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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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脑被一串串思想点燃了,像烈火一样地燃烧起来,我的耳边仍然响着此起彼伏的掌声和他说的每一句精辟的话。我感到自己困惑而彷徨的心终于让人给打开了整个世界的大门,我终于看清楚了生命世界所曾走过的道路,前人所曾攀登过的悬崖和险峰,一把把火炬从远古的时候就开始点起来,穿越历史的时空,穿越一切蒙昧与黑暗就这样传续下来组成了一条闪亮的火海,于是我知道了我自己将要走的路,将要前进的方向,我知道我就是要将那火炬再接过来,再传续下去,我知道我就是要把自己点燃了好去照亮我周围世界的无知与黑暗……那天晚上,我就是这样想着,被一个个狂热的幻想激动得怎么都睡不着觉。然后我不断地想着他说过的话,想着主持人对他的简介。他从大学毕业后就到美国留学,五年以后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学位,然后回到学校任教。那时候他才二十七岁。两三年后他就不断地出专著和论文,以其观点的新颖和思想的尖锐而曾在学术界轰动一时。他不断地举行讲座和茶话会,与青年学生保持联系,批判那些已经过时的陈腐学说与观点,领域涉及各个方面,不仅有学术上的,还有文学、艺术、哲学、历史,甚至还包括法律和政治。他以其无所畏惧和批判一切的精神几乎成为那时学生心中的偶像。三十岁他娶了比自己小八岁的学生,然后开始专心著书。三十二岁升为副教,三十四岁成为全校最年轻的教授。现在,他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青年教师学习标兵。我当时心里就是想着这些,整晚上都不能入睡。第二天我就去找他。
《色即是空》第二章1(2)
“我听了你昨天的讲座,我觉得非常棒。”我说。
“是吗,”他说,开始收讲义,“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不仅仅是那样吧。”我说。
“青年人嘛,总是急着想在一瞬间就改变全世界,”他说,我们一起从教室里走出去。
“这也没什么不好,激情总是带来创新和意外的发现。”
“但世界不是在一秒钟建立起来的,它当然也不会在一秒钟内就改变。生活应该是踏踏实实的。”
“我生活就不踏实。”我说。他没有说话,我就继续说,“我觉得我有很多思想都和你是一样的。”
“说说看。”
我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起来,着急地想要表达出所有的思想,结果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听明白了多少。我突然停住了,涨红了脸。
“年轻人有思想是件好事。”他笑着说,然后问我的名字。
我说了我的名字。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他说,“不耽误你吃饭吧。人嘛,最重要的当然是填饱肚子。我们有时间再聊。”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谈话,我感到非常懊丧,并且还让他以为我仅仅是个有思想的人。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所以在第二次去找他的时候,我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感兴趣的不仅是他的思想更是他的追求。
“什么追求?”他问。
“对世界终极意义的追求。”我说。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
“这和‘有思想’是两回事,”我说,能为上一次的误会而辩解就觉得非常高兴,“有思想的人是那种有理想、有目标、有追求的人,但他们追求的却可能是高薪的工作,一幢带汽车的优雅别墅,一个可以让自己感到荣耀的头衔,或者是自己渴望的某种生活方式,还有苏格拉底所说的智慧。”
“但是这和对世界终极意义的追求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说,“前者追求的是生活,而后者追求的是自由。”
“自由?”
“是的,自由。但我说的不是那种可以行使一切权力的自由,我说的是……唉,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但是我常常在什么时候模糊地感到有这样一种自由的存在。这时候,世界的一切都变得温柔而美好了,你知道在你面前还有很多的困难没有解决,你知道你的明天仍然是一个未知数,充满了不确定性,可是你就是感到快乐和自信,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为你此刻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能呼吸这个世界的空气,看看周围平凡而微妙的一切而觉得快乐。你相信自己可以度过一切困难,你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你,可以让你绝望得失掉一切信心与勇气。什么都没改变,可你就是这样充满了自信。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意思。”
我为能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思想而舒了一口气。我们在校园的广场上走着,有一会儿都不说话。
“那你以为我就是有这种追求的人吗?”他问。
“是的,”我说,“我感觉得出来。你自己也说当年你出国并不是为了什么镀金而是希望能接触到一些真实的思想,你还提到你在那时候经常去听哲学系的课,和教授们讨论,那么你那样做都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兴趣?”
我们又有一会没有说话,我在想自己这样直截了当是不是有些过于莽撞。
“不管怎么说,”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你要知道年轻人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怎么知道你所想的和追求的就不是幻想呢?”
“我不知道,”我说,变得有点儿泄气。这确实是那时候最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我默默地想了一会。
“我现在还不能说什么,”我最后说,“但是我常常感到我内心里有一股什么力量在逼迫着我去做出这种选择,去这样想和追求。也许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思想只会给人带来痛苦。”
“不要着急,”他说,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一下子都能解决的,但不管怎样,你的这些思想是我很久以来都没有听到过的。下一次课你再来找我,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个。”
我第二次去找他的时候,情绪非常低沉。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回事?”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反正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次,我也习惯了。”
“这是什么引起的?”
“什么都可能。”我说,“一件不顺心的事,一句话或者就是一朵花,一片树叶。我就是感到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父母、朋友、学习、生活、整个生命,也许还有世界和这个宇宙。我觉得一切都只不过是重复,都只不过是在循环中复制它自己。我在这里看到的悲剧又在别处看到,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的痛苦又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我总是看到重复的东西。我喜欢文学,可是一部文学史究竟写了哪些东西呢?莎士比亚写过的我们还在写,激情、冲突、斗争、复仇、谋杀、悲剧,就是这些,我们从来就没有写过什么新的东西,艺术也只不过是在一个个主题周围重复它自身。”
“你想得太多了。”
“我也不想,可是我从没有刻意去观察、去发现什么,这难道不是世界本来就展现给我们看的吗?我们读历史,斗争、革命、暴动、倒退、文明、野蛮……不是每一个时代、每一个民族都相同的吗?我们学习生物学,动物与人之间的相似性不是一目了然吗?我们读哲学,可是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对的别人是不对的,可又没有一个人真正地知道世界的真理究竟是什么。我有时真不明白,世界就这样无所隐藏地显露在我们面前,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它,都仍要去重复着去创造一个又一个悲剧呢?”
《色即是空》第二章1(3)
“并不是所有的人。”他说。
“是的,也许你说的不错,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有谁也这样想,我从没有碰到过。我常常感到自己很孤独。”
“孤独?”
“是的,孤独。每一个人都觉得孤单,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孤独。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我的思想还没有能力把它清楚地表达出来。不过你读过卡夫卡或是加缪的作品吗?你要是读过,你也许就会明白我说的话。”
我们停了一会,我就发现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讲,可原来我是准备好好听听他说话的。
“你打算以后怎么做?”他突然问了一个与刚才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我总是没法静下心来好好地生活。”
“我打个电话。”他说。
我看着他走到一边对着手机讲了一会,但我为自己被这样突然地打断而觉得很尴尬。
“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他说。
“你不回去吗?”
“我已经告诉他们不用等我了。”
“这好吗?”我说,觉得有点儿难为情。
“行了,现在老师请学生吃饭可不是常有的事。”
我们吃完了饭他就给我留了他的手机号码、家庭电话和住址。
“这个周末你到我家里来,”他最后说,“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到他家里来的。当他把冰冻的可乐饮料递给我时,我的脑海里就像闪电一样回想起过往的一切,但一切似乎真的都已经过去了,变得是那样遥远和陌生。
“你看上去比上一回要好多了。”石涛说,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想也是的。”我说。
“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我就说也没什么,除了上课就是吃饭、睡觉,也不怎么看书,然后是经常和女朋友在一起散步。
“这很好,”他说,“我也希望你这样,不要去读书,也不要去想什么问题,好好地放松一段时间,你过去太紧张了。”
“我是太紧张了。”
“阿如怎么样?”
“她很好。”
“真是一对!”他笑着说。
然后我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我现在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了,”他说,“我开始读孔子,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这里来了。不过他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并不完全像我们过去说的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我感觉出他的心情非常好,这使我觉得奇怪,因为过去他总是在把我辩得哑口无言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好的兴致。这时候我看见海燕和小女孩出来了。
“爸爸,我们中午吃什么,”小女孩说,“你不该又是让我吃饼干吧。”
“我们今天不吃饼干。”
“你要是再叫我吃饼干,我就不洗澡。我说到做到。”小女孩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然后又对我说,“小明哥哥,你也不吃饼干的对不对?”
“我们今天去餐馆买菜吃。”石涛说。
“干嘛要去餐馆买?”海燕问。
我看见石涛耸了一下肩膀。
“我不会做饭。”他笑着说。
“可巧我会呢。”海燕说。
这实在让人想像不到,可这是真的,把他和他嫂子的菜放在一起我还从没分别出来过。于是我们就开始买菜,然后又是洗又是切。不让小女孩帮忙是不可能的,那好吧,就让她在一边刮土豆。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油烟冒出来,然后是各种菜的香味。
“我倒是很久没闻过这种味道了。”石涛说。
菜摆了一桌子,各色各味的,每个人又倒了一杯葡萄酒,兴致都很高。
“这便是有家的好处,”石涛一边喝酒一边说,“温暖舒适的住处和这丰盛的饭菜,一个人一生还要求什么呢?反正你们结了婚就都会明白的。”
他又倒了一杯酒,但是我感到他开始的兴致已经渐渐地低落下去了,就像它们刚才出现时一样突然。
“结婚可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