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劈棺 陈小菜-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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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文帝轻叹一声,温言道:“起来吧。”
贺敏之想起身,挣扎片刻,却一跤坐倒在地上,不由得一笑,文帝也自笑了,伸手将他扶起:“这般为了檀轻尘,可值得?”
贺敏之坐下揉着膝盖:“为了区区檀轻尘自然不值得,为了皇上却是值得的。”
“去年春刚封的睿王,年底就下了狱,说是谋逆,一个青辰教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人,说是行刺,太子毫发未伤,定了罪,却又是太子亲审——皇上,这满朝的大宁官员,可不是轻易能打发好糊弄的,只怕心不服,口也不服。”
“睿王正有功于社稷百姓。不说朝中百官已有不少打算直谏力保檀轻尘的,就看大理寺门前,天天都有江南临襄的百姓喊冤叫屈,已成了靖丰一景,想是各州知府不愿自己治下闹事,便都推到了大理寺,此案再拖,必定会民怨沸腾。”
“皇上,太子此次动作,确实心急了些莽撞了些……”
文帝沉吟道:“若是你,该当如何?”
贺敏之微微一笑:“我不懂得这些。不过皇上所为,我却是万分佩服。”
文帝饶有兴趣,问道:“你倒说说,我是怎么做的?”
贺敏之有些头晕撑不住,靠在椅背上,低声道:“郑伯克段于鄢。”
文帝眼神一凝,叹道:“却不知有没有效用?”
贺敏之轻笑道:“他身为睿王,极尽尊荣,难保不会有失道妄为的一天,再说百密尚有一疏,我就没见过不打盹儿的老虎。皇上春秋鼎盛,莫要心急,等等自然有效。”
文帝大笑:“敏之啊,你的话只能信一半,说到底,还是想救檀轻尘一命罢?”正色问道:“为什么?”
贺敏之声音有些怅然:“皇上要听实话?”
“自然。”
“我在西州时,慕容之恪一直想杀我……我心里,却总想把他当作最好的大哥。”
文帝默然。
贺敏之烧得眼前一片昏花,忍不住将头靠在椅上阖着眼休息,良久却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轻放在自己额上,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敏之,若你是我的孩子,该有多好!”
吩咐徐延进来,淡淡道:“把年前上贡的那件银狐裘拿来,给了敏之。”
下谕道:“睿王谋刺重案,大理寺理应复审,着寺丞贺敏之择日亲赴临州复查此案。”
第二十一章
贺敏之眼睛一亮,谢恩。
抱着狐裘往外走时,突听文帝猛的咳嗽起来,不由回身道:“皇上切莫太过操劳,务必好好保养才是。”
文帝笑了笑,眼神甚是温暖,半晌方道:“此行无论如何,必须保住储君。”
不是太子,而是储君。
贺敏之心中明白,不管此案如何审,檀轻尘杀也好赦也好,太子作为储君,名声却是丝毫不能有半分的折堕。
当下点头应了,徐延让两名小太监送他出宫。
摇摇晃晃的走到宫外,看到聂十三正侯着,贺敏之走上前去低声一笑:“大功告成,去临州吧。”
话音刚落,已倒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睡梦里也不安稳,一会儿是檀轻尘被太子斩下了头,一会儿是自己被慕容之恪大骂“杂种”。正惊恐凄惶,回头见聂十三大步而来,欢喜无限,唤道:“十三!”
却见聂十三对自己视而不见,径直走远,背上负着一具无盖棺木,里面躺着的尸体竟是自己,惊骇欲绝,喊道:“十三!十三!”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十五,醒醒!”
灵台清明,醒了过来,见聂十三正凝视着自己。
黄昏黯淡的光线下,聂十三的眼睛乌黑澄澈,如天河倒倾,寒星闪烁,贺敏之看着登时心安,道:“我做了个噩梦。”
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松快,抱住聂十三的腰,上下磨蹭了一回,笑道:“这回好利索了,咱们明天出发去临州。”
又懒洋洋的说道:“方才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膝盖疼得很。”
声音有些浅浅的鼻音,隐藏着无意识的撒娇和极端放松。
聂十三伸手进被子,替他揉着膝盖,手掌温暖有力,贺敏之舒服得几乎又要睡着,突听到一人咳嗽一声,转眼一瞧,却看到傅临意坐在窗前椅子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禁心虚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傅临意翘着腿,指指聂十三:“他让我过来的,说有要事相商,不过到现在都不肯说,害得本王灌了一肚子的茶叶沫。”
聂十三道:“去了临州,不比在靖丰,万一太子发难,十五只是个寺丞,只怕辖制不住,带上十一王爷,他是太子的皇叔,应该能牵制一二。”
傅临意摸着鼻子拿腔作势道:“皇叔顶什么用?太子的十四皇叔正被他下在重狱里,我可不敢去。”
聂十三也不废话,走上前去,一掌轻轻劈上他坐着的花梨木椅,只听“喀喇”一声,木椅碎裂,十一王爷的尊臀重重撞在了地上,只痛得龇牙咧嘴。
聂十三俯身,盯着傅临意:“王爷,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傅临意苦笑一声:“去。”
贺敏之笑道:“王爷愿意同去当真是好。明日我去大理寺调几个书吏狱卒,麻烦王爷准备好车马,大家快些赶到临州府。”
傅临意拍着胸膛:“好。”
贺敏之指着椅子碎片:“这张椅子,上好的花梨木,全城只得四张,宫里都没有的好货色,我原打算死了就睡用它改成的棺材,眼下被您一屁股坐坏了。赔我白银三百两,不多吧?”
“不多,公道的很。”傅临意答得爽快,想了想,忍不住抖着脸皮笑问道:“敏之,你府上的茶不要钱吧?”
夜半。
屋外大风呼啸,窗格微响,似被风刮开。
聂十三突的弹身而起,猎豹般敏捷,置于床边的纯钧长剑呛然出鞘,迎上一对光华绚丽的银钩。
贺敏之惊醒时,聂十三的剑尖已抵在刺客的咽喉处:“苏缺,你不该惹我。”
苏缺抛下日月钩,神色三分黯然三分钦佩,又有四分见了鬼似的不可思议:“三年前我一百招内输在了你手上,从此日夜苦练,只想赢过你,不想今夜竟接不下你十剑。聂十三,你究竟是人不是?”
转着眼珠,冲着贺敏之一笑,眉目浓丽:“蝶楼苏缺见过贺大人。”
贺敏之微笑道:“苏公子莫要客气。”
看着地上的日月钩:“这么晚了,苏公子光临寒舍,不知是要杀聂十三,还是要杀我?”
苏缺似乎想上前一步,聂十三的剑尖却凝定不移,只待他稍有异动,便会一剑穿喉。
苏缺也不畏惧,停步叹道:“自然是杀贺大人。大人不知,江湖中没有一个杀手敢接杀聂十三的活儿。”
贺敏之笑得与有荣焉:“谁让你来杀我?”
苏缺刀裁般的眉一挑:“大人得罪过谁,那便是谁了。”
“我处事素来谨慎,不曾得罪人。”
苏缺道:“这可奇了,南疆大案的冯栖梧,大人可还记得?淑华夫人和魏兰亭,大人可熟识?一百张的金叶子,一万两的银子,大人收是收了,一扭头却剐了人犯,着实不讲诚信。”
聂十三重重哼了一声。
贺敏之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是淑华夫人和魏兰亭?”
“正是。”
贺敏之看着他有些妖邪的狭长眼眸,冷冷道:“胡说!”
“眼下淑华夫人忙着抚养小皇子,魏尚书忙着兵部的正事,冯栖梧死都死了两年了,又不是淑华夫人的亲兄弟,魏大人的亲儿子,谁有空来替他暗杀朝廷大臣?”
“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苏缺哈哈一笑:“贺大人果然厉害。不过大人身为刑官,自不能私刑逼供,在下只是带刀夜闯,并未伤人,到了大理寺,最多也就关个一年半载的,我不告诉你,你又能如何?”
贺敏之淡淡道:“苏公子此言差矣。大理寺虽是铁碗硬饭执法如山,却也有个拜过老祖宗的办法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人。”
聂十三一点即透,星目微冷,故意问道:“什么办法?”
“私下动手,干净利落,管用见效,一了百了,省事省力省牢饭。”挑起春水般多情的眼:“十三,杀了这位苏公子罢。”
看到聂十三丝毫不带感情的眼眸,苏缺立刻开口:“太子傅少阳。”
又补充道:“太子交代,贺大人如果插手此事,就杀,如果乖乖呆在靖丰,蝶楼也就不用接这笔生意。”
叹口气,神情有几分戏谑:“本想着大人去临州时,身边定有大批随扈,不便下手,所以选在今晚行刺,纵有个聂十三,我也有同伴可以缠着,却不知二位竟睡在一张床上……”
贺敏之打断问道:“你今夜没有杀得了我,什么时候再来?”
苏缺道:“有聂十三贴身保护大人,以后蝶楼杀手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贴身”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贺敏之磨着牙,聂十三却听得十分高兴。高兴之余,撤了剑不说,还不忘关心苏缺:“你杀不了敏之,回去怎么交代?”
苏缺摸着脖子,笑道:“大不了被我爹揍一顿,反正也惯了,他若逼我,就让他自己来试试你的剑。”
这苏缺气质如风,眉是丽烈的刀,目却似女子的明媚,一笑之下,有种奇特的妖美,与聂十三站在一起,仿佛大漠中升起孤烟,长河里映着落日,贺敏之不禁一笑逐客:“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留苏公子多叙了,请回吧。”
见他走远,贺敏之方冷冷道:“原来是太子不愿让我插手,我却更加不能顺他的意了。”
第二天一早,贺敏之到大理寺调用数名禁军狱卒和书吏,又选一名最老练的仵作,傅临意已准备好车马侯在殿外。
杨陆亲自送贺敏之出殿,叮嘱道:“万一有事,传书给我,我替你周旋。”
披星戴月,一路南行。
傅临意掀开车帘一角,见聂十三与众禁军打成一片,策马奔驰,黑发飞扬,身姿矫健无比,不禁笑道:“听说聂十三就是江慎言?你已经求皇上给他脱罪了?”
贺敏之有些倦容:“是啊,从此他不用隐瞒身份,不必担惊受怕,这样我才放心。”
傅临意一笑:“他还需要你来担心?”
放下帘子,悠然道:“那年我闲极无聊,去白鹿山看十四弟。投其所好的给鹿鸣野老头子带了几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兑着新酒喝得差不多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贺敏之笑道:“他不就是夸十三的天分吗?”
傅临意摇头:“那句话天下皆知,我听到的这句,却不太方便外传。”
凝视贺敏之清澄若春水的眼睛,缓缓道:“他说,檀轻尘洞悉人心,善驭人心;江慎言直指人心,诚于己心。一繁一简,各擅胜场。天下但凡有他们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天下但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也一定能得到。”
贺敏之静了片刻,淡淡道:“你想说的不是十三吧?”
傅临意身子后仰,懒懒的靠在车座上,恢复了一副惫懒无赖的神情:“老十四是我兄弟,你这般救他,我便直说了,此事一了,敏之你还是少跟老十四接触的好。”
挤着眉眼,指了指车外,嬉皮笑脸道:“老十四跟这小子,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