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丝不挂-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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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无声无息,惊得不能言语。
“宋……宋颜。”
眼前这个人,既是宋颜,亦是聚贤庄秦家二公子。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秦大哥。”
修缘如何能叫的出来,乐坊镇当夜,他还怀疑有人要败坏秦家的名声,陷害秦二公子,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
更不知怎么面对秦远岫。
“你还是摘了这个好,顶着别人的脸,我下不去手。”说完,他走到修缘面前,与他面对面,略一伸手,瞬间撕下他脸上的面具。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叹,修缘从秦远岫的指缝中,看到莲花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第一百四十章
望川宫云踪阁的阁主陆一凡出面,推开怔怔半抱住凌九重的那人,他曾经的下属,云十三,叫了几个心腹,要将他抬回山上宫内。
人既然死了,况且如今又来了个更棘手的,也就无人顾及他。
曾经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死得无声无息,血勾勒了一路,白望川抬头去看时,心里空荡荡一片。
这头修缘看到莲花生,不言不语,莲花生也说不出话,二人这样隔空对望,秦远岫见了,只是冷冷一笑,道:“现在倒是情真意切,当初怎么把人逼到退无可退,最后跳了崖,如今做这一副样子,不是笑话么?“一根刺在心里隐蔽久了,也融成了血肉,忽然挑出来,难免要撕心裂肺。
就算修缘知道,莲花生当时并不是真心要剥下他的皮,另有别的法子,亦不能免去心下的万分之一失望和愤恨。
秦远岫唇角一弯,对着修缘又蛊惑道:“跟我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会对你好。”他的长袍鲜红得像要泣血,修缘向他看去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里亦是一片赤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练成的,究竟是什么功夫?
“你一定以为我走火入魔了,是不是?走火入魔我也一样……喜欢你。”
话刚说完,一颗鹅蛋大小的石块,飞速向他投掷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他堪堪躲过了,然而那石块仿佛有意志似的,拐了个弯,对秦远岫穷追不舍。
他朝莲花生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然后看准了石块的运行轨迹,伸出手去,瞬间就将它抓住,捏成粉碎。
“这……这是……”众人说不出话来,莲花生的内力已经深不可测,这枚石块速度之快,不要说接住它,就算擦身而过,也难免要蹭掉一块皮肉的,以手去挡,那只手,本该要废掉的。
莲花生甩开人群,走到最前方,开口笑道:“阁下要带走修缘,可问过我了?”秦远岫皱眉道:“问你做什么?”
莲花生看住修缘,慢慢开口:“问我,自然是因为,修缘是我……天一教的人。”
修缘回头,咬牙切齿道:“莲花生,你在发什么疯!”莲花生表情严肃,眉宇间隐含怒意,沉声道:“你给我跪下!”
修缘与他僵持着,忽然有人走上前来,修缘抬头一看,正是叶蓉,她将一样东西交到莲花生手上,修缘循着那双手看过去,却是一只木匣子。
证明他身世的木匣子。
“修缘,见到你父母留下的遗物,为何不跪?”他眉眼中都是悲戚之色,与修缘印象中的莲花生大相径庭。
“你父亲名叫谢青,曾是本教的四大护法之一,一生追随前任教主,忠心耿耿,你娘与教主夫人师出同门,情同姐妹,你自己看,难道你想背祖忘宗么?”
莲花生从木匣子里拿出那半块襁褓,抛给修缘。
虽然那晚,他已听了个大概,可心里并没有全然接受,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是正道做派,他的师父、身边的师兄弟们,都是良善之辈。离开灵音寺,才开始有了别样的认知,才晓得江湖险恶,并不以黑白为界。然而叫他立刻心甘情愿承认自己出生魔教,他做不到!
修缘一双眼黑白分明,瞳孔清澈,即使过了再久,他还像是那个初出灵音寺的小和尚,未染一丝尘埃污垢。
“修缘……”
人群中有人在喊他,熟悉的声音,让他整个人愣在当场,动弹不得。
他转身去看,带着一丝期盼,只见一个短发老者向他走来,袖口处有颗明显的水滴,是天一教的人无误了。
修缘觉得悲从中来,却又忍不住喃喃念道:“师叔。”
这人大约五六十岁,胖如一尊弥勒佛,头上刚长出戳人的短发,已经发白,显得面目慈善,似是个刚还俗的老僧。
“修缘,教主说得不错。”
“师叔,你……你还活着……”修缘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事实清晰,但神志混乱,他觉得自己心下最后一根弦就要断了。
“我还活着。当日,我们从西域血刀手中将你抢回来,才发现他竟对刚满周岁的婴孩下了蛊,老教主同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将你送至江南灵音寺,暂且将这段往事埋葬,又怕有居心叵测之人,找你的麻烦,所以让我一道入寺,护你周全。”
“所谓护他周全,不过是怕旁人知道了那个秘密,捷足先登吧?”秦远岫冷笑一声,看向修缘的眼神,却有些深不见底。
师叔转头看他:“若不是宋颜你好本事,一夜之间屠杀江南四家和灵音寺,我恐怕要一辈子做个撞钟的和尚也未可知。”
修缘听了这话,脸上只剩下震惊,湿润的眼睛里全是雾气,迷迷蒙蒙一片。
“当日我侥幸逃脱,一路寻到分坛,教主得知你亦安然无恙,松一口气,决心将计就计。”修缘回想在谷里的日子,夜夜放纵,莲花生怎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想尽办法做那等事,原来想要的,只是他背上那本秘籍!
后来机缘巧合散了功,自己救了他,才真正是躲不过的劫数。
“修缘,灵音寺只是护你周全的权宜之计,你不要忘了,天一教才是你的归宿!”
秦远岫听完这一句,纵身一跃,掌心带风就要向老头儿劈过来,莲花生脚下匆匆移步,伸手挡了那一掌,然而对方的功力远比他想象中深厚许多,逼得他霎时嘴角就溢出血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距离幻海山不远处的江上支流,一条乌篷船如无根浮萍,飘荡颠簸,迎着风浪前进。船上有血渐渐溢出,滴进白浪滔天的江水里,顷刻间化为乌有,消失不见。
船上横躺着三具尸体,已经冰凉僵硬,时值深秋,接近初冬,大约这三人死了之后,随着船在江上漂流了一夜,血腥味弥漫整个狭窄的船舱,挥散不去。
在这叫人作呕晕厥的气味里,仔细去循,船舱的角落里,竟坐着一个人。
他倚靠着舱里的草堆,双手环抱住曲起的双膝,衣裳湿透,手上抓着一把刀,刀上舔了血,刀柄处垫着一张巴掌大的鹿皮,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个男人,乌发四散,脸上血污残留,最奇怪的是,他的肚子微微鼓胀。
他将自己弯成一只虾,轻轻环抱住,不是因为恐惧:这三个人,是他杀的。
他的肚子又开始痛,无止无休,在这阴冷的船舱内,死人冷掉的血浸湿了他的脚,他不知道怎样能更暖一些,于是抱住了自己。
外头开始下雨,秋冬的雨,冷得人牙齿打颤,砸在江面上,一串接着一串,渐渐串成帘幕。风更大了些,乌篷船如一叶扁舟,摇摇晃晃,离岸边不远了,但这样恶劣的天气,只恐一阵狂风,就将它吹翻过去。
他的脸上身上,一条条抓痕触目惊心,衣裳被撕破了,肚皮露出来,刺骨的寒侵了进去。慢慢回头,透过小轩窗,他的眼眸里倒映的,是愈来愈近的幻海山。
只要半个时辰,就可以撑到幻海山,他还不想死。
功力尽失,黎素握紧了手中的鹿皮,他要向天借两条命。
当日,他扮作市集卖菜的妇人,然而内力消逝得比他想象中更快,愈发难熬,也不知天下之大,该往哪里去。
他不晓得何故招惹了一大批不知来历的黑衣人,黎素断定那些人既不是望川宫的,亦非天一教之流,那些人口中的冥王,他倒是记得。
冥王与万重光,以及白道那些人,逼得他与裴云奕走投无路,无非是为了望川宫的地形图,仔细想想,瞬间明了。
又过两日,在城外遇见了青城派掌门,当时,他正跪在一个黑衣头目面前,痛哭流涕:
“大人,裴云奕已死,至于黎素,我们已经在全力搜查,冥王答应了先给药,难道随他上山的峨眉、武当掌门,以及乐无涯等全无性命之虞,我们却要横死?同样是为冥王办事,我们从来都是竭尽全力啊!”
黎素当时正被城外的黑衣人拦下搜身,城外风云突变,行人早已离开,偌大的城像是空的,城门口没有一个人。
之所以急匆匆要出城,是因为他听到了凌九重豢养的鹰,盘旋在城外高地之上,呜咽哀鸣,向他发出求见讯息。
它循着气味大致判断出黎素的位置,但是城内人多眼杂,这畜牲通了人性,亦不敢靠近。
当被黑衣暗卫碰到肚子的时候,黎素一颗心提起,随后便听到裴云奕已死的噩耗,瞪大了眼,身体僵硬,那搜身的黑衣人深深望了他一眼,道:
“怎么?”
他摇了摇头,闭口不言,黑衣人心道,这个丑妇竟是个哑巴,那头目朝这边瞥了一眼,说话更不避讳:
“黎素?现在要他何用?你可知道,事出突然,主公为了先发制人,已放弃机关图,带着冥王等冒险上了浮屠山!我们随后支援,找到黎素最好,但愿机关图还能派上用场。不过凭主公的本事,就算空手上山,拿下望川宫也不是难事!”
说着,这黑衣头目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小瓷瓶,拔了瓶塞,将瓶口对准地下恣意挥洒,药丸一颗颗落下来,青城派掌门立刻跪下去捡,迎面却被一张羊皮砸中。
“这是主公亲绘的浮屠山地形图,你看仔细了,带着门下,随我上山支援,记住,莫要耍花招,你方才服下的药,只够活三天,三天以后,浮屠山上,一切看冥王的意思了。”
没有机关图,但至少还有地形图,浮屠山地势复杂,若无指引,入口隐蔽,一般人根本寸步难行。
这头目的话似乎触动了黎素,他红着眼,抬起头去看,正好望到那张羊皮纸。
上头曲曲折折,有些地方还注了字,那字迹,遒劲有力,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
半山腰有一条捷径,有一回他受伤回宫,双腿麻木不能行进,阿东抱他回去,他给他指了这条路,除了凌九重之外,再无第四个人知道,如今却赫然出现在羊皮纸上。
黎素慢慢垂下了眼,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他的身体愈发清瘦,然而肚子却日渐大了起来,两相对比,无法再遮掩。
他抚着肚子,似乎能从那里得到一点支撑和安慰。
只听黑衣头目又对身边人吩咐道:
“主公遇到阴雨天,就有头痛的旧疾,将皇甫仁一同押过去,带上他上次特制的正天丸。”
阿东向来体格强健,几乎无病无灾,唯有这个小毛病,他再清楚不过。
心中已再无借口为他辩解,黎素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渐渐暗淡,他想到了裴云奕的死,想到自己无路可走,在这陌生可怖的人世跌跌撞撞苟活下去,贱如蝼蚁,任何人只要一抬脚,就会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