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真乱-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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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了。
我们背后的灯光还在闪烁,展览大厅里的笑声和谈论仿佛越来越远了。
走出大门,我没等他问,就直接开口道:“你好。我是小黄瓜,写小说的。”
“啊……你好。”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真闪!充满了台湾偶像剧的气息……我暗忖道,从这笑容的尿性来看,就是这货没跑了吧!我全凭感觉推测的,百合子,这是我建立在对你的了解之上的!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擦!
他刚笑完就神情低落下去了,垂着眼角,活像丁冰老师漫画里的人物,那种含蓄的、沉郁的下垂眼,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忧虑……我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百合子吧?”
“啊?”他愣了一下,把嘴角又翘起来了:“当然!你是她的朋友吧?”
果然是这货啊!
我内牛满面地想,百合子你搞了一个台湾男人!这怎么办!你要嫁到台湾去吗?!打死我都想不到你一个如此在意普通话水平的人竟然搞了一个一口台湾腔的男人!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啊,是啊,”我果断地说,“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今天你怎么来这种场合了?”
“我不知道……”他有些惆怅地说,语速慢慢的,并且努力发得很标准,避免那种台湾腔——就像大学里刚学普通话的大学生那样:“他们邀请的……我不知道会这样。他们一直劝我改变立场,我当然没有同意啦……然后他们说既然你觉得大陆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过来看看……我就来了……结果……”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股悲壮的豪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不要想这个了。所谓海峡两岸风光好,万里江山万里潮。我们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之人,无论左右,无论蓝绿,无论台海,此地此时此刻便是一家人。我们一起去吃个饭然后转转,一路上慢慢说,如何?”
我所没说的是,兄弟,其实你排在百合子腹中胎儿之父嫌疑人的第一位,被大强哥的助理贴心地画了重点红线。新年前的两周,你被百合子拐上,在大学城里逛了一天,又在西山逛了一天,另外有一天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们——我们不关心政治,我们只关心性。其实你们已经搞了,是吧是吧?!
我心情无比悲愤。我敢肯定大强哥也早就查出就是这货了!其他人都是用来惹乱视线的!他今天要我来是干嘛?帮他钓鱼?擦!
第 74 章
“我们是在北大那一站讲座的时候见到的,”三杯下肚,年轻的诗人开始对我大吐真心:“她坐在第一排,手里捧着一束花。那么红的玫瑰,其实我以前见过很多次,可偏偏觉得那次的那么艳,那么好看。”
诗人说话果然有诗性!我默默扭头,一语不发。
“就坐以后她第一个跑过来,对着我笑眯眯的。我把花接过来以后……旁白的工作人员都在笑。她对我说,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我有点吃惊……其实我以前不知道大陆女生……就是……有这么大胆的……嗯……我对大陆女生了解本来也不多……何况她还很漂亮,长得好像李嘉欣,眼睛又很像林嘉欣……”
我内牛满面地说:“这个你真的说错了,她明明长得像凤凰传奇里的玲花姐!”
“呃……那是谁?”他茫然地问。
“不用了,下次电视上放我指给你看……”我内牛满面地说,“你继续,你继续。”
“所以她就抱了我一下……我觉得心跳得很快。我听到全场都在尖叫。结束以后她又对我笑了一下,说……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下?”
年轻的对岸诗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标准的,诗人式的,忧郁和迷惘的甜蜜表情。我知道这种表情一定出现在无数诗人身脸上过,叶芝,徐志摩,亨伯特·亨伯特,也许还有仓央嘉措这种的……但是!但是你们都被骗了呀我擦!这不就是流氓文艺女青年惯用的伎俩吗!我真想把“百合子精装追男仔2009”糊在你的熊脸上啊蓝先生!
我在心里疯狂地吐槽着蓝先生。然而,他沉浸在自己甜蜜与痛苦的爱情中,沉浸在理想与现实冲撞的政治中,丝毫没能发现我扭曲的表情。
好吧,我暗忖道,你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嘛?无论她肚子里的小孩是不是你的,假如她就此彻底拒绝你的话,所谓万水千山台海情,所谓爱而不得诗人幸,也许你会在83岁那年拿到诺贝尔文学奖也说不定,那时候你顶着一张残念的脸站在领奖台上说:“当我老了,我的缪斯却年轻起来了……”——叶芝前辈,我真的不是在喷你!
即使是这样,我也只能继续顶着一张笑脸,一边斟酒一边问:“啊,那你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茫然地看了看餐厅的窗外——很遗憾,窗外不是小说里惯常描写的绿水青山湖光秋色,而是北京毛毛躁躁的车来车往。
“蓝先生打算在大陆呆多久呢?”我试探性地问。
“不用这样叫我……”他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说,“叫我阿智就好啦。北京几所大学倒是有留我长期讲学的意向,我本来也想多在大陆呆几年……”
“这挺好的,”我努力用一种风雅的口气说,“北大未名湖虽比不上康桥下的柔波,也别有一番韵味。有徐志摩游学剑桥在前,阿智你何不就呆在此处呢?大陆各方都很是喜欢阿智的。还有李敖先生之子,这些年也在北京。”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当年徐志摩在剑桥游学了两年,那可是近代以来所有诗人,或者湿人的楷模。游学干什么?也就两边领钞票,混日子,泡妹妹——至于学术任务,他哪有啥学术任务!另外,你不是被公认为李敖的接班人么!好好和李先生之子讨教一下嘛!
然而,他的脸上又流露出了那种痛苦的、彷徨的表情:“嗯……可是大陆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对他说:“话说,今天这类集会,你以后不去就行了。”
“啊……可是我在台北的时候,每天都是这种活动……每周,每个月……从台湾各地赶来的青年……”他皱着眉头说,“我们的想法即使不一致,也很开心。”
“那是在台湾……”我苦口婆心地说,“阿智你有没有发现大陆的学生和台湾学生不太一样?大陆学生其实不关心政治的……再说集会,你们台湾文艺青年的集会,不管是蓝营绿营,当局都是不管的,是吧?媒体还能报道。”
“……”
我看着他,后面的话就不点出来了——不过,他好像还是没听懂。
渐渐地,窗外就开始下小雨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他茫然地扭头看着窗外,一杯喝了又一杯——并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好酒,但一定是台湾没有的。北方酒一贯比南方性烈,喝得多了,人就开始醉了。
我发现他的轮廓其实很柔和很柔和,就像没长大的孩子——日本那边的少女偶像们,一个个都是这种脸。可是这种脸也是最不经岁月的,比如十六岁出道的少女,前两年看上去还青春活泼,十八岁一过就迅速的垮下来,老得甚至好像超过三十岁……卿本佳人,非是美人一瞬,实是贵圈太劳心,催人老。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三俗,资格不够,比如到现在连本实体书都没出过……可是后来我很快变得有名了,虽然不是很有名但却也血雨腥风了一把,不至于饿死;我还参加了那样多的活动,招来那样多的话题,甚至获得那样混乱的爱情,这一年以来,想想都是一场幻梦。如若放在今天,有人拍到我和这位最负盛名的诗人一起吃饭,即使一个是三俗圈一个是纯文学圈,一个是卖腐卖肉卖八卦一个是炒政治起家的,有这样多不一样,大家除了在感叹“小黄瓜你又乱勾搭人了!”之外,恐怕也没什么疑问了吧。
很简单,贵圈总是催人老的。
他喝得迷迷糊糊的,虽然和我才第一天见,却丝毫不防备我。他歪着脑袋,像是作诗一样感叹道:“大陆啊——大陆——以前它就是我的一个梦,来了以后才发现……也是我的一个梦。”
我随便应道:“众生皆在梦中,你也继续做这个梦吧。”
他撑着眼睛慢慢抬起头来,神情空茫,嘴角扯出有些狷狂的一笑:“我并不是大陆移民后过来的——我是土著民,我外婆从小住在寨子里,我母亲可能身上还有日本血,谁知道呢?他们问我,你是不是国民党南渡时的后裔?我说不是,我只是个土著。他们都很惊讶——可我是中国人啊!我们家对面那条街上住着一个老人,他一辈子也没说会闽南话,选屋子的时候非要选朝北的,天气一旦开始下雨他就犯关节痛,可他就站在街边磨他那把破旧的枪,枪声混着雨声,模模糊糊的……他对我说,我是中国人啊!我是江苏徐州人!怎么就成了台胞呢!”
说着说着,他有些激动了,拍着桌子力气不大也不小地说:“我是中国人啊——”
自古文人多敏感。我被他说得也有点泪目了,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直说道:“你这样想,其他人未必这样想……不是吗?”
“是……你说得对……”他趴在桌子上说,“有人觉得自己是台湾人。有人觉得自己是日本人。有人觉得自己就是中华民国人。有人根本不在意所属,觉得自己就是金门人或者彰化人……尤其是金门人,两边都不管,两边都不是。有人根本不关心自己是哪里人,只要活着就行。历史那是什么?重要吗?我们为什么非要统回去?对岸那边人才这么想……”
我慢慢地,给自己斟过一杯酒。
“……对岸组团旅游开通的时候,很多人,连大陆话都听不懂。如果不是我从小看大陆电视节目……我也不懂……明明都是汉语!那些游客非常亲热,走到哪里都说哎呀以后来大陆玩,反正都是一家人……大家都很震惊,震惊他们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们也就那么一说,”我无不抑郁地说,“你们别往心里去——中国人喜欢说客套话。”
“不不不……我不是说邀请大家去大陆游玩……是说,反正都是一家人。很多人觉得惊讶啊,我们几十年都没见过,怎么突然成了一家人?再说,就算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讨论一下才……有的人就直说了,谁和你们是一家人!哈,北佬。”
“你们别往心里去……”我内牛满面地说,“他们就那么随口一说,真的。你知道随口一说是什么意思吗?”
“是吗?”他撑着手臂歪头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把头又转过去了,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大舌头:“我小时候是看吴浊流的书长大,我总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该承担起什么责任……台湾哪里都乌烟瘴气的,大陆却发展得那么快,那么好……我一直想来看看。大陆的什么都像梦一样……我来的第一天,就有她送了我那束花……”
我转着酒杯低低地说:“其实她也是你的一个梦,我也是。梦和现实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