都为元勋,事败则都难逃凌迟之罪,你可不要轻看了。”
胡鼎怔了怔,道:“是,是。”话语却已在发抖。
成圆化又扫视了周围,道:“再细细搜一遍,连一只老鼠也别放过,知道么?”
胡鼎已是汗出如浆,道:“是,是。”似乎除了这几个字便什么都说不上来
了。他壮了壮胆,道:“成先生,方才有什么异样么?”
真的有人在用魅影术么?成圆化扫视着四周,一言不发。如果不是自己的错
觉,那此间定已被十二金楼子盯上了。
他打量着屋中,却不曾看到窗外有一团阴影正沿着墙壁挤出了窗缝。这团黑
影一出了窗,便活物一般沿着墙下了地忽速而行,到了大门边,无声无息地从门
缝中挤了出去。
外墙刚粉过一遍,这团影子虽淡,在外墙上却要清楚许多。这影子闪到一个
暗处,忽然变大。原本是团没有形状的影子,此时变大了,却是个人形。这影子
贴在墙上,还在不住地发抖,忽然黑影一下凸起,一个人从这团黑影中脱了出来。
如果有人看到这情景,定会吓得惊声尖叫。但这儿十分偏僻,周围亦无人家,
又已是禁夜,自是谁都不曾看到。这人浑身穿着黑衣黑裤,连脸都蒙住了,只露
出双眼,一手捂住左臂。他一脱出墙来,墙上的影子登时消失不见。这人踉跄了
两步,方才站稳,回头看了看那幢隐没在夜色中的院子,转身向前奔去,轻捷如
风,声息皆无。
***
“石龙师是谁?”
看着裴行俭一脸诧异的样子,高仲舒怒道:“你……你……守约,你别说也
不认得我了。”
裴行俭笑道:“你铁嘴高讷言的英名,我哪会不记得。”高仲舒字讷言,偏
生是个多嘴的,“铁嘴高讷言”在弘文馆可说人人皆知,也与“穷波斯”一般是
句名实不符的玩笑话。裴行俭入弘文馆时,与高仲舒虽然交情不深,但这个外号
却是如雷灌耳。他顿了顿,道:“只是我真的不知石龙师是谁。”
高仲舒见裴行俭竟然红口白牙地抵赖,气得满面通红,叫道:“那你昨晚去
哪里了?”
“昨晚?我与同僚巡街后,便回屋睡觉了。讷言,你做梦了吧?”
“你才做白日梦!”高仲舒气得险些要爆破肚皮,“裴守约,在弘文馆时你
一向老实,没想到居然一当兵就满嘴瞎话,难道我昨晚眼花了不成?你昨天明明
将明姑娘的父亲带走,当面还要抵赖!”
高仲舒打定主意,为了明月奴,定要救出石龙师来。他今日一大早便去向刑
部打听昨日捉来的波斯人关在何处,没想到金吾卫昨日倒真捉了个波斯人,却只
是东市抓来的一个小窃。波斯人大多豪富,那波斯人却真是个穷波斯,与石龙师
毫无关系,高仲舒来看他时还摸不着头脑。高仲舒吃惊之下,才发现昨日刑部根
本不曾发过捉拿石龙师的文书,也没人将石龙师押来。他心知不妙,马上来见裴
行俭,想问他到底将石龙师带到哪里去了,哪知裴行俭居然矢口否认,说是昨晚
根本不曾到西市拿人,将高仲舒气了个半死。若不是顾及士人脸面,他当真要指
着裴行俭鼻子破口大骂了。
裴行俭道:“我昨晚真不曾去过西市。讷言,你是不是记错了?”
高仲舒忽地跳了起来,叫道:“好!好!我记错了,那被你搅了场子的戏园
子老板定不会记错,被你抓走父亲的明姑娘也一定不会记错,你有胆子,就随我
一同去看看。”
他也是一句气话,裴行俭却皱起了眉头,道:“好吧,我们走。”
高仲舒不由一怔,道:“真要去?”他见裴行俭不认账,心中正自着恼,却
不曾想到裴行俭真的愿去西市看看。裴行俭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不记得昨天去
过西市,但总有些奇怪,袖中多了这个东西。”
他探手出袖,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偶人。高仲舒一把抢过,叫道:“哈哈,你
还要赖,你明明去过西市!这偶人便是石龙师与明姑娘手制的。”
他自觉抓着了裴行俭把柄,大是得意。这种偶人是石龙师与明月奴搭班表演
后送的,而他们在西市一共只演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