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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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正伴在皇上身边陪他静看夜空绽了满当的斑斓烟花,一侧眸子便与安晴天猝不及防的再次相会。
岁月的风霜在我们之间铺陈成了厚冗的哀黄色积尘,一年多了,再见之时方才觉得似乎已经极久远,却还偏生觉得又似乎并没有那么久远。
安总管还是昔时那副沉稳内睿、言笑不苟却冰漠的更显俊美的夺目模样。他是带发修行,除了眉目间沉淀下来的深深浅浅禅意、梵香的佛家气韵,以及那原本的一袭玄金衣袍换成了粗布豆色长衫之外,其余的一点儿都没有变化。
我不禁开始感叹岁月对他的优待,感慨坦缓又从容的流光不曾在他美玉样的姿颜上落下颓败的痕迹,反倒经了沉淀下去的鬼斧神工精准雕琢而愈发英挺魅惑、光芒吞天噬地!
陛下的心情在见到他的安卿的这一刻,由原本的慵懒偏怅而变得甚是开怀。他将他颤巍巍的扶起来,端正了姿态比在眼前直直相顾,颔首沉眉间没忍住咳嗽了一阵。
我忙过来为皇上抚胸顺背平息喘气。这些年皇上的身子骨已被诸多事务掏空的单薄如笸,我已习惯衣不解带的时时照顾,他也习惯了我不离身的贴心照拂、一刻都再离不开我。
在我一阵顺气之后,皇上的声息渐渐平缓过来。摇了摇头浅浅笑言:“朕身体这底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却有如释重负的一叹声,十分不合时宜。我才欲开言抚慰,又见他侧目瞧一瞧我,轻描淡写好似在开玩笑的一句,“朕有一朝走后,爱妃……留一个如此年轻的太后在朝,朕,可如何能安心啊!”
“啪”地一声。不待我回神去辨皇上话儿里的意,一声重物坠地的尖锐之声忽地漫溯耳廓。
我循声侧首,见安总管……不,是善安法师原本捧在手中、转动祈福的那只微型法经筒,在皇上方才话起音落的同时掉到了地上。
镀金银的八角形筒身上附着的掐丝并泥绘莲花祥云,被一阵沉水香雾霭遮迷半边,兜转缠连、迷蒙模糊,难以清明。
而善安法师眉目如素,面色平和,只是一双坠了辰星的眸子比之方才愈发沉淀,仿佛梵音佛禅之大智慧沉入其里、十分渊博……
迎新辞旧的宫宴是摆在地位尊崇的御龙苑里的,手笔之大气、气韵之恢弘,便是连一极细微处都极具匠心独运之精巧华丽。
宴会很热闹,歌舞升平一片安乐。似这般的大型宫宴素来便是歌舞升平歌功颂德,看得多了便连最初时一份恍恍惚惚的期待感都跟着消泯了干净,反倒觉得不如尽早安歇了的好!
月色倒是很清澈,明亮妩然、时又离合,像水一样,倒是把人映得可喜。
我与善安法师分别坐在皇上的左右两边微偏下首的地方,位置持平相对。
安晴天一晚上的神情都不大对,似有重重心事萦绕心田、辗转难散。我亦觉头脑木木顿顿,坐得久了、看得乏了,又不好早早离席而去,只得那么陪着伴着生生挨到了大半夜。
谁想次日新年的第一日,善安法师忽地向皇上提出,他要还俗!
他颔首沉目,口吻间的真挚非常、关切有加饱含尽致。他道:“臣承蒙陛下知遇之恩、照拂之情久矣。时今陛下的身子不如从前那般硬朗受用,臣是必定要留在陛下身边躬身伺候方可安心。”
面着如此突兀又显唐突的要求,皇上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兀地笑起来,有些莫可奈何的摇摇首道:“安卿到底还是以前的安卿!还是那么的随性,一点儿都没有变!”
他允了,允安晴天还俗,留在身边伴驾服侍。
安总管来看我。在入夜的时候。
皇上已经睡下,他此刻的身子已经再驾驭不了勃发的雄心,一代天之骄子距离那个最终最终的旷古沉寂的时日,眼看就要不远了。而我则回了长乐宫,对着满天幻明幻灭的星宿,着实了无睡意。
再面着披星戴月站在我面前的安晴天,我早已不再如经年那般的剑拔弩张,只因我的心性早磨平了坎坷的边角,再没了什么情绪。
他看着我,沉稳的眸光透着一脉微微的殇情,但是很淡:“今非昔比了……”勾唇薄展一笑,复而一叹,双手负后默然而立。
呵,当真是今非昔比了……一如莲花,花即是心、心亦独花。心本无尘,何来有尘;心若有尘,尘本是心。一花知世界、一叶辨如来。大千世界原不过是一场无中生有的空妄!
千百年来,如是如是。空空者仍是空空,芸芸者仍是云云。
我没言语,亦不曾叹息,一双眸子往他身上缓缓凝过去:“谢谢你。”不高,却沉。
他甫一愣怔,旋而似乎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负在身后的手垂到了身体两侧,笑了一笑:“没关系。”
他坦言自己当年出家是假,离开后宫纷争、暂避一阵才是真。他当初的离开并非因为我的嘲讽侮辱,他不在乎那些,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那一个人的安好……
即便已经这么久了,但当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会有感动。
当日他离开,是因为我已有了足够应付纷争繁冗的资本,是因我的根基已经极深厚。直到眼下我就要应付不了即将呼之欲出的大时局,他在这个时候复又还俗回到了我的身边。
“只因我帮着娘娘你做了许多事,若不暂避一阵,恐被人盯上,再牵连着害了娘娘。”他即而补充。
是的,最了解安大总管的人兴许不是我,一定不是我……是皇上。皇上说他的安卿没有变,委实当真的没有变!他还是这副淡然清漠的模样,佛家的禅宗风骨丰富了他的内心,却没能在短时间内磨圆了他的这层无法出世、又似已经出世的清漠寡味。结成冰的水变不成经年不冷的温泉,习惯了独自领受一切的人也做不到什么话都毫无保留、倾诉干净吐个痛快。
“只怕不止这些吧!”我明白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还俗,但我不急着拆穿他,如是浅浅的徐问。
他错目,新换上的月白色疏袍在不知何时无了月色的寂夜里,合着风儿柔软的经纬左右晃曳,似飞若扬极是美得凄楚动人:“就是这些。”他滴水不漏。
我兀地被他做弄的急了,许多年不曾有过波澜的一颗心在这一刻,还是被他极轻易就波澜过了整个轮回四季,没禁住蹙了柳眉徐碎疾声:“时今皇上的身子骨……”又觉这话儿大不敬,便抿抿唇兮,绕了个弯揭过去不提,“你怕我有事,故你回来了。”喉咙还是一哽,如织心念不由我掌控。
他一如坚冰,便是连半分面色都未见有恍惚:“娘娘多想了。”沉了双目,对着我颔一颔首。
我就知他会是如此!没有言语,敛眸深深,兀地心里一空、即而一满,全无主意。
第一百七十一话 殊途同归·天机造化尤可悲
皇上到底没有迈过这个年头。
永庆二十八年,十二月,冬,无雪。
永庆帝驾崩,享年四十五岁。
永庆帝李恒晟,一十七岁登基,在位二十八年,留政绩无数、传奇无数。西辽国鎏金锻银的史册,会永远记下这位伟大的帝王,使他隽永、使他深刻、使他成为泛黄丹青史书上寥寥几行冰冷的水墨。
一如落叶再美丽繁盛到了头也要归结于尘泥的怀抱,这是每一位帝王甚至每一个人都所不能避免的事情……没有叹息,做做弄弄一世苦旅,终究只得这么一个大释然。
皇上临终留有圣旨两道,一明一暗。
明是将皇位传于唯一的儿子,皇长子李pán,不日登基。
暗处那一道密旨,是宸贵妃霍氏……殉葬。追封皇贵妃,赐字“淑贞珍毓”,以皇后礼陪葬帝陵主墓。
……
这个消息是倾烟自皇上身边儿人那里探听到的。我得知的时候,专负责传此密旨的安总管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我。
风吹过,无雪的初冬空气刮在脸上多少有些涩疼。而春风浴距我此生来说,诚然已经太遥远太遥远,遥远到遥不可及……
我的心境很平和,似乎只是听到什么关乎天气阴阳、亦或院里牡丹绽放或者凋零这等闲闲然的小事情。这么多年的人世聚散都经历过了,再经历眼下这与相伴多年的皇上的离别,我的心境与态度自然可以坦缓不惊……他叫我殉葬陪他,早知道的,早便猜到早便明了在心的,不是么?
我明白,安总管明白,谁也都明白。
没什么好怅惘,更没什么好哀怨不平、忿郁怯怖的。我不恨皇上,我了解也体谅他为君者的诸多顾虑,便是一死都无法彻底放下这凡尘俗世中的诸多劳神费心,他未尝不是我们当中最累最苦的那一个,他担心自己转身之后我与安卿把持朝政、至新君大权旁落。即便他放心我们二人,也不放心如涉水、不由人的朝局与情势。
其实将我与安总管一并带去陪葬,才是最稳妥的一个举措。但皇上念着多年情义舍不得如此,他要把阴霾控制在最小,故最终决定我与安卿必去一个。
却,即便是安总管去了,若我还在世上那便仍是个隐患。因为皇长子一早就认了我为母亲,他一登基我必为太后,留一个如此年轻的太后在朝,能够成为我的势力、亦或拿捏我成为自己势力的,不见得只能是安总管。而若我不在了,安总管一个内臣就不好被拥护成事,一些不安分的臣子委实寻不到合适的人来驾驭他们不安分的心。故我绝对不能留着。
皇上这样的担忧也是我早几年前便忧过的,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样的决定于我而言是极欣慰的。如此,我是心甘情愿的……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无言,甚至无情态。一如一条路终究有要走到终点的最终时刻,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若凡更新组 手。打 s。h。o。u。d。a8。c。o。m)
生生死死,不过如此!
安慈敬哀皇后(永庆帝发妻宇文皇后)去得早,按理儿讲究个入土为安,且又是陪葬在贞惠聪武皇后(即宇文皇后姨母萧太后)身边,时今再刨开了陵、与皇上行合葬大礼委实不妥帖。
于是,我这个被追封的淑贞珍毓皇贵妃,成了帝陵里伴永庆帝李恒晟永久长眠的唯一一位妃嫔。
呵……
李恒晟,生前我不是你唯一的女人,甚至不是你最爱的女人。但是死后,你我却要彼此相对,唯一相对,直到永远……多么做弄?
造化嘲弄,嘲弄如斯,又因了那一早的钦定而顺势如斯!
往事浓淡,色如清,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
大起大落噶沉,繁华过眼历事百态,心境便再也起不了一丝儿的大波澜。即便我时今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年景,却有一颗苍老至七旬老妇的心。
我只求速死,只求解脱,尽早结束这样一段荣耀过也挫败过、快乐过也生不如死过的人世苦旅。我没什么可挂碍的、也没什么可留念的,这样甚好……
我去看皇长子,我的儿子,此生此世我唯一的孩子。
二月的风很清索,但内殿里的景物却不显萧条。
他已经成长为一十九岁的少年,亦或者说似他这个年纪已经取缔在男孩儿与男人之间了。他出落的很是精英秀气,轮廓肖似他姿容上乘的父皇、神韵活脱他娴静缜密的亲生母亲。又不知是不是这么些年跟在我与安晴天身边的缘故,眉梢眼角的那一抹混成气质,竟也有些若了我的似水纯净、安晴天的沉稳内睿。
见我一路施施然静静走进来,他颔首一笑,灿若星辰的明眸里烁动着光波一捧:“母妃。”他对我行了个礼,旋而起身亲昵的抱住我的双肩,“次月改元,儿臣便登基了。您就是皇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