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落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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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溪笑笑,抹一把脸上沁出的小汗珠,抬头望天,却见黑雾压顶,始终不见青天,他长叹一声,问春佛:“为什么这一路来,就连一片晴天都看不到呢?春佛,你说…这是不是不详之兆?”
春佛哽了几下,突然沉沉道:“奸佞当道,皇朝末日,尤如黑云压顶笼罩长空,这万里河山没有一草一木逃得出虎口啊…”
李渊溪诧异地望着春佛,道:“死太监!这可不象你口中说出的话!怎么,这离京城不过几千里,你就敢这么大胆?还把不把我这太子放在眼中!”
春佛笑笑,一脸皱纹显得更深了,“太子还是老臣的太子,然而天朝…早已不是老臣的天朝。”
李渊溪哼一声:“不是天朝的太子,还算个狗屁太子!你这老儿比我更会做梦!”
春佛叹口气,把帘子朝车厢外一拨,跳下车来,别看他体态肥胖,动作却非常轻盈。
他鞠身道:“太子,上车吧,别再玩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还要在这临江百姓面前做出天朝的威严和气派!”
太子李渊溪在来到临江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郁不识。
郁不识是临江地界一名太守官,管辖地很宽,然职权却很小,仕途平平,怪也怪他当官不长眼,捡了这么块地界去守,那临江百年来年年江洪肆溢,再繁华的城镇楼宇也叫淹了个平平坦坦,每届太守都是惮智竭力地严防死守,朝廷也年年拨巨款修整大堤,却仍旧抵不住吴江的水、龙王的嘴。
初到临江时,简直无法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破落的地方,那泛溢的江水几乎把全镇上下冲刷得成一片平地,街面上干干净净的,连只过街老鼠都寻不着,太子是寻花问柳成性的,可这沿江数百里,居然连一座象样的楼房也没有,更不要提花街柳巷。
他心里不禁咒骂起来,其实也包括骂爹。其实天下人都知道,他这太子虽然从小就被立为储君,可在皇上那里并不讨喜,父子、君臣之间,十几年来争执不断,几乎兵戎相见,最终小的也没有斗过老的,李渊溪被老头子一声厉吼,从京师踢出来,借到临江巡视灾情为名,把他打发到这个江风水冷的破地方,名为厉炼,实为废黜。
李渊溪对着临江城目瞪口呆,他驾临的时候,临江官府无知无觉,连接都不来接应一下,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瞎眼的老头子,说全镇的百姓都逃难到百里之外的宿城去,只留下百余壮丁,和衙门的人一齐到江边去负责巩固大堤。
李渊溪无话可说,便问那老头儿这里当官的去了哪里,谁想那老头儿一句话不说,呜呜哭起来,弄得李渊溪没头没脑,好在他边哭边喊天喊地一番,说老天没公道,龙王瞎了眼,郁大人那么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怎么就叫他们抓去祭了牛鬼蛇神!就算要填那江河湖海的大口,由他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去填就好,怎么能够把年轻有为的郁大人给卷了进去!天杀的!刀剐的!
李渊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临江太守叫郁不识的,在大堤上和众百姓一齐筑堤时,歹命的叫那洪水给卷进去,做了江底的孤魂,看来自己运气真不好,一来就碰到无头灾祸,连个侍候衣食住行的小官儿也没有!幸好李渊溪有先见之明,知道临江官府穷困拮据,预先从京师载着大批车马运来锦衣玉食银马金杯,浩浩荡荡一行人,在临江府衙铺陈开来,把那残墙断瓦刷上油彩金漆,裹上绫罗绸缎,把那破桌烂椅换上香焚宝鼎,望上去与京师太子府不相上下。只不过江边潮湿的气息,太子实不喜欢,当晚让手下带来的乐班,搭台设仗,把这凄冷的气氛热闹起来。
他哪里知道,隔壁的郁家宅中上上下下正哭成一团,郁不识枉死江中,连片尸骨都寻不着,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忽闻隔壁敲敲打打喜气洋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个家丁说,是太子爷今天驾到,占据府衙做他的寝宫,正铺设酒席庆祝呢。
郁夫人是个极烈性的女子,闻言登时火冒三丈,她本来就会些舞刀弄剑的功夫,这时候满腔悲苦化为怒火,顾不上家人的阻拦,拿出她往日女侠的风范,拔下长剑就冲进太子府,一个纵身跃落在太子的戏台上,先把那些穿红戴绿的戏子一通劈砍,砍得他们哭爹喊娘,太子在台下正是兴致盎然,突然看到这从天而降的女妖怪,正放在口中的果脯咯噔一下,没嚼就咽下喉咙,噎得他半死。
随侍的太监一看不好,一群人围上去对太子又捶胸又拍背,让郁夫人眼尖地瞅到,将手中的剑甩出去,呼呼夹带着风声朝太子方向刺去,却被侍卫拦下,朝她围上来大喝:“哪里来的妖妇!竟然敢行刺太子殿下!”
只见郁夫人一身素衣披麻,头上插着白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世故的老太监春佛贴在太子耳边道:“她想必是死去郁不识的妻小吧,怎么一个文官的太太竟然有这等好功夫!”
李渊溪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定了定心神问她:“郁不识的夫人…你是文提督的女儿文毓君?”
郁夫人怒瞪着他,不语。
李渊溪笑道:“素闻文提督有个美貌泼辣的女儿,我来时他还托我看顾小侄女几分,怎么一见面就刀光剑影的?哦!我明白了,毓君是看我初来临江孤寂无聊,给我耍上一台好戏来打发时间吧!哈哈…早知有您这样的美人作陪,我还哪里需要这些庸俗戏子来染指我的眼睛!”
文毓君看他本末倒置,语意间还成心调戏自己,气得玉面泛赤,恨不得自己手里再有一把剑朝他刺过去,可这时众侍卫已经亮出大刀环伺在侧,她冷静下来方知酿下大祸。
从外面赶过来的家人看郁夫人已经被侍卫押下戏台,一时间慌了心神,郁大人横遭劫难,夫人又被抓了起来,这下家破人亡,可怎么办好!全都抖抖惊怵地端望着远处太子爷的眼色,只见烛火下李渊溪仍然微笑如常,一个俊雅翩翩的世家贵公子模样,偏生心眼小得比不上豆粒,连个悲伤的妇人也容不下,一定要侍卫将文毓君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老太监春佛劝太子,皇上派您来抚慰民心,行事不可嚣张,先让百姓伤了心,可太子眼角一吊,哼他一声道:“你听那老头儿的还是听我的,他再念叨也离我十万八千里,叫我听他的话?他狠心把我这亲生骨肉扔到寒江上漂泊,我就不认他这个爹!”
春佛惶恐地跪下,道:“太子殿下,您万不可出此不仁不孝的诳语!需知皇上苦口婆心,为的只是让太子多受厉炼,将来才可成为一代名主!”
“厉炼?”李渊溪突然贼笑起来,从座位上起身,抖抖衣袖道:“那带我去大牢,我就先与那美貌的小娘子厉炼一番,看谁能斗过谁!”
太子自此就三五不时去骚扰文毓君,郁不识尸骨未寒,他就连人家的家小妻子都不放过,哪有一个太子应有的礼法,不多时,这恶臭的名声传出几千里去,比那凶猛的江水更叫百姓避之不及,他却只顾自己逍遥,全然不理睬这些。临江的百姓私底下时常咒骂,郁大人在天有灵,怎么不举着龙王的定海神针来将这不伦不类的太子活活劈死!
临江地薄人稀,出色的事物少之又少,太子李渊溪没待一天就觉得无聊至极,派人从不远的城镇寻来南方有趣的玩意儿,又挑选江南的俊童美女陪伴着玩耍,日日珠环翠绕,把本来流离的生活调剂得有生有色,渐渐的他也就把枉死的郁不识和他那大牢里的娇妻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有夜李渊溪驾花车归来,正被众美人围拥着下车,突然见门前暗处倏然窜出一个人影,朝他这方来,李渊溪大惊,还没及喝令侍卫,却见那黑影窜到他的花车下面,扑嗵一跪,正好在太子垫脚处。
李渊溪愣了半天,一只脚半抬着,真不知道该不该踩下去。
还在京师时,他出外游玩,时常有些投机钻营的市井小辈,想方设法对他献媚,但深更半夜冲到家门口来替他垫脚的,倒还是头一个,李渊溪不由觉得新鲜,没踩下去,倒让他先抬起头来,问他是谁。
那黑影缩在地上,就象一团烂泥巴,身上褴褛不堪,只知道簌簌发着抖,李渊溪问几句他都不答腔,一边的春佛甚是怪异,上前去端详他,却见此人面堂泛紫牙关紧咬,冷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哆嗦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渊溪啐他一口:“就这身子板儿也想来做我的垫脚儿,一脚踩上去连骨头都裂开,我还怕被闪了腰!”
李渊溪跳下车,不作理会,迳自进了内殿,春佛却让左右把那泥人扶进房里去,裹上几层棉被暖身子,再用姜汤灌醒,那人悠悠醒转,眼睛骨辘辘转几圈,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太子殿下!罪臣郁不识接驾来迟!愿代罪妇文毓君受过!还望殿下大发慈悲,放了她吧~~~~~~”
这一声喊差点没把周围人的魂儿给吓飞,尤其是听他自称“郁不识”,那凄惨恐怖的模样正象个从江中爬出来的水鬼,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全都尖叫着躲到屋外,只剩春佛一个人,俯下头看他,只见那惨白的脸上伤痕累累,眉目都看不清楚,还在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春佛皱皱眉,趁人不注意朝他身上穴道点了两下,他哼一声,不动弹了。
春佛松了口气,外面早就有人跑去报告李渊溪,他正在更衣准备就寝,突然听人喊:“太子太子!那淹死的郁不识又回来了!”
李渊溪回身啐他一脸唾沫:“鬼叫什么!他回来,他回来找我索命?我又没欠他的!”
下人气喘吁吁,跪在地上擦冷汗,还想再说什么,李渊溪突然问:“郁不识…可是刚刚门口那人?”
下人连连点头,李渊溪的神情骤然严峻起来,眼睛直直望着门外,双手还停留在腰带上,不知是想解开还是束上。
那下人以为他要去看个究竟,自作主张来替李渊溪披衣服,却得他一顿痛斥:“有哪个敢来打扰我安寝,叫他再死一次!”
下人飞奔着回去,把太子的话回复给春佛,后者微微一笑,望着床上的郁不识,道:“那就叫这可怜人醒来后到太子床前去跪着领死吧!”
郁不识也真是个实心人,傻子都知道这话是耍他,可他还真就傻乎乎起来,食水都不进一粒,就爬到太子房前去跪着等,从夜半三更一直跪到第二天日落西山,李渊溪才总算从宿醉中醒来,躺在床上唤春佛,半天不应,耳边却听着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好象有人用膝盖着地爬了过来,李渊溪还没歪头去看,却有一双手捧着茶杯,奉到他面前。
李渊溪低头一看,却不是春佛那双肥肥嫩嫩的手,而是如枯柴般、上面还尽是血淋淋伤口的一副爪子,再抬眼看那人,惨白的脸上布满新伤旧疤,一双眼睛凹在眼眶里,那么瞪着他,比地狱里的夜叉还怖上几分,
“呀啊——”太子爷一声凄厉惨叫,从床上跳起来,一脚踢上那人的脸,只听嘎嘣几声他的门牙都要碎开,风干般的身子被踢得飞起来,撞在床脚上,鲜血顺着坑巴巴的脸朝下淌。
李渊溪只道见了鬼,二话不说跳下床就要拔剑刺他,幸好这人够机灵,脸上血都不及抹,就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道罪该万死。李渊溪看他身上肮脏,砍他恐怕污了自己宝剑,遂收剑入鞘,气吁吁地坐在椅上,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