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的救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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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军人认识刘文海。那是在十多年前,他替个老伙计顶班头,去马桥氮肥厂看了一个多月大门。刘文海正是当年氮肥厂宣传科的宣传干事刘大头。
马桥是松县下属的镇,离县中心有点距离,加之马桥氮肥厂多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就成为先期排查工作的盲点。
“那小子可是个人物啊。”老军人描述着。以他多年侦察兵的经验和意识,尽管两人并不认识,可老军人还是硬生生地凭借着旁人的传闻,在潜意识里把刘文海刻了下来。
紧接着,以此向外拓展,在更多知情人的拼凑下,刘文海真实的面目被吴宏磊掌握。
刘文海,马桥人。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意外死亡,留下他和母亲生活。刘母是当地的农民,文化不高,也不知如何教育孩子,任由刘文海游手好闲。
刘文海在小学到高中连读的马桥中学上的学。高二那年,刘母患病去世,没了管束的刘文海更加肆意妄行。经常欺负敲诈比他小的同学,而且还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高二下学期,也就是他母亲去世半年后,他因为打群架而被学校开除,终于沦落成了街头的一个小混混。
据现在仍在马桥生活的同龄人介绍,刘文海心狠手辣,打架的时候下手特别黑,虽然年纪小,但很快在道上崭露头角。他纠集了一帮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敲诈勒索、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然而最著名的还是他和马桥曾经的老流氓“四红”之间的群架。
那一架,几乎马桥所有的混子都参与了,相当惨烈,“四红”被爆了头,住了大半年医院,从此偃旗息鼓。可刘文海也没脱颖而出,当地警方早就盯着这几个人,趁着这个由头一网打尽。但刘文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没成为主犯,而是由另几个骨干顶了包。刘文海外出躲了一年,再回来的时候,人们发现当年这个穿花衬衫、叼着烟卷的小屁孩,已然摇身一变,西装革履地成了马桥氮肥厂宣传科干事。
马桥氮肥厂在十年前和刘文海一样著名。老板是个外地人,在马桥济阳村——一个海边渔村附近建起了这个化工厂。
厂里的效益特别好,为振兴当地经济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付出的却是环境污染的代价。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济阳村是个小村,世代以打鱼为生。村子建在一个小港湾的口子上,可是因为氮肥厂排污,使得鱼虾成群地死亡,难以维持生计。村民们当然不干,而刘文海所谓宣传干事的角色,就是为了安抚当地村民。
这是个断子绝孙的职业。村民们敢怒不敢言,搬的搬,迁的迁,只获得了很少的补助。好在很快,国家就开始重视这个问题,氮肥厂因为环境检测不达标被关掉。老板卷了钱跑了。从此之后,刘文海再次消失了。
因为就职,所以刘文海的档案被调入氮肥厂。随着工厂末期被查时混乱不堪,很多档案遗失或被销毁,所以马桥竟没了任何关于刘文海的信息。
不过接下来的去向,在吴宏磊那儿得到了衔接。刘文海在上海买了房,置办了公司,变成了媒体人士。
这个跳跃有点大!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野鸡变凤凰”?
一个宣传干事,怎么可能积累那么多财富和人脉在上海发展起来?这事儿和氮肥厂有关?和林春园有关?和史申田有关?和查立民有关?和邱洋有关?和假“林春园”有关……
吴宏磊觉得没法想下去了。
了解完情况,吴宏磊摸出一盒烟,是特地买的中华,递给聂本杰并亲自为他点上:“太谢谢你们了!”
“谢谢谈不上,很多工作都没调查清楚!比方说,你给我那个叫邱洋的照片,我按照同样的法子,摸了一遍,没线索,基本能够确定,邱洋不是本地人。还有那个林春园是吧,这人倒有。按你的意思,我也查了,她是松县一中的,家住县城,和刘文海所在的马桥相隔三十多公里。他们不是同学,而且现在也没证据证明他们曾有过瓜葛。”聂本杰吸着烟,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提供的信息没有价值?”
“不不不,已经很有价值了。”吴宏磊赶忙摆手。话虽这样说,可他还是有点失望。好不容易缩小的范围,但这些当事人之间的关系竟然毫无头绪。
吴宏磊觉得自己和真相之间,就隔了一道门,然而这道门在哪儿呢?
查立民整好衣领,深呼一口气儿,然后敲响了眼前的这道门。
这道门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门上的纹理、把手甚至门牌上的铁锈,都在预料之中。如果把查立民的人生,平均成一个个节点,那么这些节点都与这扇门以及门里的内容息息相关。可它又是陌生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情愫。
查立民感到紧张。伴随着即将开启的门,他又要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可又时刻牵肠挂肚的人。
房里传来脚步声:“谁啊?”
查立民顿了顿:“我。”
门里沉默着,仿佛已然知道了来者的身份。隔着差不多一分钟,把手被扭动,开启了一道缝隙。
“原来是查立民啊!”女人轻声说道。
“哎,阿姨。”
门继续展开。正对着的一扇窗,将户外的阳光让进漆黑的走廊,查立民被包裹其中。
“进来吧。”女人甚至都没有问他此行的目的,就把他请进了房间。
查立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顾,还是老样子,和上次到来几乎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在电视机旁的小桌子上,置放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林春园的名字。
“阿姨?”查立民抬手指指。
“哎,”女人叹了一口气,“去年我们老两口终于放弃了,决定还是接受现实,现在我们都相信林春园已经死了。”
悲恸之感涌起。
“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也别安慰我了。”女人表情复杂,她低着头往茶杯中倒着茶叶,“你最近怎么样?”
“哦,还行,我刚刚换了工作。”查立民回答道。
自从林春园失踪之后,查立民也算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从一开始的质疑、敌对、慢慢消融,到最后林春园的父母终于明白,这是个痴心的小伙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大概连他们也不会相信,还有一个少年会对林春园念念不忘。
“如果林春园和你们联系了,请务必告诉我。”这是查立民每一次拜访,都要郑重其事地说的话。
这多少让林春园的父母感动,至少还有个素昧平生的少年,仍然满怀信心相信女儿还活着。
“做什么工作了?”
“在广告公司。”
“哦,”林母点点头,把泡好的茶递给查立民,“结婚了没?”
“还没呢!”
“要抓紧了,你年纪也不小了。”
查立民傻笑,他今天来,是要开启一个敏感的话题,可是心中的顾虑,又让他迟迟开不了口。
此刻,屋外传来钥匙的开门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叔叔!”查立民站了起来。
男人看见他,眼前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了。他顿了顿,却丝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查立民感到无比尴尬:“我,我……”
“老头子,瞎说什么呢,他是来看看我们。小查,你叔叔他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
“没事儿,我理解,”查立民站在客厅,“我知道我来一次你们就会想起林春园一次,我原本不想来了,可是这次……这次,有了新的线索。”
“不听!麻烦你现在就出去好吗?”林父上前几步,激动地说道。
“老头子你干什么?人家是好心,不是说有新线索吗。”
“你还跟着他一块疯,”林父转过脸,“你醒醒好不好,园园已经死了,十年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林母掩面而泣,低着头跑进了房间。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林父大声地说着,他走到门前打开门,“我们不打算再找下去,所以不需要什么线索,现在请你出去。”
查立民茫然失措地走在松县的大街上。夕阳斜照,马路上被洒上了一层金黄色。
异乡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不是被那些景致吸引,而是心绪难平。查立民当然能够理解林父的做法。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适宜将话题继续。
正值放学时分,查立民路过一个小学。学生们结伴而行,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周围。这就是林春园的故乡,她从小就是在这长大的。如果一切正常,也许他应该牵着她的手,正徜徉在县城的小道上,听她说自己的朋友、伙伴、老师还有他们的故事。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个广场,找了长条椅子坐下。眼睛突然湿润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动起来。
他看着周围的人群,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低着头,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回到现实。
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周围响起了嘈杂声。一只手搭上了查立民的肩膀,他抬头望,因为这个意外的来者而感到惊讶。
小酒馆里。酒精灯点着的干锅,正“扑哧扑哧”冒着热气。桌上放着的竟然是白酒。林春园的父亲,满上了两个杯子,举起,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刺激,顺着喉咙呈一条线直达肺腑。
林父“嘶”了一声,把酒杯放下,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别这样说。”查立民摇摇头。
“林春园她妈身体不好,一年前查出来神经衰弱,经常晚上睡不着觉。原因你当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说对不起,我在家设了灵牌,理应通知你一声的,但我想,你也有你的生活,还是不要打扰了。”
查立民鼻子有点酸。
“我怎么会放弃呢?”林父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有什么办法,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老伴就要垮了。”
“是我太自私了。”查立民低头说道。他完全能够理解老两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们或许早就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了。可就是因为他坚持不懈地追查,一次一次给他们希望,又让希望破灭,才使得他们几乎陷入了一个无法拔出的泥潭。
“不要这样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在你阿姨那边,以后都不要提林春园,林春园是生是死,这其中的煎熬,都由我和你来承担,好吗?”
查立民使劲地点点头。
“你,你刚刚说有了新的线索?”
“嗯。其实我几天前见到林春园了。”
“见到她了!”林父身体颤抖,身子前倾,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饭菜。
“叔叔,你先别激动。我的意思是,那个人不是林春园,但和她长得特别像。”
“你确认不是她?”
“嗯,我还跟她说过话了。”
“你,你现在带我去见她,”林父声音发颤,“我再去看看。”
“你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死了。”
林父愣住。
“其实,”查立民接着说,“我是想问林春园有没有姐妹,堂的表的都行,和她相貌相近的。”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林春园的下落?”
“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肯定比我们掌握的情况要多。”
“可是没有啊!”林父锁眉凝思,“再说,如果是亲戚家孩子发生了意外,我们肯定也能得到消息。”
“那就奇怪了。”查立民仰起脖子,“这个假‘林春园’还冒充了另一个人的身份,而且那个人近期来过松县。叔叔,你再好好想想,林春园在松县上中学的时候或者更早,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