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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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愕,可朱雀守言尽于此,抬手扶在我腰际,轻缓徐步,沉毅前行。
贰拾玖章 · 涅磐 '二'
“我们的船藏在那座无人岛。”
因是我一路精神不振,朱雀守坚持歇息一夜,再行渡海远航。故而次日清晨,鹤卷昭人与萤姬例行斗嘴后,搂过香肩,下颌险些为佳人脑门撞得脱臼之前,遥指远方一座绿岛,“今夜子时启程。”
撇下孤军奋战的丈夫,独自流亡异乡,怎生不安。可为保肚中苍家血脉,是夜惟有坐上渔船,悄往无人岛。静夜寒凉,星沉无光。我拢紧了大氅,仍感寒瑟。朱雀守见状,解下披风紧裹住我,许是耳濡目染故交的不拘小节,极是自然地拥我入怀。下意识推拒,可护在小腹的手摸得一阵胎动,我微一迟疑,终是低首,依偎在他身前撷暖。
“今儿个虽是冷了些,可也不能全都躲洞里去,怎生留个人在这里接应本少爷呐。”
虽无人烟,可小岛奇特地势乃成天然船坞,将船藏匿在此,确是不易察觉。登上小岛背面的海滩,见无人在此候迎,鹤卷昭人蹙眉自语,领我们前去泊船地。见我扶着酸沉的腰,勉力快步跟上,紧随在后的朱雀守上前劝我莫要逞强。淡一笑,我下意识回首,可未及开口,余光却是瞥见近滩一方巨礁之上,一道颀长人影背立清冷月光,张弓满弦,箭指手执火把殿后的朱雀守。猝不及防,根本无暇细思来者何人,我惟及勉力将他扑倒,千钧一发,虽是避开亟利而来的箭矢,可来人显是要置我们于死地,迅疾再放一箭,直指倒地爬不起身的我。
“殿下!”
萤姬凄厉惊呼,疾奔而来,可已于事无补。我亦难支身规避,惟是下意识侧身护住小腹,闭眼,原是听天由命。然听闷哼一声,亟亟睁眼,便见朱雀守半撑在我上方,眉峰微蹙,许是伤得不轻,手臂微颤,摇摇欲坠,即要倾倒之时,冲至近前的鹤卷昭人及时托住他的身子。
“混帐!”
一声怒不可遏的暴斥,他扶着重伤的少主,抽出长刀,指向巨礁之上的人影:“暗算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惜我们的敌手从来不知寡鲜廉耻为何物,且是潜移默化,与他主子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当萤姬将我扶起,望着悠步走近的男子,我渐然瞠大了眸,怔愕良久,悲极,反是一笑:“逃得再远,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手心。”
一场棋局,如不能看穿对手所有的后着,终将功亏一篑。最后棋差一招,是我技不如人。可苍秋费尽周折,调虎离山。淳儿代我涉险,生死难料。如不知晓我们为何输得一败涂地,我死不瞑目。轻推开萤姬,勉力支起身来,趄趔数步,挡在三人之前,冷然相望,淡问讥嘲冷笑的男子:“未大人怎知本宫在此?”
成王败寇,未央眉峰轻扬,极是不屑地一笑,抬手击掌,自巨礁后现出三人,正中一个矮小男子深低着头,在身后两个黑甲兵士不甚耐烦地催促之下,方才举步而来。
“是你!”
未至近前,便听身后的萤姬怒喝,正欲冲上前去,被我展臂拦下:“他是谁?”
怎生须得知道这个令我止步于此的男子是何人物。我冷凝而视,听萤姬愤恨道是在渔村接应她的川津藩细作,睨了眼满脸得色的未央,隐知几分玄故,颌了下首,未及开口,近旁的鹤卷昭人已然杀机毕露:“当初虽然奇怪你为何请缨留在羲和,可你说是没能劝动雅宫殿下同往云桑,将功赎罪,我相信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投靠羲和人,出卖本少爷?!”
那个川津藩人无颜以对,跪下身去,重重叩首。鹤卷昭人怒极,可肩负伤重的皇太子,紧攥刀柄,恨瞠叛徒。我在旁淡睨叩首不止的倭人,微是一笑:“鹤卷少主莫要动气,我想你的手下背叛你,定有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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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眸冷睨未央,他亦无意故弄玄虚,淡淡一嗤:“原不打算给他解药。可事有差池,留着这个倭人亦然无碍,也便留他狗命,没想到最后竟是大有用处。”
早在金沙岛,太政大臣与鹤卷昭人联手逼朱雀守回云桑复国之时,便已埋下祸根。这川津细作原是鹤卷昭人的亲信,暗中与太政大臣往来通气,却在我和即家兄妹登岛后不久,落入暗里跟至金沙岛的未央之手,被灌秘毒,供出川津藩人即要来袭。未央有心借此生事,令之不得泄露半字,将他放回鹤卷昭人身边,可事出意外,我终是侥幸逃过一劫,自然遗憾。掂量这寻借口折返羲和索要解药的川津细作与即家兄妹往后许有往来,留之无妨。未想这回苍秋携妻出逃,最后被这佞人看出破绽,顺藤摸瓜,终令我功亏一篑。
“和苍世子的人马两度交锋,皆未见到即大人,怎生蹊跷。”
不论是何景况,誓死追随,对我不离不弃。百密一疏,我竟是忘了朱雀守的执拗,却令对他性情很是了解的昔日旧部窥得蹊跷,悄然抽身赶去南方,寻那身中秘毒须得每月问他求要解药的川津细作。却是歪打正着,得知与苍秋同行的不过是个替身,即家兄妹正「密谋」将我带去云桑,亦未即刻对彼时未有察觉自己已然身陷险境的萤姬下毒手,定要一网打尽,将我逼到走投无路,惟余绝望,方才顺遂心意。
“呵……”
降其人,先行毁其心志。这对主仆实在了得。我轻笑出声,抬首望向铅云低垂的晦暗天幕,渐然扬高了唇。
它既要亡我,缘何我不能笑它未曾开眼,令这世间黑白颠倒,伦常倾覆?
我笑得肆意张狂,笑得干涸了泪,仍未自绝望的深渊恍过神来。然在我濒临崩溃,愈渐癫狂,那个身负重伤的男子却是推开故交,跌跌撞撞,上前勉力拥我入怀。
“我们走……”
抬眸,如水清润的墨瞳,惟余掩得力不从心的怜惜与深情。轻抚我为凄啸狂洌的海风吹散的长发,即使未央一声令下,四周火光渐起,将连绵沉黯的苍穹映成怆然的猩红。他只一笑,淡然无惧。纵是负隅顽抗,亦要走到最后一刻。侧身将我紧护怀中,步履维艰,朝来时的方向,走向那条颠簸惊涛骇浪的渔船。
“大人勾结倭匪,挟主出逃,该当何罪?”
闻此这荒唐至极的控辞,我和他俱是一笑。只是身后凌厉剑风渐近,望了眼这个无悔护我至此的男子,我含泪莞尔,终是抬手,将他重重推开。
“赶紧走。”
勉力紧攥深没入肩胛的长剑,不令抽回。可朱雀守无动于衷,只死死凝住自我掌心淌落的鲜血,眼里聚起无可遏止的狂怒。我苦笑,转眼冷凝近前那双喜怒难辩的阴冷眸子:“只要未大人放他们一条生路,本宫任你处置。”
只是当初他敢悖逆茈尧焱,对我见死不救,此刻更不会顾念朱雀守和另二人的性命。惟是残佞一笑,用力抽回剑去,正要刺向我的心口,永除祸患。忽得一颗飞石自后击中他的手腕,长剑震飞了出去,猝然不及,在场之人皆是怔愕,未央更是愤恨回首,可乍见不知何时现身海滩的二人,尤是凝住其中身披墨黑斗篷的颀长男子,遽尔无措。
“皇……”
“如果朕不来此,你可是打算杀了梅儿?”
声如寒潭静水,杳澜冷冽。转向恭然侍立在旁的玄衣男子,小声授命,后者颌首会意,瞬至未央面前,未及看清他的动作,未央已中一掌,整个身子飞了出去,重重摔在沙石地,直待良久,方才勉强半跪起身,愤懑瞠向疾袭之人:“是你泄了口风?!”
玄衣男子垂目不语。未央愤恨渐深,可听徐步走近的帝王漠声告警,即使不甘,敢怒不敢言。
“你虽是死卫之首,可莫要忘了,朕才是你们二人的主子。”
急转直下,未想眼见一幕窝里反的好戏,我淡讽一笑。如初见时一般打扮的当今圣上未有抬首,惟感风帽底下的寒漠眸子深凝我隆起的小腹,冷如霜雪,寒气陡生。我下意识去掩,便听冷笑轻哼,他转身走向未央,淡漠道:“朕素来对你极是信任,可听说你扣了宜州军,置梅儿于险境。这回又背着朕,独自带人来此。朕对你好生失望。”
自跟随未央身边的另一爪牙得知最是得力的心腹近臣擅自带人南下,隐感异样,亟赶而来。且是千钧一发,救我性命,当是感激不尽。我轻扬起眉,毫未领情。遭主斥责的未央亦是挺直了背,无愧于心:“德藼亲王居心叵测,一日不除,皇上的龙位便不安稳。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上的千秋功业,微臣斗胆,请皇上莫要因小失大,为了一个女人,毁了您来之不易的帝位。”
如是撇开彼此间的恩怨,未央确是难得的忠臣。可他的主子却是不以为然,重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朕的事,朕自有分寸,轮不到你擅作主张!”
尽忠竭力,到头来却是换得此下场,未央面色晦败,眸中渐然蓄起盛怒,扬眸冷瞠向我。脑海勾勒往日他如何待我,如法炮制,我讥嘲一笑,幸灾乐祸:“皇兄已是位极人上,大权在握,凭本宫一介无权无势的妇孺,还无此本事,与皇兄一较高下。”转望背对向我的男子,我冷淡道:“就如适才对未大人所说。只要皇兄放即家兄妹与鹤卷少主一条生路,我随你回宫,任你处置。
如此一来,我便是踏上不归路。朱雀守与萤姬齐声反对,鹤卷昭人更是怒瞠羲和君主,挥刀相向,意欲玉石俱焚。我高声喝止:“闭嘴!”落得如此境地,许是茈承乾命当如此。可这回再也不能牵连任何无辜之人,自怀中抽出防身的匕首,抵在颈侧,迫即家兄妹与鹤卷昭人莫要轻举妄动,亦是最后威胁茈尧焱,“如果皇兄答应,我甘愿入宫侍奉你。如果你定要杀他们三人,我现便自刎,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最后的筹码,竟是我自己。我自嘲,默然静候,不无意外,终是等到茈尧焱冷笑松口:“朕要的只有德藼皇妹……”微偏过首,淡声对我身后怒目相向的鹤卷昭人道,“带着你的主子,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性情耿烈的川津藩少主自是不堪这番辱词,正要发作,我摇首请止:“少主意在复国,万事当以皇太子的性命为重。”
他一怔,落此四面楚歌境地,已然不可逞一时之气,攥紧了拳,终是忍下这口恶气,走回来扶起朱雀守。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深望了我一眼,他欠身施礼,我苦笑,除了会拖累别人,我根本一无是处,现下亦不过是仗着茈尧焱对我尚未断念罢了。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他挺身挡住的萤姬:“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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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忿忿不甘,然亦无可奈何。冷瞪了眼帝王,她走上前来,俯身近耳:“等哥哥的伤有了起色,我们就回来救殿下。”
一脉相承,与她兄长一般执拗。规劝他们莫再为我以身犯险,亦是枉然。苦笑了笑,轻拥住伴我走过那段最艰难时光的好姐妹:“盼你们早日一统云桑,了却即大人多年来的夙愿。”
离别在即,在我面前素来坚强的萤姬亦是潸然泪下。我悲凉一笑,将她轻推向鹤卷昭人,她仍是不愿回头,直待朱雀守开始愤怒挣扎,咬了下唇,方和鹤卷昭人一起将兄长强行拖去渔船。适才发觉朱雀守背后已是一片猩红,如不是失血过多,早已挣脱两人钳制,回身与帝王鱼死网破。望着力不从心的男子紧倚弦边,目不转睛地凝住我,眸中满布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