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真乱-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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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挂钟还在走,就像世界末日了它也依然在走。房间里散发出一种猎奇的香味,它来自那盘被咬了一口的花蛋汉堡包——我觉得心烦意乱,只能把它胡乱塞进冰箱里。
豹豹就那样穿着我的睡衣走了。他的T恤和长裤理应还在我家卧室里,也许过几天、过不久他会跑回来拿或者我得给他送过去……已经是11月了,就这样穿着小熊睡衣跑出去坐地铁什么的,真的不要紧吗?然而,我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意这些……有的人就是不会在意旁人眼光的类型。
我也穿着可笑的动物睡衣。我把自己套了起来,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翻弄着手机——其实我不知道大强哥刚才突然出现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我和大强哥不是已经形同陌路了吗?!
手机嘟了一声就通了。
我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种很漫长、很隐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急促或缓慢的呼吸声一道,融合在悠长的电流里,此起彼伏……我们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把他的电话挂了。
我也想给豹豹打电话。但我觉得我没那个资格。
骤然间我又明白了过来。从刚才楼下那熟悉却又遥远的汽车声我就该听明白的……我迅速地站起来,一直跑到阳台那里,推开门,看得清清楚楚:一辆标志性的迈巴赫摆在我楼下,驾驶座里伸出一只捏着烟的手。
车窗边,满地的烟头。
我顿时觉得自己更加心如刀绞了。豹豹说我无情,果然一点没错。我把眼镜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地上都是雪茄烟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个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呢?别问我,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把他的手机又摁了下去。铃声还是只响了一下就通了:“你上来吧。”我说。
我觉得自己的口气简直就是绝望的。
两分钟以后,我听见自己的门又被敲响了——咚,咚,咚……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自己进来吧。”
门开了。沉默的大强哥走了进来,他今天格外诡异地戴着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这样子太卡通了,难怪豹豹刚才没认出来……但是我抬不起头看他。我依然戴着我的兔子帽子,神情委顿。
我盯着大强哥的鞋子。那双脚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厨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难道他也要和豹豹一样给我做饭吗?我很困惑地想着,但只觉心情平静,没有任何好奇。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来;我赫然抬头,瞬间就被桌上一抹刺眼的红闪瞎了——血一样的红玫瑰!好大一束!
他把外套脱掉了,袖子挽了一点点,神情淡然地把那束玫瑰花往我桌上那一个旧花瓶里插——“屋子里有一点花会有点生气。”他说。
我看着那个还滴着水的花瓶,突然想起来其实它和厨房里那些旧锅铲一样,都是上一任租住户、那一对小夫妻留下的……他们看起来是多么有生活情趣的一对人啊,搬离的时候,还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了我。可我一介死宅,过得这样颓废不堪,连花瓶也早就蒙满了尘埃,放在桌脚从未被我注视过。
而他却注意到了。
我低着头,却惊悚地看见他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林可。”他推了推那副卡通到极点的大镜框,神情镇静地用那种配音演员般沉郁的声音,抬起头对我说:“我已经把底洗干净了。”
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已经吓得没表情了。我去!我小黄瓜自1984年7月11日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跪下过!还是单膝!我穿越了吗?!还是大强哥穿越了?!大强哥其实是中世纪的欧洲人?!现在这个场景又是怎么回事?!送玫瑰做伴手礼,还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大强哥你不要这样惊悚呀!造物主你还打算更狗血一点吗!
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然而手却被他紧紧摁住了;他又说了句什么,我觉得自己没听清,我简直不能听他讲话,也不能看他的眼睛,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他的每一个音节都让我从心底开始湿润到全身了……
“你说什么?”我浑身无力,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已经洗底了。”他低低地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种声音又沉郁又柔缓,坚硬但是不僵直,我不能够用任何一种语言去形容它,也不能够用任何一种比喻去模拟它,它就是我心中的小火山口。你落一滴眼泪进去,瞬间就也能烧成火焰。你能想象湿润的火焰么?那就是了。你能想象夸父爱着太阳、嫦娥爱着月亮的心情么?那就是了。
可是我全身都是僵的。我听见自己艰难地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强哥,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大镜框呢?连镜片也没有。”
他又愣了一下,推了推那副空镜框:“你不喜欢么?”
我摇摇头,缓缓地说:“都不太像你了。”
他把镜框取下来了,一下子就恢复成平时那隐忍的模样。
我听见自己慢慢地说:“强哥,其实我从头到尾也不知道你应该是什么样子。也许你戴个镜框就很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其实我不在意你是谁,但我并不知道我爱的那个是什么样子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神情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在北京夜色下横冲直撞的夜晚,深深的看不到尽头。
“别咬嘴唇了。”我颤抖地摸了摸他的嘴角,摇摇头:“我爱你……黄先生。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因为我不知道我爱的是哪一个你,所以我不知道你哪天会消失,如果消失了,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连我自己都不能证明那是不是我的幻想……”
刹那间时光倒转,无数被封印的记忆海啸一样朝我眼前打过来,我看得到高高的蔷薇树,树下白裙子的女孩提着课本和饭盒走过斜坡,香樟树的月色下整个操场都又阴又冷,月亮打出深重的阴影,但是那双晶晶亮亮的黑眼睛永远挥之不去……眼前铺天盖地的,全是黑暗。
他猛一下站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我。“哭吧,没关系。”他低低地说。
那一瞬间我觉得更恍惚了。恍惚的是我,可是他浑身上下那带着淡淡雪茄味的气息,还有那低沉的声线,紧紧搂住我的怀抱都是真实的——片刻的真实也是真实的。
我终于彻底崩溃了。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在梦境里也没有为那件事哭过,可是大强哥终于让我真正地、嚎啕大哭了出来……男人抽泣起来是不是很丢脸?丢脸就丢脸吧。
我觉得自己哭得脑袋发蒙,眼睛也彻底看不清东西了,鼻涕一把一把的全部被蹭在他的衬衣上——他似乎是摇了一下头,然后把我抱起来,就像三流耽美小说中会有的场景那样,实实在在的公主抱……不过我只顾着蜷成一团,根本不在意这个。他就那样一直把我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我搂着他的脖子,眼睛通红,声音颤抖地说:“我们来做吧。”
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今天还是算了。”说完把我塞进被子里,像包裹婴儿那样紧紧包裹起来。
我绝望地红着眼睛瞪着他:“你会后悔的。”
他吻了我一下。这个吻又绵密又深长,带着某种湿润的水汽,像水中望月那样遥不可及……许久之后他才放开我,轻轻地说:“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现在才早上七点。”
我亦骤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困意袭来,主要在于眼睛。其实哭闹也是一种用眼过度,而且我的身体差得太厉害,除了上网几乎都不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了……可我还是强撑着两个肿眼泡说:“你要消失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他矢口否认,“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被那个天才少年作家拐跑了。”
我绝望地说:“你自己和我没有任何未来,也不打算让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吗?”
他沉默了一下。我觉得是那句“没有未来”刺激到了他……不知为何,感觉到这一点的我产生出了一种由衷的快感——残忍的快感。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竟然产生出了一点点高兴的情绪……残忍的快感是不是也是爱?这说明我还是懂感情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那张隐忍的、沉默的脸。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意识到,我爱这张脸,这幅身躯,我爱这整个人,但我想拼命地践踏他。因为我恐惧。犹如恐惧在黑暗中前行,犹如恐惧性的发生带来的痛楚,我恐惧他随时随地都会消失或是说从来不曾存在过,我不知道他从何而来或为何爱我,更不知道我爱的是他的哪一面,再或者一切只是我的幻想而已……因为我曾亲身经历过我所爱的消失。
他摩挲着我的脸,那双手是带茧的。我觉得越来越困了,忍不住又说道:“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做吗?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情绪不好。”他静静地又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还是算了。”
“那就没有以后了。”我嘲讽性地说:“洗底?黄先生,您到底是谁?我真的认识您吗?”
他把额头放在我的额头上,静静地说:“林可,你有没有非去做不可的事和非完成不可的理想?”
我愣了。过了半晌我才固执地摇摇头:“理想是什么?可以吃吗?强哥,我不是个有理想的人,您一定最清楚。我是您麾下的三流写手,什么叫三流?三流就是三俗加下流。如果我有理想,那也是成为最顶级的三流写手。这年头,想要活下去,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得不要脸。这年头,谁做事不是想混口饭吃呢?您难道不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吗?哦,当然,其实您不一定真的是文学网站的总裁,侯小强那样的才是。让我猜猜,您是007?您是蝙蝠侠?算了,反正和我没关系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吻着我。那些温柔却伤感的吻犹如蝴蝶紧紧抓紧花蕊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我脖颈里,跟着我絮絮叨叨的话语起起伏伏,让人只觉生命更为惨淡和毫无希望。
“你太累了,睡一会儿吧。”他慢慢地对着我的耳朵说。
巨大的困倦朝我袭来,彻底睡着之前,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平静了。我自嘲地对他说:“其实我今天都是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无理取闹,你就忘了吧。当不认识我这个人……”
他隐隐约约地笑了一下:“是啊,其实有人说的对,你确实是无情冷酷无理取闹……”
我感觉到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拍着我。我迷迷糊糊地对他说:“你就要消失了么?消失吧,消失了最好。”
他似乎是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我去开会。”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我又一次沉入了实实在在的梦境里。我的傻儿子陈聿哲,他面容严肃地坐在意识深处的混沌之海里,看到我便说:“爸爸,你自己说吧。这个事情你打算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