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烈侯卫青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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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的人,那么,他恐怕不仅是不能回长安。而是早早的在地府等着他的父皇了。
刘彻的心中,又苦又痛又恨。昨天的紧张和恐惧的一幕还在脑海中翻滚不已。但是,看着榻上的父皇。他的愤怒被伤心和忧虑代替。
他是真爱着自己的父皇的,作为唯一一个留在皇帝身边长大的皇子。他享受了父皇所有的爱和呵护,当然也有严格的教育。
但是,这没有损害父皇在他心目中巍然高大的形象,而现在,象山一样高大的父皇,象天一样威严的父皇却……
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呢?父皇还没有去,但他头上那一方荫蔽的天空却似乎发生了改变!
自己七岁立储,本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昨天那一幕……
悄悄地不为人知地动了动酸麻的双膝,他眼角的余光还是冷冷地扫着殿侧的那一堆人。那里,是他的八个哥哥。
不知那些凌厉的黑衣杀手是那一个哥哥的杰作?刘彻暗自思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回不来,最高兴的必然是他们。
那么,在这次事件中,命自己出行的太后和这几个哥哥之间,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如果,太后在这其中插一手的话……
刘彻心中一阵寒意涌来。他的眼光瞟向身边的其余的人。
在他的旁边,和他平行而跪坐的,还有四个女人:
头发花白,但跪坐之资仍然肩背挺直不怒而威的,正是自己的亲祖母窦太后。一个连父皇刘启都十分忌惮的女人。
然后略微退后一点的,是端庄温婉的母亲王皇后。
在王皇后的后面,四十来岁,虽然在这沉重的时候仍然珠光宝气,脂香粉浓的,是刘彻的姑母,他妻子的母亲馆陶长公主。长公主旁边,那个美丽而眉宇间带着任性的年轻女人,正是刘彻的妻子,太子妃陈阿娇。
这些人都是自己十分亲近的人,但这些人也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除了太后,其他三个人应该是希望自己的登基的。而太后……虽然不动声色,但刘彻心里跟明镜似的。
回转眼角的余光,看着父皇床榻边的朱雀灯,灯影下自己的八个衣冠齐楚的兄弟。刘彻忽然感到自己的孤单和无助。
如今那个全心支持自己的人已经倒下了,自己的面前是什么呢?
咬咬嘴唇,他倔强地想:“好吧!无论是谁和谁联手,无论是什么样的目的,现在,他们都失败了。那么,只要我顺利地当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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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御榻上昏迷了很久的刘启轻轻动了一下,王皇后慌忙向前,轻声呼唤道:“皇上!皇上!”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听见皇帝微弱的有气无力的声音:“笔……笔墨……伺候。”
早就在殿外跪候的丞相卫绾和太史令司马谈迅速前趋,跪在了御榻之前,太子刘彻和窦太后中间。
皇帝的声音很低微,很吃力,但是仍然努力调动着自己濒临散乱的思维,一字一字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他说一句,卫绾重复一句,司马谈记录一句,断断续续,有几次,都以为下一句皇帝便说不出来了,但是,作为君主的意志支撑着这个病弱的皇帝在努力深吸几口气后,又颤悠悠地开始艰难的讲述。
遗诏和所有人心里的估计没有多大的出入,皇太子继位,尊皇太后窦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但是,对于年幼的皇帝,则要求“以仁孝为本,遇事多请教太皇太后和皇后。”
遗诏终于整理完毕,卫绾恭敬地对着临危的刘启大声朗读了一遍。读完后刘启却没有半点声息。大殿里一时死一样的沉寂。
“皇上!皇上!”卫绾低低地喊。
仍然没有回音。
刘彻惶急地直起身子。伸头向父皇看去。
刘启幽幽吐出一口气,枯瘦的手动了动:“彘儿,彘儿。”
刘彻一把握住父皇的手,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父皇,儿臣在这儿。”
“彘儿,”刘启的声音细不可闻。混浊的眼睛却看着这个他最得意的儿子,满是怜爱。
“彘儿,……你天资聪颖,能够做个好君主。……只是……”
想要给儿子一些忠告,但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嘴唇费力的嗫嚅了一阵,终于清晰地吐出:“彘儿,……作为君王,最重要的……是……是用人,……用人的时候要知人,……还要敢信人。用了人还要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什么时候不用。然后……”
(“人不患其不知,患其为诈也;不患其不勇,患其为暴也。——这是景帝原话,作者改了一下意思,好和本文的故事呼应。)
说未完,气息微弱的皇帝已用尽了全部力气,头一侧,手紧紧握了儿子的手一下,便慢慢松开了。众人看时,已经一动不动。
刘彻大痛,狂唤:“父皇!父皇!父皇!——”
西汉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正月甲子日,大汗朝第四代皇帝刘启驾崩。谥号“景”,史称汉景帝。
太子刘彻继位。就是后来的汉武帝,但“武”也是他死后的谥号,在他活着的时候,是没有这个称谓的。他和各代君主一样,在生的时候,只有一个称呼:“皇帝”,或者“当今天子”。
于是,当今天子刘彻,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丧父的哀痛,便卷入了另一场权利的明争暗斗中。
年轻的皇帝,忽然发现,以前的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不仅是居所华丽的改变,也不仅是朝臣对自己的称呼,而是,有的东西,你在这个位置看它,它是一种道理,一种理由,可是,当你改变一个身份时,那个东西也会相应的发生改变,变得完全和当日不同。
就像自己那天被袭的事件。当时,愤怒和痛恨,恨不得立即追究出主谋,然后千刀万剐以泄其恨。但是,等自己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才发现,无从追究也不能追究。
王太后语重心长地话还在耳边:“皇儿,水至清则无鱼,你初登大位,要的是人心,是朝局的稳定!”
皇帝虽然年轻,但是并不幼稚。于是,在本应该复仇的时候,他大肆封赏自己的几个弟兄。与他们分外亲近。而这些年长的哥哥们,则更是表现得恭顺亲热无比。皇帝和他们似乎在向全天下演着一出兄友弟恭的戏。
和每个期盼着大展宏图的少年一样,在刘彻的心里,总有一天,他能够真正的君临这一切。能够将这个“女人裙裾下的王朝”——从吕后开始,似乎每一代汉帝都或多或少地受制于某个女人——变成一个真正的大汉霸业。
但是,现在他知道,吃饭得一口一口地吃,喝水得一口一口地来。作为被皇帝亲手抚育的的继承人,他比谁都明白隐忍的作用。
“ 朕会改变这一切的!”他想
白天,在朝堂里,与那些人亲密无间。那些人向他下跪,三呼万岁,颂扬着他的年轻英明。然后,说很多很多亲热的话,进贡很多很多的珍奇。然后,等那些人一走,他便微笑着将那些吃啊穿啊的东西赏赐给身边的人;说他们累了,说他们伺候先王的时候劳苦功高。
只有在夜里,连那个跋扈的女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候。刘彻才会看着铜镜中一身冕旒的自己,喃喃地嘲笑自己。
“我真是虚伪!不,是朕,朕真是虚伪!”
他紧紧地攥紧的拳头,会把手掐出一点点白印。
每天,当他看着那些小黄门,用银针在每一个盘盏间仔细试探,用小银匙每样食物都舀一点,让旁边的“试食者”吃下。确认无误之后再捧上自己面前。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长安城外那堆金红的篝火,那两块焦香的菜饼,还有那张暖暖的马褥子。
是的,还有卫青!
而这些,卫青是根本不知道的,因为他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出于一时同情救下的,竟然,是当今天子。
卫青
其实,当说出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时候,他自己也不全然是理直气壮的。因为,卫青根本就不姓卫。
他原本姓郑,至少他父亲姓郑。
但是,他父亲的妻子,那个肥壮的女人从来都不承认这点。当然,有个私生子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每逢那个女人对他又打又骂的时候,他那个胆小懦弱的父亲从不敢开口为他说半句话。而当那几个异母兄弟对他百般欺辱的时候,那个所谓的父亲只是畏缩地站在一边,不敢上前帮他一次。
父亲不敢让他姓郑,他也不愿姓郑。因为,他模糊记得,自己童年还在母亲身边时,那三个美丽的,对他很好的姐姐是姓卫的。在那座大大的府邸中,人们叫自己的母亲——卫妈妈。
所以,卫青坚持——他姓卫。
所以,他宁愿选择远远地离开这家姓郑的人。
那个肥壮的女人,从欺辱他那里觉得不足以解气以后,就把他当奴仆看。从十岁开始,他就被打发去山中放羊。穿的是旧衣,吃的是糟糠,住的是四面透风的草棚。但是,只要能够离开他们,再苦再累他都愿意。
十岁开始,到十七岁。整整七年,他在那座荒凉的老山上放了七年的羊。
当然,要不是梁夫子,他可能根本活不了七年。
卫青还记得十一岁那个很冷很冷的冬天。下了几天几夜的雪以后,在山上的草棚终于被雪压垮,无家可归的他裹紧身上满是破洞的旧棉袄,忍着透骨的严寒,在大雪中一步一滑步行十多里,等到达郑家时。手脚早已僵硬得没有半点知觉。
在郑家门外,他拼命喊门,没有人应;拼命敲门,也没有人应。那冻得失去知觉的手上的裂口,又被撕开,红红的血渗了出来,滴到了脚下。终于,郑家的一个儿子裹着厚厚的羊皮袍子,缩着脖子来开门。打开门,一看是他,“哐啷”又关上了。里面传来那个女人的问话:“儿子,是谁呀?这么大雪天的?”
那个儿子闷闷地答道:“没别人,一个要饭的。”
里面“哦“了一声就没声音了。隐隐传来:……“别理他!”“是那个贱种!冻死最好!”……
他无力地蜷缩在门外,泪水被寒冷的北风冻在了脸上。
过了很久,天已经快要黑了。门再次轻轻地“吱呀”一声打开,那个懦弱的黑影悄悄摸了出来。悄悄塞了一个包袱在他怀里:“给你,走吧!回山上去,这里呆着,会冻死的!”黑影缩回去,门再次“吱呀’地关上。这次,再也不曾打开。
父亲出来的时候,卫青想告诉他,自己在不在山上,都会被冻死的,可是,脸颊被冻得发木,舌头也不灵活了。话始终没有出口。父亲走了,他紧紧抱住面前的包袱,那是两个热馒头。
馒头的余温支撑着他,他努力爬起来:就是死,我也不死在这里!他跌跌撞撞地顺着回山的路走着。麻木的身体和麻木的头脑连平衡都成了问题,只有两馒头的余温暖着他的胸膛。可是,那两个馒头很快就在他怀里冻成了冰坨。然后,他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过了很久,眼前似乎闪着红红的光,温暖的光。一口热热的水,从口中灌下,口中到肚腹,被烫开一条窄窄的路。那口水,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就自己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满面伤痕的男人。那个人,就是梁夫子。
不知道梁夫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梁夫子从哪里来。反正,那个冬天,卫青多了一个师父。
梁夫子是个很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