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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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妈妈,我念的又不是商科,我不会做生意。”
妈妈眉毛一抬:“谁管呢?博士就是博士。”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吓了一跳,我从来不知道博士有这么大的权力魅力,我只知道在学校食堂坐下,漫山遍野都是博士,好像做人最起码的条件是读一个博士,所以我也只好随俗。
于是我唯唯诺诺。
母亲的话锋一转,说:“婉儿那里算了,不要再去想她,也不值得想,女朋友还怕找不到?不用心急。李先生两个女儿很可爱,伍伯伯的女儿是学音乐的,娴淑得很……”
我没听进去。
我说:“妈妈,”我停一停,“我想见一见小令。”
“小令?”母亲愕然地问。
“是呀。你还记得她吗?”
母亲怔怔的看着我的脸,像在我脸上寻找一样东西似的。
她问:“你始终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我反问。
“我们都瞒着你,怕你不舒服。”她说,“没想到真的瞒过去了,现在说给你听也不怕了。”
“什么事?”我一阵紧张,“小令怎么了?”
“她嫁了人。”
我跌坐在沙发里,倒是平静下来:“嫁了人了?”
“是。”
“几时的事?”我问。
“家明,你真不知道?就在你走之前一个月,她嫁人了,她母亲还送帖子来,示威似的,我与你父亲都决定不告诉你,赶紧把你送了出去。老实说,当时我们心里庆幸得很,但还是怀疑你已经知道了,不然你怎么会听话的去念书?原来你真不知道呀?我们倒白担这个心了。”
我呆着。
我走之前一个月结的婚?嗳呀,这是她负了我了,还是我负她?还是两个人都厌倦了?可笑的是我在这两年内,还一直以大情人自居,满以为在家还有一个痴心的女孩子在等我,哭哭啼啼地盼我回去,原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她早在我走前一个月就结婚了。
嫁的是谁?为什么这么突然?日子过得幸福吗?我怔怔的想,怎么事前一点也不说,最后一次见面,她不是还叫我等三个月?我当然没有等她,但是她也没有等我。这么说来,我两年内白白的思念她,白白的以为我辜负她了,白白的内疚了这些日子。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妈妈说:“这种事过去两年多了,还想来干什么?”
是不用再想了,但我觉得这世界是这么滑稽。
一个人难道连伤感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事实原来是这样子的。小令结婚了,她看出我这个人靠不住,所以才去嫁别人的?这倒是明智之举。两年了,原来她早嫁了人,我还以为她在等我呢。这年头谁还是这样的大傻瓜?我怅然的想。人就是这样自私,自己变了心,却巴不得对方还死心塌地的不变。
妈妈见我不响,连忙说:“你快快别想她了,连婉儿也不想,还想她呢。”
我点点头。妈妈再捧出点心给我吃,那点心已经变了味道。我随意的吃了一点,坐在露台上。夕阳好比火一样,在山上沉下去。我呆着。
我回来,要抓牢过去的梦,然而那梦是虚幻的。
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忽然的拿起小令的电话打过去,接通了,却说没有这样的人。她们当然已经搬家了。我想到她妹妹小曲,我又打去找小曲,电话接通了,我一手的汗。
“喂?”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这是小曲吗?我忘记她的声音了,听上去也就跟一般女孩子的声音差不多。
“哪一位?找谁?”她的声音不耐烦了。
“我是……家明。”我哑着喉咙说。
“家明?家明?”她在想。
第六章完结
我也想到了我写的那些信,那些进了信封,有邮票有地址的信,一抽屉都是,但没有寄的信,我的手在抖。“家明哥哥。”我说。
“啊!”她叫起来,“家明哥哥!”
“是的。”
“你回来了?你几时回来的?”她问。
“你知道我走了?”
“知道!一年多了,我打电话找你,你家人说你到外国读书去了,他们不肯把地址告诉我,我想姐姐这样对你不起,也不敢再问。你回来了?太好了,你肯见我吗?家明哥哥,我今年毕业了呢!”
小令对我不起?
就让她这样想吧,我们是同时决定辜负对方的,人的心就不过如此。
“家明哥哥,你出来好不好?我马上要见你。”小白说。
我笑了:“你还住老地方?一刻钟后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好!一定!”她挂上了电话。
我到房里去换衣服,告诉母亲我要出去一下。
“不在家吃晚饭了?”母亲急急的追出来问。
她额角上凝着汗,神情是盼望的,小说电影里的慈母,不过如此。也许是好的,我失去了小令、婉儿,这两个女孩子都不是好媳妇,像她这个样子的好母亲,实在应该有一个好媳妇才是。
我温和的说:“妈妈,我只出去两个钟头,晚饭回来吃。”
“啊,好的。”她笑了。
我开了父亲的车出去,交通十分挤,我迟到了十分钟,就在转角,我看到了小曲。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小曲,她还没有见到我,正焦急呢。我把车子慢慢的驶过去。
她穿着一条白裙子,一双凉鞋,头发剪得短短的,左顾右盼,一脸的青春盈溢,有一种说不出的活泼多姿,我轻轻的按了按喇叭。
她转头看到我,马上笑了,扬着手,“家明哥哥!”当马路就嚷了起来。
我连忙把车停好,让她上车。
我说:“我们找个地方停车,然后才说话。”
她说:“家明哥哥,你一点也没变呀。”
“太过奖了,老了这么多,还算一样?”我笑道。
“不不不!一点也没变。”她坚持着。
我看了她一眼。过了两年,她看上去正式是个少女了,以前说话巴辣得很,现在不知道如何。
“好吗?”我问。
“还好,我快毕业了。”她说,“今年。”
“很好。”我尽量装得自然,“姐姐好吗?”
“她?”小曲想了想,“大概也很好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呢?她胖了,比以前稳重了,不大说话,也不大笑,吃得很好,穿得很好,又是正式结婚的。孩子也两个了。我不知道。”
我听着。孩子都两个了。
凡是打击,第一下比较厉害,后来就不大觉得,等到一切打击都在心里生了根,什么都无所谓,逆来顺受,不过胸口发闷,胃口不佳。人总得找个道理活下来,而且要活得快快乐乐,这是我近日才搞明白的道理。
我想笑,但是找不出什么适当的道理来笑。
“家明哥哥,真对不起你,一直没写信给你。”小曲说。
(我那些信,一叠叠的信,在抽屉里的信。)
我把车子在停车场停好,与她走下车。
“我们去吃咖啡吧,在香港,不吃咖啡就没有地方可去了。”我笑说。
小曲说:“家明哥哥,我想把话先说了,先说了爽快,不必放在心里别扭。”
我们在咖啡店找了个位子坐下。
我叫了啤酒,她要了橘子汁。我说:“开始讲吧。”
她有点激动。“你要原谅姐姐,她不是存心瞒你的。那次见你,她矛盾得很,有话说不出口,回家想了几天,哭了又哭,哭了又哭,终于是说不能带累你,她才结婚的。”
我默不作声,幸亏他结了婚,不然等我等到如今,不气死也饿死了。
这世界上有谁的话可以相信?
我低头喝酒。
她说:“结果你当然是生气,一气就去了外国念书,姐姐说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不!我心里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在那短短的三个月,碰到了婉儿,变了心,是我变了心!
但是我说不出口。
就让小令存一个这样好的印象吧。等她年纪老大的时候,有一天她会想起:啊,很久之前,有一个男孩子,因为得不到她,一气之下去了外国念书。就让她那么想好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想念她?”小曲很同情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些日子来我的确想念她想得厉害,但是又怎样呢?也许我想的不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不过是想念过去的片段,我认为是美丽的片段。
“不要难过了,”她像大人似的安慰我,“姐姐……我认为她是错了,但她有她的想法啊,唉。”
我点点头。
“我想……见她一次。”我问,“可以吗?”
“你真想见她?”小曲兴奋的说:“好极了,你没生她的气。好的好的,我马上打电话给她。”
她一刻也坐不住,走去咖啡店的公共电话,拨起号码来。我已经有多日没打过电话了,到此刻还是做梦一样,不晓得是真是假——真的回来了吗?要见的人都可以随时见吗?
我不是鼓不起勇气回来,只是没有勇气见不想见的人。
她向我招手。
我慢慢的走过去。
我听见她说:“是!姐姐,我与他在一起。他?他很好,人好像瘦了点……姐姐,你自己跟他讲!”小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电话筒递给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亏她先开了口。“家明?”语气很软,说得很慢,“来我家吃顿便饭好不好?”
“好。”我答。
“明天晚上,与小曲一道来。”
“好。”我又说。
“你万事原谅我。”她说。
“你很对,我——没有什么好原谅的。”
她静默很久,约莫是哭了,我不晓得,然后她说:“明天一定要来,明天见。”
那声音还是慢的,就像台上做戏的小旦念词儿一样,只不过她是真实的、恳切的,叫我明天一定要去。
我把电话还给小曲,自己跑到座位去坐下,又叫了一杯啤酒,一口喝尽了。啤酒如果要醉人,那也太容易了。但是醉人的决不是酒,白开水要决心喝醉的话,也会醉了。
小曲搁下电话回来了,一直劝我不要难过。
我只是缓缓的笑着,我答应了母亲回家吃饭,就替她结了帐,走了。
我送了小曲回家,然后赶回家吃饭。居然吃得很多。我默默不作声的吃着。这两年来,我学会了吃,但还是不胖,就是为了考试,也不会这么瘦,我老怀疑肚子里长了虫子,像我这种人,瘦也不会是为了其他浪漫的原因。
我专心的吃着:冬瓜鸡汤、薰鱼、蛋饺、牛肉芥兰,全中国家常小菜的精华。吃了三碗饭,再吃杏仁豆腐、西瓜。这样子吃法,是要肠胃病的。
然而母亲一直在笑,并不制止我。
她问:“明天要吃什么?”
“明天有一个约会,一定要去的,晚上不回来吃饭。下午想吃水晶豆沙包子、荠菜馄饨。”
妈妈笑了,“唉呀,现在哪里找荠菜去?包子还可以自己做。”她白了我一眼,还是心中欢喜的那种白眼。
爸爸咕哝着笑了:“你去找呀!”
我陪爸爸喝了点白兰地,睡了。
躺在床上,冷气还是不自然的轧轧声响着,我有点迷糊,以后还叫我想谁呢?痛苦不是相思,痛苦是不晓得想什么人才好。硬抓一个人来想,才找了小令,然后她已经快乐地正式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了,叫我想谁?
我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才醒来的。太阳照在窗帘上。窗帘还是那种翠绿色,满室生阴。我应该做什么才好?找一个女孩的电话打过去?约她出来?出来到哪里去?满街都是阳光,应该有第二个婉儿,戴一顶有花的绢草帽,太阳自草缝漏进去,一小格一小格印在她脸上,雪白的牙齿上,太阳在她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