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 > 武侠仙侠电子书 > 胭脂扣 >

第4部分

胭脂扣-第4部分

小说: 胭脂扣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去哪儿?”

阿楚不是不胆怯的,她声都颤了。

如花立起来,向某房间一指,她走前几步,发觉是我的房,但觉不妥,又跑到厕所中去。她示意阿楚尾随入内。

厕所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在里头干什么,鬼用什么方法证明她是鬼。我在厅中,想出了二十三种方法,其实最简单的,便是变一个脸给她看。——不过,她的鬼脸会不会狰狞?

二人进去良久,声沉影寂。

我忍不住,想去敲门,或刺探一下。回头一想,男子汉,不应偷偷摸摸,所以强行装出大方之状,心中疑惑绞成一团一团。

门咿呀一响,二人出来了。

我想开口询问,二人相视一笑。

“你如今相信了吧?”

“唔。”阿楚点头。

“请你也帮我的忙。”

阿楚故意不看我的焦急相,坐定,示意我也坐下来,好生商量大计。

“你们——”我好奇至沸点。

“永定,”她截住我的话,“如花的身世我们知得不够多。”

“谁说的?”

“你晕浪,问得不好。”她瞪我一眼。

我马上住嘴,不知是因为她说我“晕浪”,抑或“问得不好”,总之住了嘴。心虚得很。

“现在由我访问!”她权威地开始了,“如花,何以你们二人如胶似漆,十二少竟不娶你?他可有妻子?”

啊对了,我竟没有深究这爱情故事背面的遗憾。遗憾之一,由阿楚发问:有情人为何终不成眷属?

十二少虽与如花痴迷恋慕,但他本人,却非“自由身”,因为陈翁在南北行经营中药海味,与同业程翁是患难之交,生活安泰之后,二者指腹为婚。十二少振邦早已有了未婚妻,芳名淑贤。

“我并没有做正室夫人的美梦,我只求埋街食井水,屈居为妾,有什么相干?名分而已。不过……”

如花的惆怅,便是封建时代的家长,自视清白人家,祖宗三代,有纳妾之风,无容青楼妓女入宫之例,所以坚决反对,而且严禁二人相会。

这是我们在粤语长片中时常见到的情节,永远不可能大团圆。到了后来,那妓女多数要与男主角分手,然后男主角忧郁地娶了表妹。——也许他很快便忘了旧情,当做春梦一场。“地老天荒”?过得三五年,他娇妻为他开枝散叶,儿女绕室,渐渐修心养性,发展业务,年事日高,含饴弄孙,又一生了。谁记得当年青楼邂逅的薄命红颜?

“你与他分手了?”阿楚追问。

“不,我死心不息。”如花忆述,“一天,鼓起勇气,穿着朴素衣裳,十足住家人模样,不施脂粉,不苟言笑,亲自求见陈翁。”

“他赶你走?”

“他与我谈了一会。至我恳切求情,请准成婚时,陈老太拿出掘头扫把——”

“以后呢?”

“后来,他偶尔做了一单亏本生意,因为迷信‘邪花入宅’,带来衰运,永远把我视作眼中钉。”

“那十二少,难道毫无表示吗?”阿楚愤愤不平,“你为他付出这样多,他袖手旁观?你要他干什么?不如索性……”

如花脸上一片光辉:“他,为我离家出走!”

“哦,算他吧!他住到你家?”

“不是家,是‘寨’。”轮到我发一言了。

阿楚白我一眼,不服。

“是呀,一间寨通常三层。地下神厅之后,二三楼都是房间,我因是红牌,个人可占一间,其他台脚普通的阿姑,则两三人同居一房。”如花答。

“他住到你寨里,方便吗?”

“他没住下来,根本没这规矩。他另租房子,就在中环摆花街。”

 “那你洗尽铅华,同他相宿相栖去?”

“没有。”

“二人难道不肯挨穷?”

“不是不肯,是不敢。”

三人默然。多么一针见血。挨穷不难,只要肯。但你敢不敢?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继,相对泣血,终于贫贱夫妻百事哀,脾气日坏,身体日差,变成怨偶。一点点意见便闹得鸡犬不宁,各以毒辣言语去伤害对方的自尊。于是大家在后悔:我为什么为你而放弃锦衣玉食娇妻爱子?我又为什么为你而虚耗芳华谢绝一切恩客?

当你明知事情会演变至此时,你就不敢。如花虽温十二少,但她“猜、饮、唱、靓”,条件齐全,慕名而来的客人,还是有的。某些恩客,刻意不追究如花的故事。如花的故事,延续着。

“十二少靠吃软饭为生?”

阿楚的访问,真是直率,而且问题咄咄逼人。眼看如花面色一变,但她一定用更多的答话来解释。于是访问者奸计得逞。

凌楚娟小姐,我心底佩服:你真不愧娱乐版名记。

自她坐下来开始,问题便滚滚而来。我真汗颜,我是人家讲什么我便听什么;她呢,人家讲得少一点,她便旁敲侧击盘问下去。

果然,如花不堪受辱。

“他没有靠我养。他有骨气,不高兴这样。”

“但,一个纨绔子弟,未历江湖风险,又没有钱创业兴家,这样离开父荫跑了出来,他总不能餐餐吃爱情。”

“他去学戏。”

“有佬倌收他吗?”我想到就说。

“怎么没有?”如花为情郎颜面而辩。

“不不,请勿误会。”阿楚打圆场,“他的意思,是当年的佬倌架子很大,拜师不易。绝对没有低估十二少。”

“而且,”阿楚乘机再狡猾,“我跑娱乐圈知道,访问老一辈的伶人时,都说他们当年追随开山师父时,等于是工人侍婢。”

见如花气平了,阿楚得意地朝我撇撇嘴。

不过,即使如花为十二少的骨气辩护得不遗余力,到底,我们还是了解:都是如花的说项。在十二少仍是失匙夹万之际,他与如花已是太平戏院常客,看戏操曲,纯是玩票遣怀。人生如戏,谁知有一天,他要靠如花在酒家开一个厅,挽人介绍大佬倌华叔,央请收十二少为徒,投身戏班。

华叔见十二少眉清目朗,风流倜傥,身段修长秀俊,有起码的台缘。要知登台演戏,最重要是第一眼。

——当然,在爱情游戏中,最重要的,也就是第一眼。

“为了十二少的前途,我对华叔苦苦恳求,直至他勉为其难,答允了。拜师之日,我代他封了‘贽仪’美金一百元。”

“那是多少钱?”阿楚问。

“约港币四百元。”

“你如何有这许多钱?”

“找个瘟生,斩之。”

“十二少知道吗?”

“他不必表示‘知道’。”

真伟大。我想,如果有个女人如此对待本人,我穷毕生精力去呵护她也来不及。但这样的钱,如何用得安心?

虽然华叔看名妓面上,徒弟常务如倒水洗脸、装饭摇扇、抹桌执床、倒痰盂等工作,不必十二少操劳,但贱役虽减,屈辱仍在,新扎师兄要挣扎一席位,也是不容易的。

“十二少有没有红起来?”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忙问。红就是红,不红就是不红。30年代的佬倌,一切立竿见影,不比今日的明星,三年才拍一部戏,年年荣登“十大明星”宝座。她们只在“登台”时最红。

但我真是一根肠子直通到底。阿楚以手肘撞我一下。

这是如花心上人,她会答“他红不起来”这种话吗?

女人通常讲“不知道”,真是巧妙的应对,永远不露破绽。

自此,十二少心情长久欠佳,但觉无一如意事。不容于家,不容于寨,又不容于社会。为了与一个痴心女子相爱,他付出的代价不能说不大。

“有时,他以冷酷的面孔相向,”如花泫然,“甚至借题吵骂,我都甘心承受。他在无故发脾气之后,十分懊悔,就拥着我痛哭,哭过了,我对镜轻匀脂粉,离开摆花街,便到石塘咀。”

 她无限依依:“有时关上门,在门外稍驻,也听到他的嚎哭。”

我眼前仿见一架长班车(私家手车),载着千娇百媚、滴粉搓酥的倚红楼名妓,招摇过市。她又上班去了。阿姑的长班车,座位之后竖了一支杂色鸡毛扫,绚缦色彩相映。车上又装置铜铃,行车时丁当作响。

这侧身款款而坐,斜靠座位,尽态极妍的女子,眼波顾盼间,许有未干泪痕。问世间情是何物……

我们都不懂得爱情。有时,世人且以为这是一种“风俗”。

我和阿楚,在问了一大堆问题之后,也无从整理。一时间又想不起再问什么。这都是一些细碎、温柔的生活片段,既非家国大事,又非花边新闻。

我们都忘记了前因后果。前因后果都在红尘里。甚至,我竟忘记了她为什么上来一趟。

还是阿楚心水清:

“你们以后的日子怎样?你为什么要寻找他?你比他早死?抑他比你早死?”

“我们一齐死。”

“啊——”阿楚叫起来。

我按住她的手:

“不过是殉情,你嚷嚷什么?”

“永定,何谓‘不过’是殉情?叫你殉情你敢不敢?”

“那就要视环境而定了。”

“你敢不敢?”她逼问。

“也要视其原因。”

“即是不敢啦。”阿楚抓到我的痛处。

——但殉情,你不要说,这是一宗很艰辛而无稽的勾当。只应该在小说中出现。现代人有什么不可以解决呢?

“不敢就不敢。”我老实地答。

虽然说敢,反悔了又不必坐牢,起码骗得女友开心,但我真蠢!在那当儿,连简单的甜言蜜语也不会说。我真蠢。

阿楚不满意了:“永定,你是我见过的最粗心大意的男人了,你看看人家如花和十二少!”

“看看我们有什么好?”如花怨。

——不久,十二少壮气蒿莱,心灰意冷,深染烟霞癖。

当时鸦片由政府公卖,谓之“公烟”,一般塘西花客,都喜欢抽大烟,六分庄的鸦片一盅,代价九毫。一般阔少抽大烟,不过消闲遣怀,他们又抽得起。落魄的十二少,却借吞云吐雾来忘忧。

如花无从劝止,自己也陪着抽上一两口。

渐渐,日夕一灯相对,忘却闲愁,一切世俗苦楚抛诸脑后,这反而是最纯净而恩爱的辰光了。一灯闪烁,灯光下星星点点的乱梦,好像永恒。

十二少说:“但愿鸦片永远抽不完。”

只是第二天,一旦清醒,二人又为此而痛哭失声。长此下去,如何过得一生?

一生?

前路茫茫。烟花地怎能永踞?红不起来的戏子何以为生?彩凤随鸦,彩凤不是彩凤。但鸦真是鸦。

楚馆秦楼,莺梭织柳,不过是飘渺绮梦,只落得信誓荒唐,存殁参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真是,如何过得一生?

但觉生无可恋。二人把心一横,决定寻死。

“你们如何死法?”

“吞鸦片。”

“吞鸦片可以死吗?鸦片不是令人活得快乐一点的东西吗?”阿楚怀疑。

“鸦片也是令人死得快乐一点的东西。”如花说,“它是翳腻馨香的麻醉剂。”

“你俩真伟大。”阿楚无限艳羡。

“不是伟大,只是走投无路。”

“二人都吞下鸦片?”

“是。”如花强调。

“怎样吞?”

“像吃豆沙一样。”

“十二少先吞,还是你先吞?”

“一起吞。”

“谁吞得多?”

“为什么你这样问?”如花又被激怒了,“我都不怀疑,何以你怀疑?”

阿楚噤声。

我只好跑出来试试发挥缓和的力量:

“——结果是,你先行一步,在黄泉等wωw奇Qìsuu書còm网他,不见他来,对不对?”

“等了很久,不见他来。”

“或者失散了?”阿楚又恢复活泼。

“没理由失散。我在黄泉路上,苦苦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