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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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留下这两人?话说官员有辈分,新来的要懂得忍,于是所有的危险就都在老同志。这两位嘛,一个过刚,薛出油的名声就只能一辈子当副手;另一个太柔,张士逊当年就是曹利用的跟班,忠心的程度都有了“和鼓”的外号,这样的人,身无刚骨,永远别想自立门户。
于是他吕夷简才能继续在新一届班子里独步江湖。想来想去,算无遗策,很好,就此实施。接着时光流转,到了四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吕大宰相押班,引领大宋文武百官上早朝,他静静地听着一个个的人事任免。以前的9人班子中的6位,正在按照他的布局被一一踢出京城。
枢密使张耆出判许州(后改陈州);
参知政事晏殊出知江宁府(后改亳州);
参知政事陈尧佐出知永兴军;
枢密副使夏辣出知襄州(后改颖州);
枢密副使范雍出知荆南府(后改扬州);
枢密副使赵稹出知河中府宰相吕夷简出判澶州―――!!!
一瞬间天旋地转,吕夷简魂飞魄散,我听错了吗?这是真的吗?我也被外放贬官了?!
多希望是错觉,但它偏偏就是真的。吕夷简在美梦中被兜头一棒狠狠砸醒。当天他用尽平生之力,才克制住自己的震惊,平静地接受了一切皇命。
接下来,他悄悄地找到了自己的秘密武器——宫中太监阎文应。这就是吕夷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绝不像王钦若、丁谓那样和宦官打成一片,但更不像寇准那样神色凛然目空一切,皇宫里的内线他早就有了,可一点都不张扬。
从阎文应的嘴里,他知道了自己突然垮台的原因。那是一阵香艳温柔的皇后级枕头风——仁宗第一位皇后郭氏。话说赵祯终于摆脱了刘氏老妈的束缚,可以自由自在地生存了,为了庆祝,他和吕大宰相仔细研究了怎样炒刘系高官的鱿鱼。结果越想越高兴,下了班也克制不住,在皇宫里就和自己的皇后悄悄地说了一遍。
没料想郭皇后听完神色平淡,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吕夷简就不是太后的人吗?只不过他太聪明,做得巧妙而已。”
一句话,就让赵祯凉了下来。一个终极问题出现,如果吕夷简真的是刘太后的系外人,那他是怎样当上首相的?该死,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居然要让皇后一个女人来提醒!
越想越生气,于是决定给吕大宰相本人也来点回报。当朝宣布,新鲜刺激原来如此,吕夷简什么也没说,就加入到了外贬流放的大行列中去。
在他的身后,是明道新人们的欢笑之声。新的领导班子完全由皇帝的亲信组成,其中的宰相、副宰相,就分别是他的两位老师。
张士逊、李迪。
李迪终于回来了,10年生死两茫茫,在政治的打压漩涡之中,活下去就是最好的反击之道。相比于凌厉风发的寇准,李迪在这方面是强多了。他终于熬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其他的职务人员名单如下:
副宰相薛奎、王随升;枢密副使李谘升、王德用(太宗年间,远征党项青、白盐池,击败李继迁的少年英雄);三司使,蔡齐;御史中丞,范讽;知谏院,孙祖德;右司谏,范仲淹。
一个个都胸怀大志,满怀信心创造一个完美新世界。不过历史很快会证明,真正的焦点仍然还在远走澶州的那个人身上。并且一定要记住,吕夷简是个绝对惹不得的人。触犯到他只有死路一条,不管是尊贵如郭皇后,还是圣贤如范仲淹,都会翻身落马,灰头土脸,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条定律一直有效,就算到仁宗朝中后期的名臣们,如富弼等人,都逃不出这种宿命。
有个问题,一个24岁的男青年,在什么情况下是最快乐的?比如,他有钱有闲有地位,人世间的任何物质都在他的名下。
答案只有一个:他爹妈都死的时候。
从此人间唯他独大,天地豁然开朗,原来皇帝是可以这么当的!赵祯在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中纵情率性,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光。其中之一就是为真宗朝里最传奇的名臣平反昭雪,寇准在死后10年终于被宋朝官方所承认。
他被赠中书令,复莱国公;
第二件事,赵祯把真宗朝另一位名臣钱惟演踢出了京城,让他到西京洛阳去作留守。
一褒一贬,层次分明,前者是刘娥的死敌,后者是刘娥的亲戚。赵祯在发泄,哪怕不能正面做些什么,皇帝的愤怒也要起些波澜。但有趣的是,这一次他的愤怒是中华文化史上的一个分界点,西京洛阳变成了文星璀璨流光溢彩的传说之地,有些人在那里悄然成长,稍晚后开创了中华文明史上不弱于盛唐文章的宋代诗文。
接下来赵祯追忆似水流年,他想起了自己的红粉知己,那位在天圣年间一直陪伴着他的张美人。思念复思念,伤感再伤感,赵祯决定给予她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身份——帝国皇后(别惊讶,赵祯一贯喜欢让他的皇后一生一死,时刻保持两位)。之后他茫然四顾,结果就看见了N多的红粉知己。
有什么办法,在皇宫里稍微张开眼,看到的活物,除了大批太监之外,就只有清一色的女人。何况从古到今“爱”就不是罪恶,那都是荷尔蒙犯的错,与人类何干?于是历史就这样变得绮靡香艳,宋仁宗在他亲政的最初时光,是沉醉在了温柔乡内,无拘无束,淋漓写意。至于外面的世界,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这种时刻理会。
第十六章 西夏孵化记
赵祯在快乐,同一时刻里,李元昊已经愤怒得快要发狂。公元1033年,几乎是他的灾年,一样的父亲去世,独掌国政,他却没有感到半分的赵祯式快乐。
从他登上党项之王的宝座时开始,他的荣耀就被两条枷锁压得死死的——党项酋长的身份得由契丹人允许、宋朝人也允许,才能确认生效。
契丹人还好说,怎么讲都是他名义上的外婆家,何况党项人世代相传,契丹人神勇无敌,很习惯拿党项人的脑袋当球踢。于是问题就出在了宋朝人的身上,因为他们是那样的富足、那样的软弱,还有那样繁文缛节,超级啰唆。
比如说,李德明去世,得有使者来,李元昊即位,仍然派来了使者。而且来了就是大爷,这些人捧着张黄绢,面朝南站着,念念有词,唧唧歪歪,不管你听不听得懂,都得跪好了低着头去听!
奇耻大辱!李元昊都快气疯了,党项人世世代代竟然这样尊敬自己的仇人!想想当年的爷爷是怎么死的,想想宋朝的太宗皇帝是多么的残忍刻毒,我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宫殿里低眉折腰?!但是更屈辱的是,他居然真的就给宋朝的一片黄绢给跪下了是惯性,还是没有泯灭干净的奴性?当天他在万众瞩目之下顺服地跪倒,一边听完了宋朝的册封诏书,一边默默地质问自己。无论怎样,他完成了定难节度使、夏、银、绥、宥、静五州观察处置押蕃使、西平王的世袭,再加上检校太师兼侍中的额外头衔。
一切荣耀高不可攀,可在他的心里就变得加倍的讽刺,宋使的宣读刚刚结束,他就突然跳了起来,向所有人叫道——如此国家,尚屈膝于人,此先王之大错也!
相信那时的宋使杨告等人一定大惊失色,在宋朝,无论谁也不敢说自己的老爹半个错字,可这个李元昊竟然这样的大逆不道,当众指责他的老爸。但更刺激的在后面,屈辱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李元昊给他们准备了个特别的宴会。
酒席很普通,音响太特别。杨告等人和党项贵族们在大殿上吃饭,殿后边一直叮当乱响,冷兵器时代的成年男人一听都清楚,那是在锻造兵器。
事情很明显,李元昊在挑衅,而且他不惜决裂。这是给宋朝的使者借口,你们完全可以愤怒,然后指责、叫骂、威胁,再然后战争,怎样我都不在乎!不过可惜的是,杨告等人很沉默,吃饭归吃饭,不要太杂乱只要任务完成就好。
我们宣诏了,李元昊听封了,一切很美满,还要怎么样?至于所谓天朝上国的尊严,对不起,似乎很久以前,汉人们的使者都有着宁教身死不教名灭的血性。比如,苏武,再比如,比苏武更刚烈骄傲的出使大宛国的汉使,以金马换汗血马不成,宁可身死异域也绝不辱使命。但那太遥远了,像是模糊的传说,在宋朝没有市场。现在提倡的是“为主分忧的,不如让主人省心的。”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留下李元昊继续愤怒,也许他会气死,那不是更省心?
事情也真的是这样发展的,李元昊怒不可遏,他越想越冲动,跳过了宋朝使者,直接找宋朝皇帝的麻烦——拒不使用宋朝年号,而且质问,你们为什么要用“明道”二字?不知道我的父亲叫什么吗?是“李德明”,汉人们连避讳都不懂了?!
党项人和宋朝人都不懂了,这个李元昊是不是真的疯了?要让堂堂的汉人天子为一个蕃部的酋长避讳?也就是说李元昊他爹是赵祯他爹的身份?
滑天下之大稽,可悲可叹,顽强的李继迁、理智的李德明,却生出了这个人头猪脑的子孙,上天啊,有时你还真是不公平。就这样,宋朝怀着对党项人深切的同情,没有追究这件事,显得很宽大、很博爱,赢得了大批党项人的钦佩和忠诚。
但不包括李元昊,在他看来这是种漠视,是种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轻蔑,居然连个骂声都不屑于给他!那好吧,长久以来压制在他心里的那个愿望,已经强烈到了近乎仇恨的地步,他决定再也不去忍了,爆发!但是别忙,就在他血贯瞳仁,杀性难遏的时候,汉人已经越过千山万水来到了他身边,就在兴州城里展开了对他的空前的蔑视和冒犯。
手下人紧急报告,不好了,有两个汉人在酒楼里喝得大醉,在墙上乱写乱画,其中就有您的名字在里面。李元昊有点头晕,避讳,宋朝人是真的不知道避讳是怎么回事了吗?他伟大的父亲的名字被亵渎了,现在居然连他的名字也被恶搞。
成了汉人醉鬼取笑的玩物!还等什么,给我把他们抓来!
片刻之后,两个锦衣峨冠的家伙被绑了过来,身上都另穿了一件由麻绳精心编制的背心,被捆翻作一团。但就是这样,这两个汉人仍然面不改色,神色嚣张。这时李元昊已经知道了酒楼的墙上写了什么,乃是八个大字——“张元、吴昊来此饮酒。”
倒也不是特殊的可恨,但是“元、昊”二字俱在,难道会有人身在兴州,却不知党项新王的名号?李元昊大叫,为何敢冒犯我的名字?
却不料这两个汉人一笑:“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在乎,又何必在意名字?”
轻飘飘的一句话,正中李元昊的命脉,这正是他的心事。他姓什么?李,还是赵?他是什么人,唐,还是宋?都不对,他乃是堂堂鲜卑后嗣,“衣皮毛、执弓矢,自在于天地之间”,与汉人何干?与“元昊”二字何干?
他立即上前亲手解开绳索,待二人如上宾,之后毫无隐瞒,和这两个汉人互相吐露心事。就在这一刻,他完成了中华五千年历史中,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被犬戎部落击破没落开始,直到满清入关,甚至日寇侵略都必备的一个先决条件,即得到“汉奸”。
张元和吴昊,就像明末的洪承畴、范文程等人一样,是教导异族人怎样侵略本民族的导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