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魂-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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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他腰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
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家“万隆”客栈落脚。
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过一番思虑了。
梳洗用餐毕,换了一身绛紫色湖绸紧身衣裤,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将那色泽斑驳的古剑系在腰际,又将三个药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怀中,唤来店伙计,交代了一番,然后装作游客的模样,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盘算过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风云际会一般,“九阴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华五叫他注意“几个异族人”,如果“几个异族人”也有掀风作浪的意图,那便共是三起人,再加薛娘主仆,贾嫣师徒,以及他自己结识的“金陵五公子”。设若摆明了干,必将是哄动武林的一桩大事。
不过,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仆如果听话,必已远扬,贾嫣师徒的“姹女教”尚未开坛,目前当不致于轻易地表明意向,而“几个异族人”行迹未见,“玄冥教”不过两个“仇华”及其属下而已,眼前这一仗暂时打不起来,便是打起来,自己的力量也嫌单薄。
他虽佻达,却不莽撞,几经思虑,觉得有几件事必须先做:
第一:所谓“几个异族人”究竟是何来路?企图何在?目下在何处落脚?人数究竟有多少?
第二:蔡昌义的行踪必须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阴教”所掳,应该先救人,然后设法与“金陵五公子”聚齐。
第三:“九阴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庄院?自己走了以后,她采取何种行动?她曾传谕通知“玄冥教”的人会商对付他们华家之策,眼下的情势又如何?
第四:他对司马长青的案情,大体上固然已经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语焉不详,譬如碧玉小鼎为何会被“九阴教”教主盗用,“九阴教”教主又如何与“玄冥教”的人勾结行凶等等关键,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见一见“玉鼎夫人”,或是与贾嫣师徒恳切地谈一谈。
因之,他投店,他漫游,一来是避免为“江南儒医”招来祸患,二来也是为了隐秘行踪,保持行动的灵活。
他更为几件必须要办的事安排了次序:
想见“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觉。
目前以追查“几个异族人”为宜,顺便亦可逛逛金陵,留神一下“金陵五公子”可曾无恙归来?其中包括蔡昌义在内。
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间,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步漫游,东张,西望,来到了江干下关。
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会,也是水陆码头。下关一带,车马不绝,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镖局多、客栈酒肆多、茶楼楚馆多。
这下关一带,其繁荣不下于城内夫子庙,大街之上,除了商贾行旅,船夫脚衙之外,到处可见高一头、阔一臂、横眉瞪目的好汉,这些人横冲直闯,斗殴滋事,如同家常便饭,公门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视若无睹。
华云龙在那熙来攘往的人丛中转了一转,不见特殊扎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楼踱了过去。
一个茶博士迎了上来,哈腰打躬道:“少爷请,楼上有雅座。”
华云龙将头一点,登上二楼,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动桌椅,阿谀道:“嘿嘿!这窗口面临长江,空气清朗,比雅座更好。
爷!您喝什么茶?”
华云龙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干笑一声,道:“您老来自滇边吧?嘿嘿!其实‘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龙井’。‘龙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爷,您老泡一杯‘毛尖’试试如何?”
华云龙目光一抬,笑道:“你对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爷夸奖。”
华云龙脸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这这”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这什么?普洱缺货,是么?”
茶博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货,爷海涵。”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货,何须饶舌,你倒很会做生意。”
茶博士满脸通红,垂目道:“大人不记小人过,爷见谅。”
华云龙轻轻挥手道:“去吧,随便什么茶,我都喝啦!”
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说话,抬目一楞,随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楼而去。
这一刻,楼上的茶客均纷纷向他望来。
一者是他劲装佩剑,体形伟岸,目光熠熠,英气逼人的缘故,再者,为了选一杯茶,他竟调侃了店伙一顿,旁人只当他寻事惹非而来,因之格外惹人注意。
须知白昼饮茶,大半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这种人不但喜欢起哄,而且专门好称英雄,强替别人出头,美其名曰谓之打抱不平,不料华云龙随和得紧,仅是打个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
华云龙气派极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赏那浩瀚的江水、往来的船只。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个清朗声音道:“嗯!此人英气朗朗,神仪内蕴,是个内家高手。”
粗哑的声音又道:“如能得他相助,那就用不着悄悄的回去请人了。”
清朗的声音低声斥道:“三弟莫非糊涂了?咱们与他既无一面之缘,又不知他的底细,你怎会忽然兴起这种念头?”
粗哑的声音低声一叹,道:“救人如救火,咱们已经耽搁一天了。”
华云龙虽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为而来,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漏。
他出身云中世家,生就一付侠义心肠,蓦闻“救人如救火”,心中不觉一震。
就在这时,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茗,他回过身来,啜了一口,趁机朝那声音来源望去。
但见茶楼一角,面对面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其中一人虬须绕腮,颊上老大一条刀疤,另一人体形瘦长,眉心一颗黑痣,两人同是短装打扮,身带兵刃,但却风尘仆仆,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
他朝两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来。
华云龙并无以貌取人的习气,目光一触,顿时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若不见弃,何不移驾一叙?”
因为一句话,已激起侠义的心肠,他竟忘怀了此行的目的,主动招呼别人了。
两个汉子犹豫了一阵,终于端起茶具,走了过来。
瘦长汉子抱拳一拱,道:“区区骆振甫,这位是区区三弟,姓马名世杰”
华云龙还了一礼,肃容道:“在下白琦,两位坐下谈。”
这是他暗中的决定,凡遇未明底细的人,一律暂用假名。
骆振甫与马世杰道了“久仰”,分别在他两侧落坐。
华云龙开门见山,接着问道:“在下听两位兄台言讲‘救人如救火’,但不知何人有难?因何有难?若不见外,在下愿闻其详。”
此话一出,骆、马二人面面相觑,不觉愣然。
华云龙“哦”了一声,微微一笑,又道:“在下鲁莽了,在下理该表明态度,以免二位见疑。”
骆振甫暗暗忖道:怎么回事?看他内功精湛,无疑是个一流高手,却又这般率真,好似了无江湖经验,讲话毫不考虑。
马世杰性子较急,赧颜接口道:“哪里,哪里,区区兄弟低声讲话,不想竟为白兄听去,适才怔愣,乃因事出意外之故,倒惹白兄多心了。”
华云龙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马兄何妨坦直说明内情,倘使不悖于道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自当略尽绵力。”
这又是缺乏经验之谈,纵然欲明内情,也没有这样讲法的。
骆振甫心中嘀咕,表面却是喏喏连声,道:“是,是,咱们兄弟,正想仰仗白兄之力。”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事情是这样的:在前几日,咱们兄弟三人,相随一位朋友有事西行,不料行至凤阳地面,突然遇上一批衣着怪异的人”
他讲话拖泥带水,华云龙颇感不耐,眉头一皱,道:“骆兄讲话简单一点。”
骆振甫赧颜一顿,马世杰接口说道:“二哥,我来讲。”
脸庞一转,目注华云龙道:“咱们是去找一个人,殊料直到凤阳,仍无一点眉目,也是咱们那位朋友内心焦急,见到迎面来人,上前借问一声,讵料那批人一听咱们要找之人的姓名,顿时便与咱们打了起来”
左一声“朋友”,右一声“要找的人”,讲来讲去,始终未提两人的姓名,华云龙听得满头雾水,截口问道:“你们那位朋友是谁?要找的人又是谁?”
马世杰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大不放心。
华云龙恍然大悟,悄声道:“这样吧,沾点茶水,写在桌上。”
骆振甫似有阻止之意,马世杰却是将头一点,当下食指沾水写出了三个字——华云龙。
华云龙蓦然见到自己的姓名,不觉凛然一震,但未来得及转念,马世杰已复写出另外三个字——余昭南。
华云龙如遭雷击,失声叫道:“什么?余”
突然警觉隔墙有耳,叫唤不得,硬生生忍了下去。
同一时间,马、骆二人也是一声惊呼,道:“你”
华云龙眼望二人骇然之状,心知他们误会了,于是歉然一笑,道:“两位兄台幸勿见责,在下正是华云龙。”
马、骆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顾,似乎仍难置信。
华云龙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阴教’教主所劫,昨夜脱险归来,曾经见过余老前辈,虚名相见,也是逼不得已。”
他这样一讲,二人信是信了,却苦于功力有限,无法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表达心意,顿了一下,还是骆振甫心思较快,急忙沾点茶水,在那桌上写道:“余公子为人所掳,目的在查问你的下落,昨日傍晚,尚在凤阳城西清虚观中,如今何在,不得而知。”
华云龙心中着急,传音急道:“咱们走。”
骆振甫一摇头,疾书道:“大哥进城邀人去了,人到再走。”
华云龙忧于形色,道:“可是敦请余老前辈?”
骆振甫哼道:“不敢惊动余老太爷。咱们兄弟原是余府的食客,大哥乃是暗中相邀同道赴援,不久当可赶到。”
华云龙双眉紧蹙,道:“一日之隔,变化万千,骆兄示下对方的形象衣着,在下即刻动身,以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
骆振甫想了一下,濡指疾书道:“对方共计四人,一个红衣女子,一个文士打扮,另外两个头挽道髻,身着杏黄及膝大褂,双袖齐肘,看去颇似僧袍,却是圆领当胸开衩,足上高腰白袜,粉底皂靴,不类中土人士,年纪”
写到这里,华云龙等不及了,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道声“前途见”,三步并作两步,急急下楼而去。
骆、马二人相顾愕然,半晌过后,始才同声一叹,道:“不愧是华大侠的公子。”
且说华云龙急奔渡口,登上一只渡船,在浦口上岸,问明前往凤阳的道路,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展开轻功,撒腿奔驰。
这便所谓“急人之急”了。
他撇下了许多待办的事,星夜狂奔,为了前去救人,而那人是否仍在凤阳清虚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