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乱志 作者:深圳铁板烧-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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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安说话间,三名箭手已经解开了几道捆缚,抱着羽箭往谷口送箭助射。探鼻息之人着手稍慢,便就近去解陆肩上所负。捆缚衣物才松,就听哗啦一声响,数十箭镞跌落在地。陆大安讶异转头去看,才觉得肩肉一阵剧痛,目光所及处是一枝赤翎箭尾。上下打量摸索方知自己右肩负的箭矢略高,刚刚向谷内奔跑时擦肩而过的赤翎竟是射断了许多箭矢、钉在了箭捆之中。若不是背上刀鞘及鞘内钢刀阻挡,怕是还要射断更多。
探鼻息人也是一怔,继而一边卸箭一边问道:「兄弟身子如何?可有不妥?」
陆大安在前襟处扯下布条,把手一推探鼻息人道:「不妨事不妨事,只可惜了恁多箭矢。你速去助射,我将这伤裹了,也来帮衬。」
探鼻息人闻言心喜,脸上虽布满疲惫却也难掩对陆的欣赏之色,咧嘴一笑,抱了捆箭转身去了。陆大安正张牙舞爪的胡乱裹伤,忽听得谷口传来低声一令道:「空!」继而数根弓弦声响,却只有两枝箭矢破空飞去。
陆大安提刀向前,来在七名箭手侧后,远远望见苍髯老者已经退回围阵中。谷口七名箭手排成一排、俱是蹲踞姿,每人脚下皆放了一堆箭矢,可身后箭壶中俱是空空荡荡。七人拉弓之势齐整如一、丝毫不差,但每次却只有两人搭箭射出,其余五人只是空拽弓弦。
对面围阵中的金人首领一直在篝火最右处,只看见冲阵的陆大安颇为臃肿,却未看清他负着许多箭矢。如此三四轮弓弦响后,金人首领面露喜色,还射了一箭之后便使胡语发号施令。围阵的金人约剩了二十,闻听首领发令后全都举着刀枪、吼叫着往谷口冲过来。宋人装束的几人却被苍髯老者约束,未曾擅动。谷口七名箭手见金人中计,飞也似的挂箭张弓,一轮射倒六个金人,再一轮又是五个毙命。金人首领见势不妙,声色俱厉的招呼手下回撤。谷口箭雨随之索命,数息之后,除两个见机快的臂股中箭退回,其余人均命丧黄泉。
金人首领见麾下死伤殆尽,不禁怒气冲天、血贯瞳仁,哇哇叫着挥舞手中刀便要上前拼命。苍髯老者一直斜眼盯着他,神色颇为不屑。此刻见他失了理智,也不上前,只是在地上拾起一小截焦木,屈指弹出。
焦木去势甚猛,不偏不倚打在金将颈后。金将闷哼一声,软软倒地。苍髯老者再无动作,只是眯眼盯着谷口的七个箭手;他身后的几个宋人唯老者马首是瞻,也只是无声无息的站着;仅剩的两个中箭金人忿怒的盯着老者,却并不敢有何行动;谷口的七名箭手此时已改蹲踞为立,箭矢搭在弦上,双手略垂、箭镞指地、留而不发。
时有朔风穿林,如鬼呜咽,惊起鸦雀三五,啼叫分飞。谷前火光渐熄、遍地腥红,死尸狼藉,箭羽林立。陆大安在七箭手旁侧横刀而立,几欲前扑杀敌,却觉得身前气场平衡微妙,似是容不得自己挪动一分一毫,遂弃了妄动的念头,便是呼吸都小心许多。
忽地,火堆中尚未燃尽的炭木噼啪爆了个星花,苍髯老者闻声而动,手中剑递、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般向前突来。七名箭手中一红面者张口大喝一声」无景」,七个人熟练地变为三踞四立、开弓放箭。箭枝六平一抛,如电疾出。六平射箭矢化为两个倒品字罩住老者左右胸前各处,一抛射箭矢只画了个极小的弧便急急下坠,远途先至,直奔老者额前。
老者冷哼,将手中剑尽力前伸、剑尖轻颤,将离前胸最近的两支箭矢打歪,继而提臂过顶,将剑刃竖置于面前,身子如风拂柳条般左右飘忽不定。抛射箭此时恰好飞至,狠狠的砸在老者的剑身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其余四箭有两支被歪飞的箭矢带的失了准头,另两支准头仍在的竟被老者飘忽的身法差之毫厘地躲了过去,毫不停歇地飞入密林之中。
虽是人员伤损,八门阙一,但红面箭手也未曾料想老者能单凭身法躲过两箭,怔怔几息,未出口令。老者似也未料到苦战之余的箭手仍有此等箭力,停下身形傲立场中,使凌厉双眼往谷口扫视。谷前空地上寂寂一片,只余老者手中剑被抛箭击中后若龙吟般的回声。
回声渐弱,老者飞身再起。红面箭手沉声连发」无生」、」放休三杜」、」双伤」三令,其余箭手闻听喝令入耳,便不停张弓放箭、身子也飞速转为各种适合协同出箭的姿态,时而同踞,时而散立,时而密集于一,手中弓箭亦是平射抛射各不相同。一些箭矢分明是射向空处,看去毫无作用,可对面挡箭的老者却偏偏在数息间便往箭矢所至处撞过去,才再运手中剑或身法抵挡躲避。七箭手每放箭一轮,老者便要退后些许。三轮箭后,老者已堪堪退到正面篝火前,与方出阵时相较,几无寸进。但任箭手发矢如何精妙,一轮七箭中却似有两支箭矢贯不能相连、生隙于纤毫。老者据此,堪堪将所有箭枝避去。
老者在火旁思索有顷,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一旁的几个宋人便轰然应喏,四散开站在各堆篝火之侧,间距甚阔。老者再出,却未飞掠向前,而是与众人一同步步前行。几人如沿白纸扇骨行走般由宽阔地直往谷口这穿扇骨处行来,步伐虽不敢言丝毫不差,却也甚是齐整。七箭手见状,忙分了四人去射与老者同进的宋人,其余三张弓则倾力放箭往老者身上招呼。只两轮箭后,进逼众人的速度便参差起来,除老者突前外,还有两个精壮汉子与老者相距不远,其他人等只顾挥刀剑拨打箭枝、几无进展,反有其一已被远远射死。七箭手见状,遂将羽箭集在了仍可稳步前行三者身上,对余下人众只是偶尔发箭阻拦。
陆大安在侧观瞧,初时惊诧于七箭手射术精妙及老者诡异身法,怕自己冲前帮忙不成,反添乱象。现下又见敌人过远、无自己下手之处,只急的抓耳挠腮。待进逼者被七箭手箭矢逼的强弱立判,陆大安终寻到自己的去处,遂自谷口一侧悄悄溜出,自刚冲阵进来的路线返回,杀奔坠在最后的几人而去。
两个精壮汉子全神贯注在前方射来的箭矢上,并未留意悄悄溜去的陆大安。苍髯老者虽引箭最多却尚有余力,见陆大安悄悄潜出,出声示警。陆大安闻声哈哈一笑,一路鼠窜到离自己最近那人身边,狠狠一刀劈下。那人闻破风之声回身挥刀抵挡。两刃相交,金铁交鸣,俱荡开几寸。陆大安毫不停滞,再次执刀劈下,那人却一翻腕,将刀沿着陆大安的刀侧向他肩肋抹过去。陆大安瞠目加力,招式不变,竟是拼却一伤也要将那人斩落刀下。那人身子如灵蛇般闪避开陆大安刀光,正要趁陆不及回身之际把刀尖前送,却被一支飞来的赤翎噗地一声穿透脖颈,随着一蓬血雾栽倒在地。
陆大安抹了一把喷溅在头面上的血污,挥刀再往另一个人处杀去。与那人交手不几合,便听见不远处苍髯老者发了三长一短几声清啸,啸声刚落,坠在最后的那几人已一起向陆大安冲过来,近先远后将他围住,各使招数向他身上招呼。陆大安只是战场厮杀,论招式武功,实不如武林中人多矣,不一时便已左支右绌、破绽百出,手忙脚乱下臂上与后背各中了一刀,霎时险象环生。
老者清啸发令之后,便提气轻身,如最初进击时一般向谷口飞掠。七箭手不敢大意,在红面箭手发令下再组箭阵。虽是几轮下来将老者逼退些许,但再不及援护陆大安,也让两名精壮汉子抢前许多。箭手分箭将两名汉子逼退,老者又再次近前。如是往复,远处的陆大安已是身被十数创,眼见便有丧命之虞。
红面箭手面色沉静、心下却甚是焦急,又望一眼陆大安、猛一咬牙喝道:「四立破远,三踞独景连珠!」
众箭手依令而行,羽箭如骤雨一般泼洒出去。围着陆大安的几人淬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两名一直跟在苍髯老者左右的精壮汉子将箭拨开,稳步向前;中间老者飞掠突进,就在空中避开连珠羽箭,距谷口仅有咫尺之遥。
红面箭手见势不妙,也来不及发令,张弓便冲着老者前胸射了一箭。其余箭手会意,于是依样施为。一息间,六支羽箭如一团尖刺般跟着红面箭手的羽箭飞向老者。老者面色一白,拼着些许内伤将体内真气加速流转,整个人如铅坠般倏地下落。七支羽箭尽数落空,在老者头上嗖地划过。老者单脚落地,轻点之下,身子已再次飞掠向前,剑气纵横,将谷口七人皆罩在剑光之中。
四个站立的箭手弃弓揉身上前,抽出腰中短剑刺向老者。老者冷哼,使手中剑在身前画了个大圆,箭手的四柄短剑俱刺在圆上,被剑上内力一一荡开。老者振臂,剑锋如蛇信般急速吞吐,四名持剑箭手肩臂俱创,踉跄而退。此时蹲踞三人有两人发矢直取老者双目,红面箭手抽剑向老者猛刺,人剑一体,一往无前。此时距离已近,老者挥剑拨掉两支羽箭,再不暇以剑挡剑,于是身体后倾,一脚将红面箭手踢的飙血倒飞,自己却也被反力震得倒退数步。
老者落脚尚未结实,蹲踞二人再次发箭袭来;挥手中剑打掉,却险些被藏在箭后的另两支连珠箭伤了眼睛;急急旋了身子避开,却又有三箭飞至。老者身法已尽,手中剑离身前尚远,眼见就要被疾来之箭射中。只听叮叮连声,两个汉子恰恰赶到切近,挥剑各挑飞了一支箭矢。老者吐出一口浊气,自不可能处折身向后猛倒,虽将头脸避开最后一支羽箭,发髻却被一箭穿开,白发于风中散落,披零肩背。此时箭矢又至,老者挥剑拨打,与两名汉子一步步退去。
与谷口距离渐远,老者再不需为两名汉子拨箭,只需护住身前便可。正欲松下精神,调养内息之时,却听身左侧汉子一声大叫,口吐鲜血。定睛一看,却是血葫芦般的陆大安悄无声息地自身后潜进,一刀将汉子刺了个透明窟窿。老者大怒,欲将陆大安毙于剑下,争奈谷口羽箭转盛,只得眼见着陆大安连滚带爬溜走。
老者护着剩下的那名汉子退出一箭之地,回到篝火之后远处,吩咐了汉子去寻追袭佟仲的人回来,便立而调息。陆大安拖着腿蹭回谷中,只见谷口血迹斑斑。地上本如柴垛般的羽箭被老者的剑气伤损无算,可用之箭,眼见将尽。尚有战力的四名箭手留了两人在谷口警戒,其余回转谷中为同伴裹伤。留守箭手见血人一般的陆大安现身谷口,忙再分了一人将其搀扶入谷。
转过了迎头几棵大木,谷中全貌便尽收眼底。此谷方圆不过数丈,四壁高崖耸立,无法攀援而出,正是兵家绝地。谷中一侧,躺着一个断臂人,生死不知。被老者踢飞的红面箭手在断臂人旁倚壁半卧,人事不醒、气若游丝;适才四名持剑攻苍髯老者的箭手有两人臂膀重伤,不能发矢。此时若有敌强攻,恐谷中人众将一网而尽。
陆大安见谷中凄惨,心中又悬念佟仲安危,面上大是不乐。扶陆大安箭手与他心意一般,只是撕布为其裹伤,亦是默而无言。谷中一干人等,已历经几日死守苦战,人人带伤、身心俱疲。如今皆认生机几近于无,个个或卧或坐、闭目养神,只待最后厮杀一场,拼个与敌携亡。
箭手将陆大安所受创口细心裹好,怎奈缺医少药,无法一一止血。好在陆身子强健,又习惯了受伤带创,除却疲累发冷,倒也不觉得太过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