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语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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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转身朝着古柏曼冲过去。娄根左手依旧拽着缰绳,因此两脚被这猛一扯扯离了地,一头栽进水里。他就像个缠着绳索的滑水者般被拖着前进,冰冷的河水不断流入他的衣服内。他眼前惟一见得到的只有汹涌的波涛。缰绳嵌进他手部的肌肉,肩膀撞上岩石,痛得他大叫。缰绳脱手而去,他终于能够抬起头,吸一大口气。他看到古柏曼骤然往旁一闪,马匹溅着水花从他的身旁擦身而过,挣扎着 爬上河岸。注射器依然挂在它的颈部。 娄根从水中站起,目送马匹穿过林丛消失。 “狗屎!”他骂道。 “你没事吧?”古柏曼问。 娄根点点头,开始拧长衫上的水。他的眼角瞥见桥上的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原来是斜倚栏杆的猎人。那家伙从头到尾看完整场好戏,正嬉皮笑脸地咧着他的大嘴。 “你为什么不叫那混账滚蛋?”娄根嘀咕。 她一跨进门便望见了罗伯特。走廊的尽头有一处用浅灰色沙发和一张矮桌布置成的接待室,矮桌上摆着鲜花,罗伯特就站在那里向窗外张望。阳光洒在他的周围。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立即转过身来,揉揉眼睛,好看清较为昏暗的走廊上的事物。在他看到她之前,安妮早已为他此刻的脆弱深深感动。阳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庞,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白得形同半透明。这时他认出了她,带着一抹凝重的浅笑向她走来。他俩互相拥抱对方,无言地相拥了片刻。 “她人在哪儿?”终于,安妮开口问。 他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推开一点,好让自己能够正视她的脸。 “他们把她送到楼下了,现在正替她动手术。”他看见她皱起眉头,赶紧趁她还来不及开口前接着往下说,“他们说她不会有危险。目前她仍昏迷不醒,院方已经做完所有检查和扫描,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脑部损伤。” 他停下来咽了一口口水。安妮盯着他的脸,等着他进一步说明。从他那么吃力地想要保持声音镇定的表情,她知道绝对还有别的事。 “说下去。” 但他没有。他开始痛哭失声,垂着头,双肩不停地抖动。他依旧握着安妮的手臂。她轻轻拿开他的手,反过来握住他的双臂。 “说下去,告诉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扬头,望着天花板,然后才又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一开始他支吾了几声,这才费力地说出实情。 “他们在对她的腿进行截肢手术。” 事后安妮才渐渐为她当天下午的反应感到既惭愧又莫名其妙。她从不认为自己在遇到危机时是个特别勇敢坚定的人,唯独在工作上才会充分显示坚毅果敢的一面。此外,她也并不难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也许纯粹只是因为罗伯特先崩溃,所以决定了她的态度。他哭泣,因此她不哭。总得有个人撑住,否则他们全会被这浪涛卷走。 但安妮毫不怀疑,很有可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事实上,当她听到他们当时在那栋大楼里对她的女儿做些什么时,就像有一支冰箭射入她的身体,一股隐隐想要尖叫的冲动迅速升起,然而,她的脑中却已冒出一连串客观实际的问题,说出来显得她好像是 铁石心肠。 “多少?” 他双眉一锁,随即松开:“什么?” “她的腿,他们打算切除多少?” “从膝……”他泣不成声,不得不集中精力克制情感,“从膝盖以上。” “哪条腿?” “右腿。” “膝盖以上多长?” “天哪,安妮,这究竟有什么要紧!” 他摆脱她的双手退开一旁,用手背抹拭泪湿的脸庞。 &
《马语者》第一部:重创 第2章(4)
“唔,我认为非常非常要紧。”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大感错愕。他说得没错,那当然无关紧要。继续追问不但太不着边际,甚至显得十分残忍,但她却不愿就此打住,“是只到膝盖上方,还是连大腿根儿都会失去?” “只到膝盖上方,我没有精确的测量数字。但你为什么不干干脆脆下楼去,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让你亲眼看看。” 他转身走到窗口,安妮站在原地看着他掏出手帕,拼命擦鼻涕、抹眼泪,暗自为刚刚的涕泗纵横生气。安妮身后的走廊响起 脚步声。 “麦克林太太?” 安妮扭头一看,是个全身白衣白鞋的年轻护士。她飞快打量了罗伯特一眼后,对安妮说: “你的电话。” 护士雪白的鞋子无声无息地踩在亮晶晶的磁砖地板上,在安妮眼中看来就像在滑行。她先告诉安妮使用一具装设在柜台附近的话机,然后将电话从办公室里转接过来。 电话是戴尔太太从马场打来的。她首先为打来电话致歉,然后紧张地问候克蕾斯。安妮说她还在昏迷中,但没提到腿的事。戴尔太太不多说废话。她打电话来的原因是为了朝圣者。他们已经找到它了,哈利·娄根来过电话,询问应该如何处置它。 “处置?这是什么意思?”安妮问。 “那匹马的情况非常危急。骨折、有很深的伤口、大量失血。 即使他们竭尽所能抢救,那马儿能够幸存下来,也永远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丽芝呢?不能找她过去吗?” 丽芝·哈蒙是负责照料朝圣者的兽医,也是麦克林家的朋友。 去年夏天,在他们买下朝圣者以前,就是由她前往肯塔基替他们检查它的状况,她同样深深喜爱那匹马。 “她出门参加会议去了,”戴尔太太说,“要到下周末才回来。 “娄根想要处死它?” “是的。安妮,我很遗憾。朝圣者此刻正在镇静剂的控制下安眠,哈利说它甚至有可能不会再清醒过来。他想请求你授权处死它。” “你是指——杀死它?”她听到自己又像刚刚面对罗伯特时一样,抓着毫不相干的细节刨问不休。他们要如何结束那匹马儿的性命究竟有何差别? “我想应该是利用注射!” “要是我不答应呢?” 电话线那端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唔,我猜想他们大概会设法把它弄到一个可以开刀的地方。 或许康乃尔吧!”她又略一沉吟,“撇开其他所有的事不谈,安妮,到末了,这会花上你一大笔比保险金还多的费用。” 正由于戴尔太太提到钱,才促使安妮打定主意。因为在她的心目中,那匹马的生死和她女儿的生死是联系在一起的。 “我不在乎花费多少。”她不假思索地声明,隐隐感觉到对方的退缩,“你转告娄根,只要他杀了那匹马,我立刻控告他。”说完,她立刻挂掉电话。 “加油啊,快!你可以的,快!” 古柏曼正步步倒退,对着卡车猛挥双臂,走下斜坡。卡车跟随他缓缓倒入树林,挂在车尾起重机上的链条沿路叮叮当当地摇晃。那原是果酱厂里的人准备卸新涡轮机用的,这会儿连车带人都在古柏曼的征用下为新的目的努力。紧接卡车之后的是辆加挂敞篷拖车的大型福特货车。古柏曼回过头,望着娄根及蹲跪在马匹四周帮忙的一群人。 朝圣者侧躺在地,血流经那些正企图挽救它的人们脚下向外扩散。这是注入大量镇静剂造成的结果。它的前腿弯曲,屈膝伏地,虽然它曾努力做短暂的抵抗,但在娄根赶到时便已不支倒地。 娄根先前已叫古柏曼用他的移动电话联系琼安·戴尔。幸亏那个猎人不在身旁,没听到他要她代为取得马主的同意,处死那匹牲口。接着他又让古柏曼去求助,自己则跪在马匹旁边,试着为它止血。 他的手探入血流不止的深深的胸部伤口,摸透整个撕裂的柔软组织层,直到手肘都已埋入三角形缺口。他四下摸索,终于找出鲜血流出的源头——一条被刺穿了的动脉。他挟住动脉,鲜血不再间歇性喷出,却仍不断从无数破裂的静脉血管中溢出,因此他只得七手八脚地脱掉长羊毛衫,掏光口袋里的东西,尽可能将水分和血液拧干,然后卷成一团,以最和缓的动作轻轻将它塞入伤口。 他破口大骂。眼前最需要的是补充流体,而临出门前带来的血浆袋却放在置于河边的那个袋子里。他站起来,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拿。 等他回来时,救援小组的医护人员也已赶到,正用毛毡覆盖着朝圣者的身体,其中一人拿着话机递给他。 “戴尔太太找你。” “老天,我现在没工夫和她说话。”娄根说完,蹲下来把五公升装的血浆袋系在朝圣者的颈部,然后打一剂类固醇以防止它休克。马匹的呼吸既浅又不规则,四肢的体温正迅速降低。在伙同医护人员为它的腿部包扎,使它减缓流血之后,他又高声呼叫大家多找几条毛毯裹住它的四肢。 一名救援小组人员从一辆救护车上带来了几条绿布帘。娄根小心翼翼从马匹胸部的伤口内将被鲜血湿透的长羊毛衫取出,代之以那些绿布。他仰起上身,喘着气,开始在一支注射器里装入盘尼西林。他的衬衫已是湿漉漉的殷红一片。当他高举针筒,将气泡先行打出时,鲜血便一滴滴从袖管的肘部滴下。 “简直他妈的疯狂透啦!”他说道。 他将盘尼西林注入朝圣者颈部。这匹马儿已是奄奄殆毙,单凭胸口的伤势就足以判定该结束它的生命,况且这还只不过是几处大伤之一!它的鼻骨被狠狠撞凹,几根肋骨显然已经断裂,左嘴角被马勒勒住的部位上方有一道极深的丑陋创痕。天晓得还有多少处较小的割伤或瘀肿。另外,从马匹刚刚奔跑上坡的样子,他可以看出它的右前腿上必定会因为严重的僵痛而造成跛行。他方才的一连串举动已将这可怜的动物推入痛苦的深渊。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要让那动不动就爱使枪的小混蛋欣然知道自己是对的,才该死呢!而假使那马儿终究还是死了,也只好认了! 此时古柏曼已指挥果酱厂的卡车连同拖车开到他们旁边,娄根看到这些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帆布吊床。 戴尔太太仍在电话线那头等着,娄根从后援小组的人手中接过话机。 “好啦!恭候你的吩咐。”他边听,边指手画脚地指挥众人该把吊床摆在哪里。在听到那可怜的妇人巧妙地代为传达安妮的意思后,他仅是笑着摇摇头。 “了不起,”他回答,“值得赞赏!” 他将话机交给救援小组成员,帮助大家拖着朝圣者身躯底下那张帆布吊床的两条吊带,通过如今已成一片血红的雪泥地。大伙儿全站立在朝圣者身旁,双膝同样染得通红。娄根觉得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滑稽。 有人递给他一件干茄克。自他下河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冷。 古柏曼和司机把吊床的尾端勾在起重机的链条上,后退几步,和其他人并肩站立,观看朝圣者被缓缓吊到半空,像具尸骨般晃晃荡荡地被升上拖车。娄根和两名空降队医护人员爬到车上,赤手空拳地搬动马匹的四肢,终于使它恢复先前的侧卧姿势。古柏曼把兽医的用具传到他手中,其余的人也忙着摊开毛毯,盖好马匹。 娄根又替马匹打了一支类固醇,再取出另一袋新血浆。忽然,他觉得很疲倦。他估计,等他们到达他的诊所时,这匹马存活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我们会先打个电话,”古柏曼表示,“好让他们知道你大概什么时间会到。” “谢谢!” “一切就绪了吗?” “应该是的。” 古柏曼用力拍拍挂着拖车的小货车车尾,高喊司机开车。货车缓缓爬上斜坡。 “祝你好运。”古柏曼在背后大叫,但娄根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