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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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佩,这一动,你会很需要钱,”金超从西服口袋里掏出钱夹,取出前两天领到的奖金,“这里有三千元,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吧!”
金超把钱放到茶几上,纪小佩连忙推辞。纪小佩触摸到金超的手时,感觉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最终还是没有推辞掉。金超显得异乎寻常的执拗,好像如果拒绝他的好意就会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一样。纪小佩把钱捏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小佩,”金超诚恳地说,“我不是事先准备的,身上刚好有这些钱,留下吧。”
纪小佩下意识看了厨房一眼,把钱装到口袋里。
金超站起身子,说还有事情,向小佩告辞。小佩好像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纪小佩的父亲和母亲走出来挽留他:“菜都好了,为什么还要走?”
金超说他还有事情,急匆匆要走,显示出某种慌乱。
“我送你。”纪小佩轻声说。
金超没有拒绝。
纪小佩把金超送到楼下。外面很喧嚣,二环路上的汽车声形成雄浑的声浪,甚至让人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汽车尾气味道。一些老人聚拢在路灯下面下棋,起了争执,很喧闹。被居民豢养的狗们相互追逐着,一些小孩子混杂其间,大呼小叫,跟它们一起跑到草坪上,热闹非常。
金超站定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下面———从这里就能够拐到小区外面去了。
金超简短地对纪小佩说:“别送了,小佩。”
纪小佩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金超。
金超已经决定不再说什么,扭过头,走了。
纪小佩远远地看着他消瘦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哽咽着一个坚硬的球状物体,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第十五章 是结束,也是开始
权力是一个人或一个集团成就和毁灭另一个人或者另外许多人的一种力量;权力的所有者是能够成就和毁灭他人的人。苏北和金超一起成了被权力成就和毁灭的人———这次成就的是苏北,毁灭的是金超。
星期五下午四点钟,连续失眠将近一个星期的吴运韬打电话给苏北,说:“今天下午开了党组会,研究了直属单位的领导班子问题。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也做了调整,调整的结果是这样的:金超调到东方印刷厂去做党委书记,由你来主持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
苏北捏住话筒,什么都不说。
自从那次吴运韬到他的办公室里来过以后,苏北已经预感到这个世界有可能展现它不严肃、甚至是极为无耻的嘴脸,然而,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它的时候,他的灵魂仍然被一种强力猛烈撞击了一下,与此同时,一种振聋发聩的声音在空漠的灵魂世界里尖锐地嚣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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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
“哦,我在听。”
吴运韬还说,为了加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发行工作,决定从系统外一家出版社调来一位叫石振国的做副主任。他特别强调说,石振国是廖济舟推荐过来的,在发行工作上很有经验。
“具体事情,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谈。”
“好。”
放下电话,苏北坐在打好捆了的书上,呆了很久。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已经下班,只有夏昕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小楼静得空旷。那种剧烈的嚣叫渐行渐远,消失在灵魂世界深处了。他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被一种东西侵蚀和遮蔽起来……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到受伤的灵魂在淌血,却并不感到疼痛,相反,一种肉体的舒适感和精神上的愉悦感隐隐地弥漫开来……
王岚终于无法忍受体制束缚,决定脱离它。
她如愿以偿地在东北一家以出版畅销书为人所瞩目的出版社挂了副总编辑的职务,实际上,她的机构不在这家出版社体制之内,仅仅是这家出版社的合作者,名为“某某某出版社北京工作站”。他们有独立的选题策划和发行销售权,投资和利润的分配均为三比七,出版社三,工作站七。他们推出的第一本书正在像风暴一样席卷图书市场。
王岚约苏北出席在一家高级酒店举行的联谊酒会。在这里,苏北看到几家著名出版社的老总和很有实力的书商。
王岚把他拉到一边,说:“你这个愤世嫉俗的人,一定在诅咒我的堕落。”
苏北真诚地解释说:“没有没有,王岚,真的没有。”
“我在开玩笑。”
苏北也笑了。
“我们总是在说服对方的时候说服自己,或者在说服自己的时候说服对方。你知道吗?你上次说的话,我认为非常适合我现在的情况。我不能不做选择了,否则,我会在那个酱缸里沤死。”
“我希望你好,”苏北说,“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王岚。”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苏北直视着王岚。他在想要不要说出他的犹疑———他现在处在两难之中。任何一种选择都将付出代价。他不知道该怎样做。这也许正是他要来见王岚的原因。他总感觉王岚能够帮助他确定某种选择。
王岚坐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北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岚沉思着,间或向旁边的某个人点头微笑,笑容转瞬即逝。
“如果我做出接受的决定,”苏北说,“你会嘲笑我的堕落。”
王岚没笑。
“苏北,你比我更有经验,你应当能够判断这里面的政治机谋。我觉得还是要多想想。知道吗?我觉得不好,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权力能够给人很多东西,但是也能够让人失去很多东西……我什么都不能说,苏北,这是一件大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等我电话好吗?或者我们再约一个时间?”
“我等你的电话。”
实际上,苏北基本上做了决定,他只是不想直接告诉王岚。并不是害怕王岚诅咒他堕落,而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他第一次承认,权力对他的诱惑是那样难以抗拒,以至于连后果都置于脑后,让自己相信能够解决碰到的任何问题。
……
那天晚上,在王岚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房子里,苏北和王岚约定不说任何让人烦恼的问题,把自己还原为本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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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度过了一个激|情澎湃的夜晚。
本初意义上的人竟然如此幸福,人生竟然如此充满诗意,生命竟然如此激昂……这一切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是怎样丢失的?———当苏北用肉体感知王岚的存在、在天鹅绒一样的感觉之中缓慢地飘摇的时候,一个细微的声音这样发问。
但是,他不愿意被打扰,他就这样让自己缓慢地飘摇,缓慢地飘摇,好像融化在了广漠的宇宙之中。
苏北了解到了Z部党组做出决定的细节。就像为把他自己安排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常务副主任感到震惊一样,他同样为把金超安排到东方印刷厂去做党委书记感到震惊,他认为这样对金超极不公正。
金超从走出学校大门开始,已经搞了八年文化出版工作,他的一切经验和知识的积累都是出版。目前的这个安排,简直等于用暴力剥夺了一个人最有价值的部分。这样的结局对金超来说显然太过分了。
书生气十足的苏北开始在他的《札记》里分析这里面的缘由。
正如他从来都认为的那样,Z部党组完全不了解直属单位的经营管理情况,完全不了解直属单位领导班子的工作情况,完全不了解直属单位领导班子成员素质状况。
造成这种局面的全部原因就在于某种设计上的缺陷:党组对下情的了解,事实上只有主管领导这一个狭窄的通道,万一这个通道发生扭曲,那么,党组的判断和决定,就不可能不发生扭曲。
要理解这里面的奥妙,不需要多么高的智力。
好像是孟德斯鸠说过: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不管干部考察的程序设计多么精致多么严谨,事实上都消解在了权力结构的传动过程之中,造成了干部考察机制的空转!一个到下属单位进行干部考察的人事部主任,不可能违拗吴运韬的愿望行使所谓的工作原则,因为,吴运韬是这位主任的权力来源,至少是一部分权力来源。
人事部主任最重要的素质,是要能够在领导者不着一言的情况下领会领导者的意图。这方面,周燕玲是一个佼佼者。或者换一句话说,任何一个站在这个位置的人都是佼佼者。在这种情况下,吴运韬的意志就会成为没有任何力量和因素能够限定的东西,它能够导致吴运韬期望的任何结果。
至于这个结果是不是有利于正义和原则,是不是体现了邱小康对他倡导和从事的事业的发展,吴运韬不关心,党组其他成员不知道,邱小康不了解……于是,事情就成了目前这个样子。
生活演变为卡夫卡式的荒诞是不需要很多缘由的,它好像先天地具备这种荒诞的基因,稍有不慎,它就冷漠地把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荒诞横亘在你面前,让你哭不得笑不得。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和金超都是约瑟夫·K。”苏北在《札记》里说。
苏北并不是在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这是因为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介入了情节,这也是他内心极为不安的原因之一———如果这荒诞来源于吴运韬的选择,来源于吴运韬的意志,那么,苏北就无法回避他的辞职信件在吴运韬心理上发生的影响,而因为这种影响促使吴运韬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伤害了一个苏北最不想伤害的人,这个人就是金超。
一种对金超的歉疚感,随着事情的发展像潮水一样在苏北的心中漫延了开来。他不知道该对金超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就像一个被宣判了的人,徒然地等待着强力的一方把自己送到什么地方去,同时眼睁睁地看着金超被送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吴运韬打电话给金超的时候,金超正在面对一个信封发呆。
纪小佩把三千元钱退还给了他,有一个简短的附言:金超: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收这个钱,它会使我非常不安。我们在走向生活的时候都没有学会怎样生活,所以,对过去的有些事情,我总是免不了去想如果现在让我们来处理,会不会好一些。现在,无论你还是我,总算是知道生活的真实面目了,我们知道了该怎样对付它———在这方面,我一直认为你比我更清醒也更有力量。我明天就去美国。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纪小佩金超不知道信上都说了什么。如果在说他们的以往的爱情与婚姻,他认为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为什么要去谈死亡了的东西呢?它会带给我们什么呢?如果是在谈我们所处的社会生活,也没有必要,我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路,并且已经走了那么久,就连彼此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我们会有怎样相同的见解呢?你现在认为我对生活有比你更清醒的力量,恰恰是在这时,我感到了生活是那样沉重……你把话说大了,难道我们真的知道生活的真实面目了吗?真的知道吗?不知道,至少是我完全不知道。我曾经认为自己已经征服了这个世界,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我不过是蹚过了一个河沟,当我以为到达彼岸的时候,我才看到我所面临着的汪洋大海。生活的面目不是那样好认清的。比如现在,他就感觉有一个巨大的事实在运转,他不知道那个事实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