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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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以为我疑心他往后倒戈,男子神色冷淡。我不以为许,苦笑轻问:“那么当年你为何要写那首藏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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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依他之言,阻者除之。当年胞姐远嫁澜翎,他大可置身事外,借与得势外戚攀亲,坐等飞黄腾达即可。但事非如此,因是那首讥讽天子的藏头诗,他不仅身陷囵圄,仕途尽毁,乃至一度性命堪舆,实是得不偿失。听我一针见血,点破他事理相背的准则,他阖了阖眼,须臾沉黯:“已失在后促我披荆斩棘之人,何须执拗手中那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壹章 · 宫海 '二'
我闻言微窒,张口欲言,可慰词如哽在喉,惟有移眼。生在极重门第的世家大族,母亲出身青楼,且是早逝,庶出的两姐弟在客家的境遇可想而知。若要脱离苦海,确是只有凭己之力,出人头地。养成这等冷酷无情的个性,想是现实所逼。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落得那般凄凉境地,我和苍秋皆是始作俑者,实在无此资格,置喙他的为政之道,只是……
“蔺少初虽然罪不可赦,但是……”
“朝堂之上,容不得心慈手软。”
即使祖母往日待他们两姐弟与嫡孙一视同仁,可祖父将他唯一珍视的亲人推进火坑,对客氏,他恨之入骨。且那蔺少初确是作恶多端,他不过公事公办,理直气壮。我只得苦笑:“如此一来,你岂不是和皇帝一样,成了孤家寡人。”
他闻言微震,静默片刻,云淡风轻:“六亲不认也好。害人断子绝孙,遭报应也罢,微臣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也在所不惜?”
他从容一笑,目光坚毅:“朝堂之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家姐故世后,微臣眼里更是没了亲疏。能助微臣登上高位的便是微臣的朋友。阻微臣前程的便是微臣的仇人。”
虽对这颇有墙头草之嫌的言论,哭笑不得,可现实政治确如他所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既是图谋不轨,便该像他这般,说一不二,心无旁骛。自嘲一笑,半是调侃:“但愿本宫将来不会成为客大人的绊脚石。”
深望我一眼,他摇首:“殿下眼里的高位与微臣不同。彼此只有各取所需,并无相左之处。”
言下之意,他愿尽心辅佐,待事成,论功行赏,予他权位。我挑眉细忖,片刻后,微扬起唇,颇是冷淡:“没有一个皇帝,喜欢权势滔天的臣子。”
梵、应两家虽已摧垮,可客、归二氏犹在。将来如能即得大统,我的对手许便是外戚。如非万不得已,我自不会效仿当今圣上,鸟尽弓藏,过河拆桥。可归氏过去的所作所为,又令我不得不防。权当未雨绸缪,从现在起,便须扶植自己的亲信,而不屈从任何一方势力的客晟无疑上佳人选。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笼络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尚且未知。听我冷言冷语,客晟未以为许,镇定自若:“殿下确是茈家人,果有先帝风范。”
不明其意,我微蹙起眉。他只淡说:“微臣的夙愿,便是取祖父而代之。可微臣断六亲,已是无根之人,往后亦无成家立室之念。即使有心独揽朝政,对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
与政客对话,煞费心思,兜转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一个独擅专权的朝臣对君主有何益处可言。不过他适才所言,倒有几分道理。权大如天,百年之后,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臣子争名逐利,渴求权势,亦是希冀光耀门楣,萌荫子孙。可这出自世家大族的子嗣偏生背道而驰,无心成家,和当年的苍秋颇是相像。
凝望这个实难洞透的男子,我怅然苦笑。记得相识之前,苍秋亦曾抱定终身不娶。可登徒子不愿成亲乃因身世之故,而非客晟这般只爱江山,不爱美人:“客大人敢情是将权力当成如花美眷了。”
“微臣只是无意自寻麻烦。”
客晟摇首,轻描淡写:“如若娶妻只是为了体面,微臣宁可孑然一生,无牵无绊。”
羲和人讲求门当户对,不论嫡庶,世家子弟的正夫人定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许是反感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我点头,正是暗慨他颇有反封建反礼教的革命意识,可似又想到什么,便见他淡然侧眸,“世间亦有与朝政大事一般令人欲罢不能的女子,可惜凤毛麟角,多是可望而不可及。”
当是已有意中之人,他微蹙起眉,邃眸渐深。即便铁石心肠,亦有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只是宁缺毋滥,不愿随波逐流罢了。我慨然颌首,可若如此,一生孑然,未免可惜:“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凡事顺其自然,如果缘分来了,莫要轻易放弃。”
至少他的将来尚有无限可能,不若我和苍秋,已成真正的可望而不可及。
仰望苍穹,日晒如金,我微眯了眸,脑海浮现当年和苍秋相识的那天,便是这般碧空晴朗,万里无云。他故世后,我时而假想当初他若是失手败走,反是一桩幸事。可我那傻丈夫至死不悔,宁可轰轰烈烈,曾经相爱。摇了下头,我苦笑:“客大人是个好人。”
仿触痛处,客晟神情骤冷。我俨然未察,淡说:“就算你斩蔺少初,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可对百姓来说,你就是为民除害的在世青天。相信朝野内外已有许多女子仰慕你的英名。兴许她们之中便有懂你,也能跟上你脚步的人。”
能为亲姐放弃仕途的人,绝非冷血无情,如有女子看到他不为人知的温柔,与他成就一段佳话,皆大欢喜。我恬然一笑,他不置可否,转而环望:“离明阳门尚远,殿下不妨上马歇息片刻。”
顺他视线,我方察周景陌生,想起太后生辰宴的那日与他邂逅,便是这般迷失在偌大的皇城,重蹈覆辙,不免赧然,讪讪一笑:“有劳客大人。”
他颌了下首,抿起的唇渐漾淡笑,须臾间,仿是看到他那位温婉娴静的姐姐,我一怔,即又黯然,上马一路默然,直待出皇城的明阳门近在眼前,我方想起另有要事,忙是唤住即要离去的男子:“旻夕近来可好?”
提起姐姐的遗孤,清冷的俊容方现柔色:“已能扶着东西走几步。起居如常,一切安好。”
“是吗……”
我慨笑了笑,“记得离开澜翎前,我让她爹扶着也站不稳,转眼都会走路了。”
想起去年半哄半迫,令那个看亲骨肉不甚顺眼的别扭父亲教女儿站立,一对父女好似仇人相见,大眼瞪小眼,最后旻夕败下阵来,嚎啕大哭的情境,我虽是含笑,痛郁惆怅。听我提起他素未谋面的姐夫,客晟神色冷淡,只静静望我,良久,平声静气:“常听杏儿说,旻夕与殿下情同母女,殿下可有意愿将旻夕接进宫中,承欢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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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言,片刻怔愕,既惊且喜。
失去长子,幼子下落不明,而今牵念之人,确是只有苍家的遗珠。只是客晟与祖父决裂后,旻夕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不由迟疑。而见我喜愧参半,欲言又止,客晟淡说:“微臣事务缠身,平日独留杏儿一人在府里照顾旻夕。可她年纪尚小,无甚心得,难免疏失。如若殿下有此意愿,微臣回去后便命杏儿打点一切,不日送旻夕进宫。”
我大喜过望,可抱养子女,怎生须得这个皇城的主人准允。旻夕虽然非我所出,可恨屋及乌,只怕茈尧焱对她并不待见。低眸忖了片刻,惟有一途,可令帝王松口,且保旻夕进宫后安危无虞。我微一苦笑,淡然摇首:“不必。”
乍闻拒绝,客晟微愕。我不动声色,淡柔一笑:“旻夕是老天还给我的女儿,该由我这个母亲前去迎她才是。”
上天已然夺去我太多的东西,失而复得,再不松手。待是送走客晟,我即刻赶去皇帝的寝宫,令人进里通传,不消半刻,紫宸宫的首领内监疾步出外,跪身叩首:“奴才路谨给德藼殿下请安。”
听说这位老公公曾是先帝身边的宫人,安然至今,当是懂得韬光养晦之人。端详目光矍铄的老人家,我笑了一笑,唤他起身。
“皇上令老奴迎您进殿小坐。”
可想而知皇帝陛下此刻阴晴不定的神情。向来是他不请自来,现在我反而主动找上门去,怎生稀奇。不着痕迹,我冷笑了笑,婉言谢绝:“本宫在此不便久留。劳公公转告皇兄,本宫有求于他,今夜会撤了两道屏障,随时候迎。”
路公公惘惑。我晦涩笑笑:“公公只要将本宫的原话带到便可。皇兄听了,自会明白。”
御前侍奉多年,老公公一眼便知我有难言之隐,不形于色,躬身轻诺。
“有劳公公。”
颌了下首,我策马回宫。本与朱雀守约好半个时辰便回永徽宫,可惜冤家路窄,一路连遇几位往日甚得圣宠的嫔妃,许是高度近视,将一头短发的我错看成男人。许是在这皇城,敢穿此等奇装异服的只有「永徽宫里的那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认出骑马之人正是后宫诸妃的公敌。不论有心无意,马蹄子未到近前,皇妃娘娘们便已花容失色,凄声尖叫。
如若只是惊了我的坐骑,无端引来今日当值的几队白虎营的兵士倒也无妨,我权当骑快马有碍皇城公共秩序,自认倒霉,代替狼来了唤得起劲的好皇嫂向皇城警察赔不是。可惜那位弱柳扶风的毓嫔娘娘估摸患有现代女人多发的低血糖,两眼一翻,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闹得在场之人不得安生,最后更是惊来正要交班的白虎守,以及那个我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微臣贝辰翾参见殿下。”
仿又回到听闻苍秋身故的那天。乍听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我后背一僵,握缰的手紧攥成拳,徐缓偏首,冷睨凶手。许是知我不会给他好脸色,贝辰翾深低下头,我蹙紧眉峰,可余光瞥见半跪在他身旁的男子沉静相望,窒了一窒,渐敛冷怒:“你是白虎营的宗荻大人?”
无端被我迁怒,未曾照面的白虎守仍露和善笑意,低眸行礼:“微臣白虎营御守宗荻,参见德藼殿下千岁。”
谦恭温顺,似是甚好相与之人。我淡淡点头,可亦无暇寒暄,当务之急是将毓嫔送回她的寝宫,冷望了眼贝辰翾,唤他们二人起身,即便看向被手忙脚乱的宫女围在其间的女子。只是俨然昏沉,纤睫频翕。我挑眉,淡望装死本事尚不高明的娇美女子,清浅一笑:“当请皇兄多召些戏班子入宫,好让毓嫔娘娘跟着名角儿,好生磨练磨练。”
乍听我明嘲暗讽,在场之人俱是一怔。我不以为然,掠过贝辰翾,望向白虎守:“方才冲撞娘娘,实在对不住,按说当是本宫亲自送娘娘回去才是。不过本宫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劳两位大人将本宫的好皇嫂送回宫去好生歇息。”
言毕,众人或惊或愕的目送下,我悠然自若,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不消一个时辰,我见死不救的恶名便会传遍整个后宫。不过茈承乾在诸人眼中本便是娇纵之辈,就是亲自送毓嫔回宫,也只会被人道是做贼心虚,假仁假义。既然里外不是人,我无须逢场作戏,更何况确有要紧之事。疾驰半刻,勒了勒缰,策马徐行,忖着今夜如何斡旋,直待耳畔传来熟悉的焦唤,我方恍神,蓦察已到永徽宫外。
“殿下!”
远远望见婉朱神色焦灼地候在宫门,见我慢慢悠悠,一反常态,亟亟下阶来迎:“都过了午时,您怎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