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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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事耽搁了,”我说,把炒饭递给她,“今天就只能吃这个。”
然后我把小白的事告诉她,但是一等我说完我就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说这事。”
我看见她低下头静静地叹了口气。
“都已经过去了。”她说。
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楼起来。
“他过去很快活。”她说,“他很安静,睡觉的时候也不吵不闹。他喜欢看我织东西。我织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拿着线。他总是管我叫‘小妈妈’。”
“你是个‘小妈妈’,”我说,“我们不要再想这事。”
我们吃完了饭,我就从那儿离开回到宿舍里,好好地洗了澡,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就赶到医院去。
“他已经睡了。”薛杰看见我说,他正坐在一边读报纸。
“你吃了没有?”我问。
“吃了。”
病房里只有小白一个病人,我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来。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这算什么,是换岗吗?”
我们两个一起笑起来。
“那我回去了。”薛杰说。
“好。”
“你有什么事就去叫值班护士。”
“好。”我说。
我把他送出去,然后就又回到病房。屋子里现在很安静,白炽灯把一片白光投射到床单上。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我躺在另一张床上看了一会薛杰留下来的报纸。等看累了我就把灯关掉,然后在病床上躺下来,闻着被单一股洗涤剂的味道,但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被人叫醒了。我把灯打开。
“我想上厕所。”小白说。
“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牛奶。”我说。
我喊了值班护士,然后两个人把他扶到厕所。护士小姐在门口等着。一会儿我把他扶出来,然后又两个人把扶到病床上,重新让他的脚翘起来。
“有人服侍真好!”他说。
“去你的!”
我关了灯又在床上躺下来,但一时间却再也睡不着了。我听着走廊外面慢慢回响的脚步声,然后就想起了小时候我得阑尾炎开刀的事。
“你不要怕!”阿飞说。
我躺在床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这没什么的,”他又说,“他们呆会儿要给你打药,你一点也不会觉得疼。”
我盯着头顶上像乌云一样的天花板。
“我会不会死掉?”我问。
“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我也许会死掉的。”我说。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说。
我把他的手松开,最后看了他一眼。
“我会死掉的。”我又说。
但是当我在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阿飞仍然在我身边。
“我用不着死了,”我说,感到非常高兴。
我病的时候是在十一月份,然后很快就下起了雪。我和阿飞穿了又大又深的胶鞋爬到山上去,每个人拿了一根棍子。
“你说我们能看到吗?”我问,觉得自己的鼻子快要冻掉了。
他不说话,用棍子在被雪覆盖得像个小土丘的草丛里打来打去。
“我上回就是在这里看到的。”他说。
我们再往前走了几步。
“你看到了吗?”他把雪地上的一串脚印指给我看。
我看见那些脚印都只有三个趾头。
“是它们吗?”
他点了点头。
“这里也许会有野猪。”过了一会他说。
但是我想起野猪又尖又长的牙齿就说,“这里不会有。”
“你怎么知道?”
我想了一会。
“它们不到有人的地方来。”我说。
我们一路捏着雪球从山上下来。我们的手都被冻得又红又热的。
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这事,就仿佛又闻到了那冬天里寒冷而清澈的空气。但是一会儿我就发现我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
《色即是空》第二章3(1)
我得承认,在过去我的确是很迷恋刘云。她是个不同一般的人,仿佛只是生活在幻想和艺术当中而不是我们这个世界。她的外表清新动人,你看到她你就会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但你决想不到她的美丽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在她的外表之下,潜藏的却是一个躁动不安、狂热而又富有激情的灵魂,而那灵魂似乎总处在一种运动与渴望当中,想要去看遍我们这个世界,去亲历每一种生活,去把每一种生活的味道当作酒一样饮。和她相处久了,我有时会突然觉得我所认识的这个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仿佛那仅仅是一团易于流动的物质,像风、像云,时间久了就要消散,变得无影无踪,然后你就再也没法去捉摸、去寻觅,就像你走过一条小溪,你看见那水可爱就想要把它捧起来,但它却又从你的指缝间慢慢地流掉了。如今回想起一切,我就感到一切都从我的指尖流掉了,只剩下回忆的影子。
我和刘云认识是从一次奇遇开始的。大一上学期那次寒假我一个人到广州去,在那里呆了两天,然后就坐了一整天的卧铺车到三亚。那时虽然已经是一月,是冬天里最寒冷的月份,但在三亚却仍然是一派盛夏风光。人们穿着衬衫、短裤,趿着拖鞋,在高大的像风车一样的椰树下面走。又腥又咸的海风吹过来,各色各样的果子摆在街上。周围是一片空阔,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人们把水果挑在肩上沿街叫卖。我来到这里就以为我终于可以脱却城市的喧嚣和繁杂,终于找到了一个自由而美丽的地方。我开始看从我身边走过的穿着奇特服装的当地人,听他们讲听不懂的琼州话,然后就坐了车,经过一个一个圆顶的穆斯林清真寺,经过一段一段闪着白光的海水到天涯海角去。当我走在又细又软的沙滩上的时候,碧蓝的大海就一望无际地展现在我的面前。真的是一望无际,我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广阔与无垠。我旧有的愿望在这顷刻间实现了,可是我却并没有感到什么快乐。旅途的孤独和在我心中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忧郁时时刻刻地啃噬着我的心。我在沙滩上一个人慢慢地走,然后就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为那只不过是因思念而起的幻想,但那声音又喊了起来。那个人就是刘云。
“我花了半个小时来考虑要不要和你打招呼,”她笑着说。
在这样一个地方,在大陆的最南端,在有着两块“天涯”、“海角”巨石的地方相遇,真的可以算做是奇遇,而尤其是当时我正忧郁得厉害。我们都显得非常激动,兴奋而快活,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方来,然后我们都以为这是缘分。我们开始沿着海边散步,在巨大的礁石上拍照,在荫凉处休息。这时候,大海正翻着波浪,把细小的贝壳涌向岸边,远远处有几个静止不动的白帆的影子,然后是阳光,毫无遮拦地照下来,在海面上像游鱼一样地闪烁着。我们光着脚坐在亭子里,把被海水浸湿的鞋子放在沙滩上晒。
“我喜欢海,”我听见她说,“地平线对我有着无穷的诱惑力。”
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那一线海天相接的地方。
“它连接着无限与永恒。”她继续说,“我常常在想,在它的后面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它是否还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样,或者它会比我们这个世界要好?没有什么烦恼和忧愁,而只有自由与快乐?想想看吧,海岛、树林、珊瑚、珍珠、阳光、礁石、自由自在的空气和从海面吹来的风,啊,你能明白这一切吗?有时候即使坐在这里想着,我就觉得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地方,它就真实地存在着,存在于某个隐秘的中心要我们穿越了地平线去将它寻觅。你说,这个地方真的存在吗?”
她回头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好了,不要成天一副忧郁的样子。我们去游泳吧。”她说。
我们在沙滩上的更衣室里换了衣服就开始在起起伏伏的海水里游起来。游累了就躺在沙上好让阳光把我们的皮肤都晒成黑色。但是这时候,太阳已经慢慢地要落下去了。我们看着海水变得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椰树把巨大的影子投在地上。我们把香蕉和菠萝当晚饭吃,然后就看见海水终于平静下来,变成像铅一样的灰色。我们就这样躺在沙滩上看着月亮渐渐地升起来,把一片银色的月光投在海面上,看着头顶上闪闪烁烁的星星,我们就感到自己似乎真的远离了尘世,似乎真的到了那个梦想中的地方,不用再去为什么忧虑和担心,不用再去为任何事情牵挂。但是第二天我们就从那里离开了,我们坐在返校的火车上,彼此都不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刘云,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不断地与她交往,开始迷恋起她。她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充满了灵感,任何事情在她做起来,即使是最普通的也必然是又换了一副样子。她喜欢把头发在脑后分开,梳成两个辫子,喜欢穿蓝颜色的裙子,喜欢穿没有后跟的凉鞋,走到哪里都吧吧吧地响。她还喜欢戴银镯子和土里土气的戒指,但是她讨厌戴耳环。她喜欢跑不喜欢走,所以走起来总是连走带跑,但要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又会在什么地方默默地沉思,好长时间都不动一下。我在所有的生活细节当中都发现了这种独特而迷人的气质,可是我却愿意不断地去发现,去发现更多。我常常是像看着某个奇迹一样地看着她,看着她肉体的物质和飘忽的精神在瞬间又变幻出另一种样子。我几乎是不敢眨眼睛而生怕错过了某个不可再见到的奇观。
《色即是空》第二章3(2)
“你在看什么呢,”她总是这样说,“我觉得你要把我的心都看穿。”
我的确是想把她的心看穿,我想看清楚她的每一个思想、每一个欲望的来源,想看清楚她究竟是用什么物质做的。但是我却只能看到她的外表,她的思想和欲望所呈现出来的结果,我的思想还无法像现在这样具有刺穿一切表象看到本质的力量,可是在那时候我的眼睛却真真是叫这一团运动着的、无比杂乱的色彩迷惑了,迷惑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刘云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她总是在学期的开始花一两天时间读完一本书,而在学期的结束就整天呆在教室里,借了别人的笔记熬通宵,而在这其中的时间她就用来生活。我有时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但她确实是在不停地运动着。她到酒店里去唱歌、弹钢琴,去做家庭教师和服务员。她学习摄影和绘画,学习编织和刺绣。她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她去找易经学家研究怎样算命,去找小号手在半夜出来吃东西。她去酒吧,去玩蹦极,去体验每一种生活的色彩和感觉。她就像蝴蝶一样要把生活当蜜一样饮,而不管它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是她更多的时间是花在旅行上,也许她一生中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汽车和火车上度过的。而在这无数次的上车和下车、与陌生人打交道、遭遇不可测的事件中,她确实也有过几次非常危险的经历。有一次她在山里面看到一只稀有的蝴蝶就跑过去,结果一下字被树根绊倒了,额角撞出了血,腿被挂伤。幸亏当时有一个采药人路过就把她背到山下一个赤脚医生那里,在腿上缝了几针。还有一次她在森林里迷了路,而且食物也吃完了,她几乎以为那时候自己一定会死的却在偶然中又找到了来时的路。她在讲这些经历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的,倒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或是某个虚构的小说,根本就无法让人相信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