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欧阳老板-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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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阳,可真像鸡蛋啊。”
“……”
“你怎么不‘嗯’了?”
阿悠一边说着,一边正待扭过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有声音自她脸颊上空传来:“虽日头不刺眼,却也不该多看,伤眼。”
“唔,也许照着照着,能进化能写轮眼也说不定啊。”
“……那是何物?”
阿悠沉思了片刻,嘟囔道:“……不记得了,大概和鸡眼差不多吧。”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上辈子的、这辈子的记忆堆积在一起,每次回想,就如同一个人站在旧物堆中,随手扒拉出一件,却想不起来它究竟是何时何地买回家的。
“……”
暖日融融,暖风习习,再加上捂在眼眸上的那只暖手,即使这几日已然睡得十分充足,阿悠依旧再次开始昏昏欲睡,上一秒似乎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阿然说着话,下一秒便陷入了迷梦之中。
“阿悠?”
“……”
再没有得到回应的太子长琴微微垂眸,掌心下的肌肤虽然如树皮般粗糙,却依旧是温暖的,有浅淡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侧面——她还活着。
他缓缓地移开手,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女子,银丝披散,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发尾因得不到充足的养分而略有些枯槁,摸起来也远不如年轻时那般顺滑,从前总是泛着淡粉色泽的肌肤如今早已粗糙松弛,布满了岁月的纹路,枯黄的脸颊凹陷进去,就算笑起,也几乎再看不到从前的酒窝,模样的确变得很厉害。唯有那双眼眸,依旧如过去一般清澈见底,从来不会沉淀着脆弱的沙石。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一句家乡的俗语,意思大约是“目乃心窗”,现在想来,用在她身上倒是极贴切的,从始至终,透过她双眼看到的灵魂,没有改变,如果非说要有什么不同的话,大约是,被岁月磨砺地更加坚强了罢。
长琴伸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理顺着她打结的长发,思绪流转,想起很久前他们在衡山上的谈话,那仿佛只是昨日,转眼却已过了这么多年。
熟睡中的阿悠皱了皱眉,微微侧过脸,他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突而见她勾起嘴角,居然又笑了起来。长琴心中有些好奇——此刻的她正在做着怎样的梦呢?
想要叫醒她询问,却到底按捺住了。遇见她的这么些年,就仿佛做了一个格外长的美梦,被人从梦中叫醒是怎样的滋味,他已然能够体会,又怎能将这样的痛楚施加于她身上。
也许是心有灵犀,阿悠正梦着很多年前衡山上的情形。
她在第二天早晨刚刚睡醒,发现自己缩在他的怀中,长发披散在他的胸前——那时她的发丝还是那样的黑啊,如同回应着她的想法,画面突转,年轻的她被换成了现在苍老的自己,这是多么地不相配啊,正皱眉间,身后的阿然身上突然长出了白花花的绒毛,变为了一只巨大的兔子,驮着它在山间快活地跑着,她伸出手紧紧抱着它的脖子,长发随着它的绒毛一起在山风中快活地飘荡。越过高山,跳过深谷,最终落到了一块广袤的原野上,脚下的青草郁郁葱葱,几只小鸡小鸭在其上快活地打着滚,下一秒,四周突然布满了树木,枝头绽放着大朵大朵的凤凰花,正惊讶间,她瞧见那些凤凰花落下,居然变成了一粒粒细小的花苞,她伸出手接住,啊,怎么会变成了桂花?
阿悠从地上扯起青草,编成了一个巨大的绿环,其上缀着浅黄色的花朵,她伸出手,郑重地将它套到了兔子的脖上,说道:“既然我套住了你,你就是我的啦。”
这只兔儿有着漆黑漆黑的眼眸,它眨了眨眼睛,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阿悠气恼地伸出手拍了下它的脑袋:“笨阿然,活该被人家带回家煮了吃掉!”
被打的兔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伸出前爪在地上扒拉着,阿悠好奇地看去,发现它居然在学她编着草环,而后用它一把将她套住。
“……”阿悠看着与其说是环不如说是绳的物事,耸起肩快活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梦境突然就消散了。
从迷梦到惊醒,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意识已然清醒,嘴角还残留着梦中的笑意。
阿悠缓缓睁开眼眸,下意识便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男子,看着看着,突然笑得眉眼弯弯。
“……阿悠梦见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
“……”
“算了,还是告诉你吧。”阿悠深吸了口气,感觉那沁着淡淡香味的空气顺着这动作流入肺腑,仿佛体内都是甜的,“我梦见了一只又大又白的兔子。”
“兔子?”长琴微微侧首,好奇问道。
“嗯,兔子,它背着我去私奔,我们走遍天涯海角,而后私定了终生。”
“……”长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前几日的屠夫也就算了,这兔子又算是个怎么回事?!
“它的背可真软乎啊……”阿悠眯起眼眸感慨道,而后转头看向突然站起的长琴,“你是要去哪儿?”
“去帮你买个兔皮垫子。”
“……噗!”
60 秋雨
阿悠本以为长琴只是说笑;没成想他出门溜达一圈;还当真带回了一条薄薄的兔毛褥子;垫在躺椅上并不显厚,摸起来也软乎乎毛茸茸;与梦中的触感颇为相似。
也不知这物事触动了太子·文艺青年·长琴的那根神经;他居然也诗兴大发;笑着吟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阿悠一听;乐了,这可是她难得懂得意思的句子;印象中记得还有下文来着;是什么?哦,对了!
“男人如衣服,钱财如手足。”
“……”
“咦?记错了吗?”健忘的老人家挠了挠头,想了又想,“那是——钱财如衣服,男人如手足,你抢我衣服,我断你手足?”
“……”
“咳,阿悠,你可饿了?”
“……你也健忘了吧?”阿悠抬头看了看天,“才下午啊,怎么会饿。”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难道你出门走了一圈,走饿了?”
“……是,我饿了。”
“那就去做饭吧,这里用不着你了。”阿悠大手一挥,相当潇洒。
“……”
注视着对方离去的颀长背影,阿悠垂下眼眸,一点点抚摸着那白色的绒毛,低低重复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没想到随意间做的一个梦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含义,是巧合,还真的是她内心深处的诉求?每个女人心中,大约都隐藏着一个名为“白首如新”的愿望,而后用一生等待着那个人去实现。
她是幸运的。
他向她许下的承诺,从未有不践诺的,比如这个,又比如十七年前的那句会再她一起共度中秋。
只可惜,这一年的中秋,从傍晚起居然下起了绵绵细雨,天公如斯不作美,阿悠仿佛能听到千家万户传来的叹息声,却未想到人们对于美好的祈愿压倒了一切,华灯初上之时,白日外出了整日的长琴居然说要带她去逛街市,她怀着好奇,伏在他背上趴好,手中撑着一把杏黄色的油纸伞,就这么被他带出了门。
“……这是……”
白发苍苍的女子渐渐瞪大眼眸,染上惊讶色彩的瞳孔中倒映着灯火辉煌的市集。
在这漫天飞舞着雨丝的中秋夜里,居然还真的有灯市,街边的摊位顶上一个个都撑起了布罩,明明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布料,却不可思议地成功遮挡住了漫天的雨帘,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街舞——就如同彩虹坠落了人间,整条街道都变成了七彩的。
这些彩色的摊位中高高低低地悬挂着各种样式的彩灯,夜风拂动间,灯笼微微摇摆,灯火摇曳,点燃了整条街的喧闹。
出来观灯的路人们有与他们一般打着伞的,也有披着蓑衣的,孩童们脚上踏着木屐,在各个摊位间快活地跑来跑去,你追我赶,踩出欢乐的节拍,而后被身后的父母呵斥几句,仿佛是被这欢庆的气氛壮了胆,小小的孩子不惧反笑,跑过去扯住家人的衣角,求这求那。
“喜欢吗?”
“嗯?”阿悠回过神来,点头,“嗯,好漂亮。”
而后她感觉身下的男子微微用力,将她往上托了托,缓步行走了起来。
不是没有注意过,其他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都露出了夹杂着些许敬畏的神色;不是没有想起,其他人说过“下雨天无法举行灯会”;不是没有听到,路边人的窃窃私语。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阿悠举着雨伞,仔仔细细地观赏着眼前难得的美景,再将其深深地印刻在心间。
“阿悠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小镇涝灾,城郊的屋舍尽数被淹。”
“当然记得。”阿悠低低笑起,回想起很遥远很遥远的从前,“好不容易置办下的家什,一场水来就全都没了,身上只剩下几个响叮当的铜板。偷偷告诉你,其实那时候我悄悄哭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那么久的努力一下子烟消云散,嗯,用句诗来形容的话,大约就是——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下回到解放前。”
“……解放?”
“别在意这个,这种时候你只要说‘好诗’就成。”阿悠微微转动伞柄,一些停留在其上的水滴纷纷滑落,“虽然我知道自己作诗的水平真的很臭。”
太子长琴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倒真不知晓你曾哭过,只记得你匆匆跑回来,一把抱住我就往高处躲,什么都来不及拿。”
“是啊,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逃过一劫后,大水终于退去,屋舍却无法再住。”长琴再次将她往上托了托,接着说道,“你就如此刻一般,背着我淌水离开。”
“你还记得啊?”阿悠“噗嗤”笑出声来,“那时你才两岁,我是说,那个身体才两岁,软软小小的,背起来一点不费劲,我背着你在漫过膝盖的水里走啊走,漫天漫地都是浑浊的颜色,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悠,走着走着却想开了。我失去的,比起别人也许只是一个零头,何况两个人都没事,难道还不算好运吗?”
“阿悠总是这样豁达。”
不是豁达,是现实逼得人不得不豁达,若不这样,人生究竟能有多么不开心啊……
阿悠却未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说道:“那时,是我背着你,现在,终于轮到你背我啦。怎么样,我重吗?”
“极轻,仿若天边云霓。”
阿悠笑弯了眉眼,连连摇头道:“你倒比年轻时更能哄我开心。”
然而,比起十岁那年的经历,她倒更加记得,离开小镇前,和他一起去看的那场灯会。
记忆中,也是与现在一样的美好。
那时,她对他说——活着是多么得好。
那时,她对他说——等解决了难题,我们再一起回来看灯吧。
那时,她对他说——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从街头吃到街尾,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半途而废。
他从未对她失约,而今,失约的人却要变成她了。
活着,是多么好。
可以一起回去看灯。
可以再从街头吃到街尾。
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62 曲尽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自从秋去冬来;便是连场的鹅毛大雪;万物凋零,院角的几丛菊花被层层冰雪覆盖;虽仍挣扎着露出些许盛开的色泽;却再也看不出从前那生机勃勃的模样,蜷曲的叶子在寒风的吹拂下微微颤抖,仿佛溺水的人伸出求救的手,却无人问津。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雪天,但那总是兴致勃勃地将它们从雪地里扒拉出来的女主人,今年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