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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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
躲在家里,我心静。
然后婉儿来了。
她母亲带她来的。
婉儿一定很爱她父母,否则以她这样的性格,她怎么会听话跟着到处走?我有点感动。她们在客厅里坐,我在房里看书,我不知道谁来了,也不想放下书,然后母亲犹疑的脸在房门出现。
她说:〃张伯母与婉儿在外边,你出不出来见客?〃
〃谁在外边?〃我放下书本。
〃婉儿。如果你出去了,倒也好,可惜你又在家。〃
〃婉儿?〃我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你——〃妈妈急了。
〃妈妈,你放心好了。〃我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但是她来看我,我不见得不让她看。〃
妈妈点点头。
我推开房门,我等着看一顶草织帽子,但是我只看到婉儿坐在沙发上。短头发,一套白衣白裙,没有帽子,没有花。我失望了。她见到了我,只略略抬一抬眼,然后笑了,她很大方,向我点点头。〃家明。〃她说,好像我们的关系只止于此,好像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因为她这样大方,我也很怀疑我们是否曾在一间屋子里同住过。
我面上渐渐热了起来,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婉儿胖了,也疲倦了。最明显的是她的眼睛,几乎完全消失了当年的明亮,我实在觉得有点惊讶。女孩子变海这样快,匆匆几年,她就有了憔悴的感觉。她不出声,静静的坐在沙发里,不熟悉的人大概不会看得出分别,但到底我是知道她的底细的,现在的她不及三年前一半的美。她不一样了。
她心不在焉的坐着,垂着眼,我呆呆的看着她。
我可以明白当年我不顾一切陪她离开这里的原因,因为她长得实在好。即使是胖了憔悴了,她的轮廓还是在的。
我忍不住低声说:〃你还记得'小王子'吗?〃
她点点头,〃我是那朵花,是不是?〃
我笑了,有很多惆怅,但不说什么。
她说:〃你长大了,家明。当时如果你是这样子……还说当时干什么?难道我老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很明白。〃我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普通一点倒好了。〃我笑。
〃你很明白。〃她抬抬眼,〃不错,我值得骄傲。他们说你没有讲过我一句坏话,并且不让别人说我坏话,我很高兴,到底像你这样的人是难得的。你以后并没有其他的女朋友。我不是那种女人,不要你又不给你找别人,可以到处炫耀。我倒希望你有女朋友。我对不起你。〃
两个女孩子都对我说:〃我对不起你。〃
但是在恋爱这方面,谁占了上风,又有什么关系呢?胜利的人不一定快乐到哪里去。
〃如果你觉得我了解你,不要说对不起。〃我说。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她整个人是懒懒的。
张伯母说:〃家明是长得益发出众了。〃
我也没有特别的高兴。众人都褪了色,我独独出众,有什么用?褪色也是一种特权;成熟,历尽世故了,才可以名正言顺的退步。我呢?
婉儿与我站在露台上。
她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家明,你还会来看我吗?〃我觉得很惊奇,随即又悲哀起来,这问题不是她问的。
她是张婉儿,男朋友要多少有多少,她随时抓一把吹掉一点来拣拣,在乎我吗?
波希米亚人老了,也就是这样,一个朋友说。
但她没有老。
她应该知道这里是家,不比外国。在家里,她在外头的声名传开了,就不受欢迎。我不能够去看她。即使在英国,我也不会再去看她。一切都完了。但她却要求我去看她,这是她今天来的原因?
我没有回答。我低着头。
聪明的她,也应该知道答案。
我们一阵沉默,她仍然站在露台上,站在我身边。
她说:〃天气真热,我以后的时间,非留在这里不可了。这么热。〃
我缓缓的问:〃你计划结婚?〃
〃不。〃她说,〃我不想结婚,我从来没有想过。〃
但她还是站在我身边,没有离去。她变了。
她开始留恋身边的人、身边的事。是不是因为她不能再得到更好的了?我替她惋惜。她那种不在乎、不羁、任性,如果隐没了,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你呢?〃她问。
〃我也不打算结婚。〃我说。
〃为什么?〃她诧异的问。
〃心爱的人难找。〃我简单的说。
她失笑:〃当时我们不是就要结婚了?〃
〃是的,就差那么…点点。〃我承认。
我的笑始终凝在嘴角,变得茫然的,没有焦点。她的确是胖了,精神也不大好。
没坐了一会儿,她母亲就把她带走了。
我仍然坐在露台上,没有说什么。
母亲到露台来坐了一会儿。
太阳虽然下山了,但热浪依然。
她说:〃婉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三年前一个活泼明媚的小姑娘,怎么今儿这样老气了?由此可知女孩子还是规矩一点的好。〃
我不响。叫我说什么呢,的确如此。
这就是我两个女朋友,一个丢弃我的,一个被我丢弃的。
我的恋爱故事,不过如此。
暑假其余的日子,就这样无梦无歌的过去了。
直到上飞机之前,我再没有见过婉儿与小令。
妈妈对我说:〃好好物色一个对象,带回家来。〃
爸爸说:〃他自有分数,你催他做什么?〃
我笑了。
上了飞机,我照例缚好安全带,才把头往座位里靠过去,忽然眼睛一亮,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向我走过来,拿着座位号码,凑巧便坐在我身边。她没有看我,自顾自拿出了一本杂志,翻了起来,但是她心也不在杂志上,没看了多久,杂志上一点一点的湿了,我才发觉她在哭,她在哭。
我把手帕递过去,她头也不抬,接过了,放在杂志上。
飞机起飞了。
我注视她的脸。她年轻,皮肤很好,眼睛下面有一颗眼泪型的痣,睫毛浓而且长,嘴唇极薄,鼻端有点尖,头发剪得相当时髦。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她到哪里去?她的终站在什么地方?
她用手绢擦了擦脸,还给我。
我向她笑笑,不说什么。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啊,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
她也没有说话,数小时后她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替她盖了一张毯子。
她的护照落在地上,我拾了起来,略一犹疑,打开来看了一看:陈玫瑰,十九岁,女,身高五尺六寸。黑发棕眼。职业学生。护照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各个国家的入境出境印戳。最后的目的地:英国。
我合上小册子,放在她身边。
她的侧面是略为削薄的,眼睛下那颗痣,像一粒永远的眼泪。
就是她吧,我想。我总得有个女朋友,就是她吧。她长得这么好看,就是她吧。不管她在什么地方下机,我看只是廿小时的时间。
我不会问她为什么哭,她也不要问我过去的事。
人总是寂寞的,我总要找女朋友的,一切从头开始。
下了飞机,又该是秋夭了。满地的黄叶,早暗的天日,穿毛衣的季节,潇潇的夜雨。总得有个人陪,就是她吧。我喜欢她眼下那颗痣。
我想到了我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我尽量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没有什么可以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