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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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还想再来次高原反应啊?!人说了,在这儿不能剧烈运动,康乐!!!!你给我站住!!!!!!!”
康乐着了魔,或许真的疯了,那一刻,他似乎什么都不怕了,因为那个人在身后,他看着自己呢,跑啊跑,沿着浅浅草坡,迎着烈日,捂紧胸口奋力往前冲,忽然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跑下去,永远没有尽头,那个人,永远跟在身后。
青春在那些看似平淡的喧嚣的温柔的吵闹的日子里在当事人眼皮底下碾出一条又一条浅浅的痕迹。
在多年后的某个夜里,当两个当事人躺在各自的大床上,透过浅薄清淡的月光,仿佛看见了小城那夜,有种悸动,顺着某人的泪水,一滴一滴,滚烫的烙在某人心上。
那一刻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些曾被忽略了的痕迹,早已被岁月蚀成沟壑,那个人,早已刻成化石。
晚饭时间,在古城横冲直撞了一天的两头驴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回大本营。
康乐,自然不用说,香格里拉一百米冲刺可不是闹着玩的,3000多米的海拔,这一趟溜达下来,估计得有小半年喘不顺溜气。
靳思危,也没好到哪儿去,跟康乐后面老鹰抓小鸡似的拼命追,要是再跑上一会,估计半条老命都得搭进去。
结果回到客栈,女主人一看俩娃的脸色,跟猪肝似的通红,赶紧沏了壶茶,一人一杯,缓缓劲。
“你们不是去松赞林寺么?怎么跟爬了趟梅里雪山似的,”
“……”康乐捧着杯子,研究起这普洱茶跟别的茶叶到底有什么不同,
“……”靳思危动了动嘴,没能开口,不是不想说,而是没那力气,现在动下胳膊都有种回光返照的感觉,再多动几下,那大概得长留此地,只能捧一把骨灰回去给他亲爱的老爸留个念想。
女主人笑了笑,看了眼康乐,又看了眼靳思危,最后幽幽道了句,
“好好休息吧,再高的山都能爬过去,只要谁也别放弃,”
康乐抬头,女主人已经起身离开,端了碗吃的,朝里面招呼,
“RUBY,过来……”
一只小狗摇晃着尾巴颠颠的跑了出去,身后跟着两只小猫,狗和猫,竟能相处得如此和谐。
第二天,康乐终于脱了他那套穿了三天的衣服。和靳思危一块儿,换上当地民族服饰,藏式小坎肩,扎染刺绣的七分裤,再配上一双纯手工做的草鞋,两玉树凌风的城市精英顿时化身西南小镇地地道道的帅小伙。
“这草鞋真好穿,一点儿不膈脚,”康乐动了动脚丫子,嘴咧到后脑勺,放眼望去,到处的民风民调,连旁人说句话,都觉得好听,
“可不是,这东西要是大量生产,肯定畅销海内外!”
靳思危也乐,从来没这么自在过,在这儿完全随着性子,想干啥干啥,想穿啥穿啥,不用顾及谁的眼光,谁的议论,就是你在大街上撒欢的跑上一天一夜,也没人拦你。要搁B市,还不得立马有警察叔叔来问候你,影响城市交通,影响B市市容,操的,我不嫌那些路啊,房啊,车啊妨碍我挥洒青春热汗就算好了,咱老祖宗不就是因为能用两条腿走路才跟其他灵长类动物区分开的吗?哪儿来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扼杀人性。
“有些东西啊,一旦多了,就不值钱了,”康乐歪着脑袋慢悠悠吐出这么一句,“物以稀为贵,”
“谁说的,那些名牌,哪儿买不到?也不见什么时候挂个白菜价,”
“那是因为有名头,说白了就是名分,甭管什么东西,有了名分,身价自然不一般,你看古代的女人不都希望嫁个良人,做个正房,只要有了某夫人这名号,男人爱不爱你,娶不娶小老婆的,都觉得心里踏实了,就像这草鞋,你穿着舒服,价格便宜,可你能穿回大城市在大街上溜达么?人肯定让你脱了,你不脱也得脱,规矩在那儿摆着,没名分的,登不了大雅之堂,”
“那不是缺心眼,自欺欺人么……”靳思危撇嘴,目光在两边的小店里来回巡视,新鲜的东西可真多!
康乐没再说话,踱到一家店门口,是卖转经轮的,就是喇嘛手里拿着转啊转,祈福用的。
“看上这个了?”靳思危一回头,发现康乐落下大半截,赶紧退了回去,这东西似乎在电视上见过,那天去松赞林寺本来有幸亲眼目睹的,可惜让崽子一顿狂奔给搅了,
随手挑了一个,转了几圈,有意思,在信徒眼中神圣的东西此时却像个玩具,转着转着,靳思危蓦地就尝出那么点神圣味道,瞅了眼康乐,递给他,
“你也转转,”
康乐接过,上面还残留着靳思危手心的温热,一圈一圈,转经轮在手中飞舞,咔咔的响声像是在低声念诵经文,带着几分虔诚的心,康乐许了个愿。
许多年后,康乐踏着从前的足迹,回到那个神圣的地方,在熟悉的客栈留言薄上,无意翻到了那段引自六世□喇嘛曾经写下的话,
那一天,闭目在大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第二十五章
香格里拉的气温比昆明低很多,虽是盛夏,可到了夜里,晚风一吹,还是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自从那晚康乐高原反应后,靳思危再没敢让他一人睡。标间的两张床都不大,这下再挤两个大小伙子,翻身都没那么自在了。
康乐睡里边,身子贴着木头墙,冷了就朝靳思危那边挪挪,热了再往回贴。身上只盖了床薄薄的羊毛毯,没有空调,其实那东西在这儿纯属瞎子戴眼镜,多余。
云南就是这点好,在家的时候,以为离了电视电脑空调冰箱啥的,准活不下去。可回头一看,四天了,除了喝的水是用电水壶烧的,其他电器统统是摆设。
晚饭过后,客栈主人会在一楼大厅里生一堆火,大家围在边儿上,谁也不认识谁,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谈人生,谈理想,谈风景,谈吃吃喝喝,谈风花雪月。
什么叫今日有酒今朝醉,康乐活了这么大,头一次深刻体会到。
这样的生活,惬意,自在。
早晨醒来,不知道是几点,闭着眼睛听一会儿狗吠。天亮了,就睁开眼,饿了,随便找家小店就能吃到便宜美味的小吃,累了,路边石台阶想坐就坐。
时间在这种随遇而安的日子里定格了。
“我想喝奶,”康乐睡在草甸中央的小包上,嘴里衔着根青草,踢了踢靳思危,
“小爷是雄性,没那玩意儿,”真是一会都不让人睡踏实,崽子昨晚跟烙饼似的翻来翻去,折腾了一夜,靳思危一大早就顶两黑眼圈。电子书,下午刚想补个觉,又被他生拉硬扯,愣是走了半小时,到此地欣赏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谁说喝你奶了?!我敢喝你倒是敢有!”康乐嘿嘿傻笑,起身指着远处散养的几只羊嚷嚷,“我要喝羊奶!”
“小点儿声,别把羊崽子吓跑了,”靳思危翻了个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忍不住笑起来,“牧民伯伯还不得告你个猥亵幼崽罪,”
“啥?!”下巴咔一声掉地上,
“那么小的羊能有奶么?!”靳思危一个爆栗敲上去,接着伸出食指凑康乐嘴边笑,“嘬吧,满足下你的恶趣味,”
康乐捂着脑袋愣神,三秒后反应过来他啥意思,狠狠啐了口唾沫,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
“去哪儿啊?”阳光洒在靳思危脸上,镀上一层金色,咧着大牙哈哈直乐,
“找奶喝!”崽子头也不回,气冲冲的溜了。
靳思危双手叠在脑后,闭上眼睛,这下可算能好好补个觉。
风一缕一缕刮过脸颊,痒丝丝的,暖烘烘的太阳烤在身上,别提有多舒服了,头一偏,还能闻到阵阵青草香。
小学那会儿学到春姑娘那课,靳小爷还跟同桌吐槽,冷不隆冬的春天,还他妈姑娘,就一糟老太婆。这话说的不大不小,刚好被那小眼睛小鼻子,耳朵却贼尖的小老太太班主任听到了,当时给人气的差点脑溢血,戳着靳小爷的脑袋,愣是喘不上气。
什么叫春姑娘?这会儿才算见识到!呃…尽管是夏天,可也含蓄温柔得跟春姑娘似的。
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冈上。我们找到了春天。
不知不觉,那篇课文就一咕噜从脑子里冒出来,靳思危勾起嘴角,徜徉在童年的记忆里,徜徉在春姑娘的怀抱里,徜徉在大地母亲的亲吻里……突然后背一个激灵,春姑娘不见了,哗啦啦的大雨从天而降,冬老太婆来了!
“操!”靳思危抹去脸上水珠,这啥天气?!说下就下,都不带打个招呼的!放眼望去,哪儿还有一丝春的气息,天边弥漫滚滚黑云,跟世界末日似的,羊群全没了,硕大的草甸上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屐拉着草鞋一通狂奔,靳思危给周围怒嚎的狂风给吓傻了,什么高原反应,什么缺氧,都他妈见鬼去!再不跑估计得让这大雨给淹了。
远处水气弥漫,升起一层雾,好在老子视力5。0,冲!
一路上七拐八绕,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分辨出大大小小形似的道路,靳思危终于回到了烟雨阳光。扶着门檐,肝胆欲裂,青筋暴起,手里再多把菜刀,绝对的杀人狂魔。
肝胆,是给暴雨吓的,青筋,是给缺氧闹的。
“你这是怎么了?淋一身雨……”女主人正在收拾前厅,冷不丁冒出个人死死瞪着屋里,手已经按在电话上,就瞅着一有不对,赶紧拨110,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落汤鸡是靳思危,
“快把衣服脱了,回屋暖暖身子,我给你煮壶姜汤去,”拿了毛巾给他擦头,说完就要走,身后的人却结结巴巴喘着粗气问,
“康乐在房间吧……”
“你俩不是一块儿出去呢吗?”女主人拧着眉心,语气也有点慌,整个下午都在店里呆着,没见那孩子回来过,要真跑丢了,这种天气,这种环境,不是闹着玩的,
靳思危心一沉,顾不上换衣服,顶着大雨又冲了出去。
眼看他往草甸方向跑,女主人一急,抓起门后的伞追了出去,
“那边不能去!!!路不好走!唉!!等等我!”
完全没有头绪,眼前是陌生的道路,只能凭着感觉找。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刺得眼睛涩疼,双腿已经没感觉了,靳思危捏紧拳头,不顾一切往前冲。
崽子是白痴,完全没方向感,就是自己都绕了好几个弯才找回去,妈的,你没事找个屁的奶喝!
香格里拉的天气就是诡异,刚刚还大雨瓢泼,转眼太阳公公就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雨后的青草,散发着一股特有的味道。
靳思危没那闲工夫赏山看水,跑了老远都没见那崽子的影,又急又气,你倒是机灵点啊,可别往雪山方向走丢了,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躲着呢吧?康乐啊康乐,这时候你可千万别犯傻……
“谢谢大爷,”康乐笑呵呵的跟一藏族老头道谢,搓了搓双手,爪子通红,让酥油茶暖的,嘴唇边还残留一层白沫,新鲜羊奶喝的。
老头手里握着根烟杆,也笑呵呵的嘬了口烟嘴,摸摸康乐的脑袋,
“去吧,雨停了,有空再来玩,”
“嗯,您进去吧,我下次一定还来喝您家的羊奶,”还没转身,只觉背后忽然一道闪电劈来,呲呲冒着黑烟,康乐一颤,赶紧回头,
“……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