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4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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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出短差,像这次到芜湖催李显忠走快点,到前线来交接军权,之后顺道一起去采石矶巡师犒军。这样的差使,再加上他的年龄——已经五十一岁了,就可以知道他的官途实在是不怎么顺畅。
这是肯定的,在秦桧当政时能官运亨通的都是些乌龟王八蛋。
虞允文不招人喜欢。南宋、金国都一样烦他。首先他相貌堂堂,身高六尺四寸,相当于现代的两米多。这实在太不低调了,别说宋朝这边,连女真人见了心里都觉得烦。
出使金国时,在一次宴会上,女真人拿了张弓过来,笑嘻嘻地说:“来,高人,射一箭看看。”
明显是想看南宋文人的乐子。长得高怎么样,一样的文弱废物。却不料虞允文接过弓来,搭箭就射,正中靶心,坏了一大堆女真贵族的好心情。之后虞允文在北方看来看去,回到江南后额外报告说金国必将在近期发动战争,那边儿全都准备好了。
这把南宋贵人们的好心情也给坏了。
虞允文注定了只能当个跑腿的小官,尤其是在战争爆发时,他只能在前线跑来跑去。这看上去很惨很炮灰,但虞允文干得很来劲儿。像以往一样,他总能趁机做些让某些人难受他自己快活的事。这次也不例外,跑着跑着,他就跑偏了。
按程序,他应该先去芜湖接李显忠,可他先奔向了最前线的地段采石矶。历史证明这次的跑偏有多重要,因为在最前线的某些人和他一样,都没按规矩出牌。
王权。
这个至今只知道一路撤退,从淮南一直撤到江北,一战都没打过的逃跑将军,没等李显忠到位就又开始跑了。这时的采石矶一线处于权力真空状态,没有人负责。江南最危险地段的江防官兵像放风的囚犯一样懒散、随意、拖沓、无责任。
虞允文在采石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官兵三三两两地坐在道边,马鞍子、铠甲扔得遍地都是。这哪里是兵,纯粹是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
也就是完颜亮没有望远镜,不然会立即渡江,保准成功。意识到这些,虞允文那颗让当政者厌烦的心再一次蠢蠢欲动了。
他决定做点什么。
冷静客观地分析的话,支撑他做出这一举动的全部基石,当然是贯穿了他一生的强烈的爱国忧国之志。可真要实施起来的话,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钻了一个小空子。
采石矶一线没有军方的统一指挥长官。
虞允文以犒师前线的文官身份召集将领们开会。外面这群一路只知败退的散兵游勇,任何一个有逻辑思维的人都不会对他们报以什么厚望。可是虞允文只能依靠他们。
怎么办呢?
先动之以情。虞允文用他个人认为最重要的方式试着和这帮大兵沟通了一下,发觉忠君爱国的思想在岳飞死后二十年还有些市场。
这帮军人激动了些,可还不够热情。
那就动之以“利”。
虞允文抛出了自己的权限。他是来犒师的,也就是带着各种好东西来前线慰问指战员们的。这些好东西包括钱、布匹、委任状。他把这些东西都搬了出来,告诉军人们,只要立功,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
军人们一下子干劲冲天,全都着火了,个个嗷嗷叫着请求立即决战。
这真是对症下药,宋朝的军人是中国历史里的特例,除了岳飞等极少数个例之外。荣誉、国家、民族什么的是他们心底深处不变的操守,这没错,可要论到怎样激发斗志,金钱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质疑!
这帮人能在战场上短暂的间歇里提着敌人的首级找长官邀功、要官、要钱,哪怕因此被反攻战败了也在所不惜!
就这样,爱咋咋地。
于是在这一天,虞允文成功地把他们刺激到了。在一片欢腾热烈的气氛中,虞允文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做。这时有人悄悄地走到他身边问:“你是来犒军的,不是来督战的。这么搞是不是越权?万一战败了,难道你不怕负责任?”
虞允文的回答是:“危及社稷,吾将安避?”这八个字像是冰冷的雪水,静静地浮沉在周围一片被物质、富贵所激起的火海之中。这一刻,他仍然是不合时宜的,哪怕只有他才是真正做对了的那个人。
不管怎样,虞允文像闪电一样迅速地把尽可能多的战斗力团结在了一起,为同一个目标战斗。他成了采石矶前线的最高长官,他清点了一下人数,此时共有军力一万八千人。
他命令全军于江边列阵,成防御阵形。派五支大船出港,其中两只沿江边游弋,一只在江心待战,剩下两只藏在江畔小港里,伺机而动。
以上就是虞允文为这次决战作的所有布置。这无论如何都显得单薄而仓促,尤其是南宋资以立国的江防水军居然只有五艘战船!
当然不止这些,采石矶周边是重点防御地段,有建制庞大的水军力量,由姓韩、姓蔡的两个将军统领。可人家就是不出战,你能奈何?
就算动之以“利”都不成,还能怎样?毕竟虞允文没有军职、没有任命,没法真正砍了他们。这是单薄的原因。至于为什么这样仓促,是因为江北岸。
完颜亮站在刀刃上,没有谁比他更急,虞允文刚到前线那边就开始渡江作战了!运气再一次抛弃了完颜亮。
完颜亮杀马祭天,按传统习惯战争会在第二天进行,可就在这时,虞允文到了当天虞允文隔着宽阔的江面,看到北岸上筑起了高台,台下有绣旗招展,台上的金国皇帝手里挥着一面小红旗,之后一大片金国水军船只冲向了南岸。
时值农历十一月,深冬天寒,北风大起,金军出动了数百只中小型战船顺风漂向南岸。这天的风真的好大,大到让完颜亮满意,他的旱鸭子军团可以不用划桨操橹就能快速冲过天险水面,哪怕南宋水军在江心布置了拦截船只也不起作用。
七十余艘金军战船抵达了南岸,其余的在江心打转,抵达只是时间、地点的问题。这些金军很快从船上跳了下来,冲向了虞允文布在江边的江防大阵。
时隔二十年,宋军再一次在江边遇到了女真人。时光是白开水、是稀释剂,能让曾经铁血的女真人变得松软,也能让本来整体硬度就不够的宋朝人变得更加松软。七十多艘战船,最多不过一万余人,这群人在晕船的痛苦里举起刀枪冲向了比他们人数多很多的宋军,后果是南宋军队的阵形散乱,开始了零星的溃退。
典型的一触即溃!
这片江岸滩头阵地是南宋的立国之本,任何一点小退却都是灾难性的,而江心中还有三倍于此的女真人随时都会登岸,谁都知道那时会无法收拾。
虞允文真的急了,他至少不能让敌人在第一波进攻时就得手!
他冲入阵中,找到了统制官时俊。虞允文把手放在对方的后背上,说了一句改变战局、扭转国运的话——“将军,你以胆略勇武名震四方,这时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站在阵后?”
这是一句很朴实的话,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个男人在告诉另一个男人,在打架的时候像个爷们儿,别像个娘们儿!
于是被告诫的那个人受不了了,大吼一声,拔刀就冲了出去。他身边的宋军被带动了,全都猛醒了一样收回了逃跑的脚,跟着他冲向了准备追杀的女真人。谁怕谁?开封陷落时女真人或许很猛,搜山检海时南宋人或许很软,可是自从和尚原、仙人关、黄天荡、顺昌、郾城之战后,谁是草包谁知道!
历史证明了南宋的军队只要站稳了脚,敢跟女真人面对面,胜利就不是什么奢侈品。战局很快扭转,上了岸的金军被反压回江边。
上面这一切很热血、很本真,没有什么大道理。它也让人感觉到南宋还残存着一点点血性,有了这些就绝不会亡国。
回到战场,长江南岸上战局逆转,江面上金军的水师战船也遇到了麻烦。这些船开始在江心打转,想靠风吹到南岸很难,更不堪忍受南宋水师趁火打劫。
南宋军方的船很少,只有三艘,可都是巨型的海鳅战船,他们进攻时没用常规手段里的弓箭、火箭、靠舷跳船近战等,而是直接用船去撞。这就是装备上的差距,三艘大船在一片洗澡盆里横冲直撞,很快江面上堆满了底朝天的舢板。
局面大好,可劳动量实在是太大了,毕竟对方是数百艘,而南宋只有三艘。悬殊的对比只会让南岸的压力越来越大。
因为毕竟吹着强劲的北风,所有的船又都向南岸漂!
时间在这种威胁下一点点地过去,到天色将黑时战斗仍然没有结束。也就是说,南岸的金军背水死拼,被渐渐削弱,江心处南宋水军竭尽全力抵挡,战线却慢慢靠近南方。日暮将近,公平地讲,南宋的局势越来越恶劣了。
因为陆地战场上金军没被肃清,而金船终究会漂到南岸边的。
绝境中一件偶然的小事,一个不起眼的机遇被虞允文抓住了。有一队大约三百人的淮西溃兵从和州方向逃了过来,虞允文纵观全局,离着很远就派人过去拦住了他们。让这些人重新着装,高举战旗从战场的另一端,即一片山崖后面冲了出来。
激战一整天的金军绝望了。他们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江心的援军身上,可关键时刻居然是南宋来了援军!这个打击结束了当天的战斗,南岸的金军四散逃跑,虞允文命令追击,强弓劲弩追着射,一片片的金军倒在了夜幕中。战后清点,金军横尸四千余具,其中万户长两名,千户长五名,活捉女真五百余人。
基本上南岸的金军全军覆灭。
江面上金国水军们的技术突然变好了,他们拼命地往北岸划,很多艘船居然都逃了回去。战斗结束,夜色下两岸都是灯火通明,各自忙得热火朝天。
南岸虞允文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席间的娱乐活动是抓来那两个龟缩在水寨里不出战的水军统领,各打一百军棍出气。
在北岸,完颜亮更加忙碌,他气得差点自燃,忙着连夜杀人。当天出战的全部金军,一部分死在了南岸,一部分死在了江心,逃回来的这些全被他宰了。理由是,谁让你们逃回来的,不过江就是罪,有罪必杀!
这是完颜亮一生的做事方法。他是个零容忍的人,不达标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谁能例外。
正是这一点,在不久的将来,把整件事推向了让人炫目的高潮。
当夜,完颜亮忙着杀人的时候,虞允文也没闲着。他清楚地知道江北岸的数十万大军绝不会因为初战受挫就收兵,第二天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虞允文命令南宋水师的大部分战船连夜起锚驶向上游,在杨林口一带埋伏。这是他能作的唯一准备,而这个准备还要得益于刚刚结束的宴会上那两百记血肉横飞的军棍。
南宋水师的正规军终于能够上阵出战了。
第二天,金军果然发起了又一次冲锋。北风依旧,战船依旧,仍然是大批量蜂拥而出,并且这些大兵的决心比前一天更大。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位皇帝的率领下,“不胜利毋宁死”。这句口号绝不仅仅是句口号,它会成为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一点都不热血,非常屈辱,但绝对是真的!
压力变成了动力,可动力在半天之后变成了江面上随波浮动的一片片碎木板。这一次没有一个金兵能踏上长江南岸。当南宋水师从上游顺流而下冲入金军船队后,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