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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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待腹里的亲骨肉心狠至此,许是已然心凉,他抑声称是,背身决然而去。木笑了笑,我冷睨少年:“这回若再坏事,本宫定不饶你!”
他垂眸不语,若有所思。良久,淡淡说道:“那女子的丈夫为她而死,当是以自己的性命,换她好生活在世上。如果见到他的妻子这样折磨自己,方才死不瞑目。”
忆起临别前,苍秋亦曾令我不论是何景况,定要好生活着。我微窒,固执摇头:“这不是折磨。而是防患于未然。”
亲生经历,深知古代女子生产确是小死一回。痛不欲生,苦尽甘来,瞧见自己的亲骨肉,便难硬下心肠,对之视若无睹。即使自欺欺人,趁未根深蒂固,斩断羁绊,亦免孩子出世后,因是苟且而得,受尽世人嘲讽……
“本宫心意已决,莫再多言。”
我冷然令止欲说还休的吉卓。似有若无,微一苦笑,极是自然,他扶我躺下:“药煎好前,殿下不妨歇息片刻。”
诚然,小产伤身。眉峰浅舒,我依言闭眸小憩。
已近开春,丝缕阳光深深浅浅,轻洒面庞,淡暖怡柔。拥着棉被,似梦非梦,恍惚间,腹间涌入一股暖意,欲要睁眼,却是力不从心,坠身一片白雾。即使几度来此,往昔亦未一日两入禁地的经历,望了眼彼岸灯火,我苦笑,沿河岸徐步良久,忖着可会再次见到我苦命的儿子,忽见前方雾霭隐现颀长身影,暗想许是来此渡河的游魂,也未在意,与那看不真切的黯影擦身而过,兀自朝前走去。
“夕儿。”
蓦驻脚步,未待回身,失了温度的双手已然从后环上腰际。我眼眶渐湿,张嘴欲言,良久,却只道出一句与思念相左的悖言:“你混帐!”
他立时失笑,却是无比苦涩:“丢下娘子一人在尘世受苦,为夫确是混帐。”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亦是枉然。轻覆他冰寒的手,我欲要挣脱,却为他死死锢在身前,动弹不得。
“别碰我,会脏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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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儿既知多了一个妹妹,他定然亦知我珠胎暗结。我无颜以对,拼力挣扎,可他断不松手,反是桎梏愈紧,小腹不堪挤搡,未有意识,我已然闷哼出声。似是一窒,他渐柔力道,双臂移至胸前,埋首在我颈间:“你那样疼爱旻夕,缘何不能对自己亲出的孩儿仁慈?”
善妒的醋坛子竟然这般大度,我啼笑皆非:“你对即莫寻素有芥蒂,现在怎得反过来替他说话?”
乍闻占他妻室的男子,交在身前的双臂微是一颤:“我恨不能杀了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轻描淡写,却是隐蕴杀机。可惜他已是彼岸之人,有心无力,自嘲冷笑,抬首轻吻我的鬓发,幽幽劝道:“事已至此,莫要拿你自己的身子赌气。”
令我弃了落胎的念头,瞒天过海,生下这个来历不正的孩子。听他本末倒置,忍气吞声,求我替他深恶痛绝的情敌生养孩子,酸楚渐深,重咬了下唇,亦不松口:“如要避过那人的耳目,谈何容易?”
现实摆在眼前,欲令他却步于此,莫再多言。可他一声轻嗤,不以为然:“你若改了主意,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即莫寻那个混帐定会想出法子,保你们母子无恙。”
为了自己的亲骨肉,确有可能不遗余力,暗渡陈仓。冷笑了笑,我仍犟着不愿应承。似知我缘何如此固执,他紧拥住我:“为夫更是不甘心。可比起你的性命,这个孩子微不足道。”
正因这番劝辞发自肺腑,我更是无地自容,辩是许御医医术高明,断不会伤我性命,斩钉截铁,定要打掉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便听他讳深冷笑:“娘子可要为夫犯戒,被打入无间地狱,永难超生?”
我惘惑,回眸望去,近在咫尺,却只睇得残影若隐若现:“你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就算化作厉鬼,我也要索他性命,给你陪葬!”
听他有意效仿《聊斋志异》里的鬼怪,我睨向残影,他朗笑出声,柔抚我的面庞,虽是冰寒彻骨,可因为这熟悉的亲昵,心头渐暖。叹了口气,我抬手回握,隐在雾霭背后的薄唇淡逸凄凉笑意:“为夫输了。”
即使彼时即莫寻未曾插足其间,自始至终,只是他一人的战场。可苟安一方的敌家,亦不定是一败涂地。身死的那刻,他便兵败如山倒,输了这场不曾弥漫硝烟的战事。
“为夫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尤是当年娘子去南方的那段日子,怕你被他的痴心打动,随他远渡云桑,再不归来。”
心为他盘踞的时候,另个男子即使如影随形,亦可无动于衷。只是活着的人,方能笑到最后,他再不能爱我,情敌却与我朝夕相伴,成日对着一个情深意重的男子,若想妻子固守心防,至死不渝,恐是他自欺欺人。听他这般不信任我,我紧攥起拳,蓦得搓火:“你瞧轻了我,也瞧轻了你自己!”
他微怔,即又摇首:“为夫说过,你和即莫寻本是一对有情人。是我鸠占鹊巢多年,现在该是放手之时……”似又回到过去,淡扬起唇,嬉皮笑脸,“只要娘子腾片角落,将为夫一直揣在心里,偶尔搬出来晒晒,为夫便无他求。”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的醋劲已然根深蒂固,实难强颜欢笑,道出你幸福我便无憾这等矫情又言不由衷的祝福。不论将来我可会另寻良人,定要我将他深埋在心,一生一世,永不泯灭。再者……
“至多一半,再多为夫宁是去受那无间轮回之苦。”
他故意冷言冷语,令我将心剖成两半,一半给他和我们的儿子,一半给我肚里的孩子和她的父亲。我不禁苦笑:“难怪旻夕只惦念她的义父,你这重男轻女的亲爹只顾两个儿子,又将她置于何地?”
听我提起一心向着他情敌的女儿,登徒子轻声一哼,即又莞尔:“她是我苍家人,只能将就,和两个弟弟挤挤。”
令三姐弟挤作一堆,自己占方宽敞的地,独享我四分之一的爱。放眼世间,许是没有比他更没心没肺的爹爹。我啼笑皆非,即使他一反往日令我极是头痛的醋劲,大度成全,可顾虑重重,我难作决断。他意味深长:“你若登极,头等大事便是生养皇嗣,令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被自己的丈夫说是当作诞养皇嗣的工具,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可确然如此,茈姓的直系皇族已近绝后,失了底气,我扭首搬出下落不明的小儿子,铁板铮铮,道是将来定可寻回小洛儿即得大统。许是想起另个随他离世的儿子,他噤声不语,直待他的背后渐现一道飘忽剪影,我终是垮了刻意的冷漠。
“时限已到。”
恍如遥境而来的声音似曾相识,我皱眉。可见苍秋凄凉一笑,转身尾随而去,不假思索,追上前去,想求那幽冥的引路人宽限片刻,可未待开口,身前蓦得腾起一片齐人高的幽蓝冷焰。黄泉业火,与归女御相会的梦魇之中,亦曾见过这逾越不得的阴阳界线,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逆天而行,我仍探手去碰,掌心一阵灼痛,整个身子险些被震飞了去。
“为夫与娘子已无可能,莫再执拗,回现世去吧。”
雾霭渐开,终是望清他异常苍白的面庞。一如往昔,他温柔相望,眷恋却亦苦涩:“娘子若是固执己见,定要以身犯险。从今往后,为夫再不入梦来。”
忍辱负重,翘首企盼,等来片刻相聚,却是不欢而散。更有甚者,他竟拿这等条件逼我就范,我深蹙起眉,原要斥他为何不懂我的苦心,可见他决然背过身去,未待恍神,承诺已然脱口而出:“我答应你就是了。”
驻足回首,虽是目露欣然,可他到底没能在我面前藏住心事,低眸凝住内里孕育另个男人骨肉的小腹,须臾恍惚:“待再相见,即莫寻许已和为夫平起平坐。”
此刻的他与一母同胞的手足同般反复无常,我攥拳,冷嘲热讽:“既怕我变心,何必装大度,将我强推给他?!”
他微怔,即又自嘲一笑:“不愿束了你的自由身,可又舍不得拱手让人,许是要些时日,为夫方能通透这成全的道理。”
肚里的孩子几是晴空霹雳,来得太过突然,于我如此,于他亦然。适才那般苦口婆心,不过顾念我的身子,若要接受我已是即莫寻的女人,确是来日方长。隔着幽明火焰,他凝住我的眸,抬手画了道符,望着那颗与火同跃的的心,我紧抿起唇,硬忍潸意,直待他寂冷的背影渐然隐没,闭了眸,泪流满面。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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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声睁眸,便然对上一双淡澈的眼瞳。相望半晌,近旁的少年递上帕子给我擦脸。垂眸望了眼小腹,我淡声推拒,用手拭去残在眼角的泪痕,心如死水,惟余木然:“让齐侍卫带郡主来见本宫。”
不论如何,腹中的孩子仍是隐患,如若事发,我数月的努力便会付诸东流。静思利害,直待小娃儿不揉杂尘的纯真笑颜映现眼帘,所有的纷扰须臾尘埃落定。
“旻夕想不想要个妹妹?”
亲缘之于小娃儿仍是陌生,只知妈妈、义父和舅舅,不知兄弟姐妹是何概念。指了指她断不离身的稻草娃娃,我笑意苦涩:“妈妈肚里藏着一个小娃娃,过些日子就会来到这世上。如果旻夕不喜欢,妈妈就将这个娃娃送回天去。”
未有抬首去看默立近旁的男子,却可感知他此刻心弦紧绷。原已无望的事情,忽尔柳暗花明,即使心存侥幸,亦是在情在理。冷笑了笑,我望向歪着小脑袋似在沉思的旻夕,决意将肚中孩子的生死交给不谙险恶的小娃儿。直待半晌,旻夕将她手里长相怪异的稻草娃娃举到我眼前,眨着清亮的眸子,似在问我这肚里的小妹妹可有她手里的娃娃那般讨她喜欢。除非事生意外,孩子在我肚里发育不良,成了畸胎,依我和即莫寻的长相,当不至像这娃娃一般歪嘴斜眼。沉默片刻,我啼笑皆非:“妹妹应要比你的娃娃可爱许多。”
“哦。”
小娃儿颇是满意地咯咯笑着:“「妹妹」能和旻夕一块玩儿吗?”
我语塞,除非位极九五,成为说一不二的皇帝,否则这孩子就算平安来到世上,唯一可令她保全性命的方法只有寄养民间,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若让别人知道妈妈肚里有个小娃娃,她许会像你的小吉子一样,被些个坏人谋害。”
许是上回未央当着她的面,将吉卓折磨得奄奄一息,小娃儿显是心有余戚,瘪了小嘴,目露怯色,低首凝望手里的娃娃,似在借物思人,悲悯妹妹未有出世便命运多舛。咬了咬唇,抱她入怀,牵过小手覆在小腹:“如果旻夕听话,不告诉别人这里藏着你的妹妹,待你长大些,妈妈已无顾忌,咱们再把妹妹接回宫来团聚可好?”
迟疑片刻,旻夕咽声道好。摸了摸圆润的小脸,我柔声嘱她去寻她的萤姬姑姑,待小娃儿半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出屋去,我终是抬首,冷然说道:“我如能平安生下这孩子,你先寻户可靠的人家安顿她,待到合适的时机,我再找个名目将她接回宫来。”
“你……”
“攸关大统,你须心中有数,归相一旦知晓这孩子的存在,许会对她不利。”
若我有亲出的子嗣,孙儿入赘茈家的念想便会落空,归仲元断不会善罢甘休,客家亦不会对拥有直系皇家血统的孩子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