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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林语堂-苏东坡传-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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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合起来。但是凝固不好,我们只得到几十条像手指头大的墨。父亲大笑一阵。不久潘先生走了。”不过,在苏过叙述这件往事时,潘衡这家商店的墨已经很好了。显然是他从别人学得的制墨秘诀,而不是跟苏东坡学的,而只是藉苏东坡的名气卖墨而已。
    现在苏东坡空闲无事,却养成到乡野采药的习惯,并考订药的种类。他考订出来一种药草,在古医书上是用别的名字提到过,别人从未找到,而他发现了,自然十分得意。在他写的各医学笔记中,有一种药可以一提,那就是用等麻治风湿的办法,尊麻含有尊麻素和黄体素,像毒藤一样,皮肤碰到就肿疼。他说把尊麻敷在风湿初起的关节上,浑身其他关节的疼痛都可以停止。他还深信苍耳的功用。苍耳极为普通,各处都长,毫无害处,吃多久都可以,怎么吃法亦无不可。(此种植物含有脂肪,少量树脂,维他命C和苍耳酷。)他告诉人把此植物制成白粉末的办法。
    方法是,在文火上,把此种植物的叶子灰,加热约二十四小时,即可。此白色粉末,若内服,能使皮肤软滑如玉。他还有些笔记提到蔓菩、芦能和苦劳。他称这些东西是“葛天氏之民”的美食,营养高,味道好。
    除去忙这些事之外,他还在儿子帮助下,整理条记文稿,成了《东坡志林》。
    过去他和弟弟子由分别为五经作注。他担任两部。在黄州滴居时,他已经注完《易经》和《论语》。现在在海南,他注完了《尚书》。最为了不起的是他的和陶诗一百二十四首。他在颖州时就开始此项工作,因为当时在被迫之下,度田园生活,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与陶潜当年的生活,可谓无独有偶,完全相似,他又极其仰慕陶潜。
    离开惠州之时,他已经写了一百零九首,还只剩下最后十五首没有和,这十五首是在海南岛完成的。他要子由给这些诗写一篇序言,在信里说:“然吾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纠他觉得他与陶潜的为人也颇相似,许多仰慕苏东坡的人,当必有同感。
     
    第二十八章 终了
    哲宗在元符三年正月去世,享年二十四岁,留在身后的是一代死亡、颓丧、疲惫的文臣学者。他父亲神宗有子十四人,他只有一子,乃“刘美人”所生,亦在幼年夭折。他弟弟继位,是为徽宗。徽宗身后遗有儿子三十一人、几幅名画、一个混乱的国家。他兄长所开始的,徽宗给做了结束。他还是任用那些人,遵行那些政策。
    王安石的国有资本主义,现在和神宗当政时期相提并论,和“祖制”的神圣不可侵犯一词,使人敬而生畏。在丰裕国库的方法,在与北方民族兵戎相见两事上,徽宗也步王安石的后尘。集中财富于国库、于皇家,也许这个政策是为帝王者无法割爱的吧。但是实行此一政策的皇帝,必须付出其代价。在徽宗,那代价是丢弃王位,国都沦陷,是在俘虏中死于敌方。徽宗能画美丽的花鸟,交颈的鸳鸯,但是每一个帝王,只要能忍心对老百姓施虐政而为自己建筑琼楼玉宇园围亭台,则未有不失其王位者。
    徽宗登基之时,国家之组织已烂,国家之元气已衰。有品有才有德之人,乃文明社会产生之瑰宝,要假以长久之时日方能生长成熟。司马光、欧阳修、范纯仁、吕公著那一代,已是往者已矣。那一代的人才,或已惩处,或已流放,或因病因老而死,或遭谋害而亡。清议批评,至大至刚的思想与文章,那种气氛已然室塞,一切政治生活全已污染腐坏。苏东坡及其门人学士为理想而从政之心,因遭逢迫害过深,已不复再存其壮志雄心,尤其是当时政治的歪风仍与他们的浩然正气相左。凭皇帝一道圣旨,朝中即可立即出现一代新的正直博学勇敢无畏的儒臣,那可真是难矣哉。若使一个享有政权滋味八年之久的一个大帮派轻易放下政权,那也是所望过奢了。
    不过,苏东坡是暂时有好运来临。因为在元符三年(—一00)前半年,朝廷要由神宗之后,新皇太后摄政。那年四月,所有元佑老臣一律赦罪,虽然她在七月还政于其子,直到次年正月她去世之前,她却始终保有强大的力量保护元佑诸臣。在她在世之日,遭放逐的儒臣,都蒙赦罪,或予升迁,或至少得到完全的行动自由。
    神宗的这位皇后,就像她的婆婆一样,天性就能辨别人的善恶,这一点远胜过她的儿子,而且在女性单纯的智慧上,也更有知人之明。批评家和历史家,沉迷于精炼的词句、抽象的特点,而不能自拔,精研一代的政治与问题入而不能出,有时反而会忘记在对人终极的判断上,我们仍然逃不出两个基本的形容词“好”与“坏”。
    在总论一个人的事业人品时,他所能祈求得到的最高的那些赞美词里,“好人”一词,终居其一。苏东坡所曾服侍的几位太后,似乎从未在朝廷大臣和政治之中涉及甚深。当然,章停是个坚强有力的人,吕惠卿能言善辩,蔡京有精力有才干,但是皇太后现在只把他们归入“坏人”之列。
    在五月,那个时代的闲云野鹤式的人物吴复古,又出现了,把苏东坡遇赦的喜信告诉他,并告诉他要调到雷州半岛西边的一县去。这消息不久就由秦观的来信证实,秦观是谪居雷州,刚刚接到特赦令。
    由现在起,苏东坡又要飘泊无定了。他渡海到了雷州以后,刚到了一个月,他接到命令要他去住在永州(今湖南零陵)。为了到永州,徒然改变路线,还在到永州的半途中,他终于接到可以随意到处居住的命令。他若一开始就得到可以自由定居的命令,兄弟二人很容易便在广州会面而结伴北归。苏子由接到命令调往湖南洞庭湖边的一个地区。因为那时,苏东坡只是奉令移居到海南岛的对面,离广东还很远,子由已经立即携眷北归,那时以前,他的家眷一直住在惠州东坡的房子里。等子由到了汉口附近,正往目的地去的途中,他又升了官,恢复了行动自由。因为在颖州他有田产,别的孩子也住在那儿,他就回到颖州去了。
    苏东坡和弟弟子由不一样,他费时好久才离开了海南岛。他是等搭福建一只大船过海,但是空等了些日子,只好和吴复古、儿子过、他的大狗“乌嘴”一齐渡海。
    这一群人一齐到雷州去探望秦观,然后吴复古自己离去,飘然不见。苏东坡和吴复古二人此生足迹遍中国,所不同者,苏东坡是受别人的命令所驱使,而吴复古则完全听由己意,不受命于他人。回想起来,苏东坡一定很愿和吴复古易地而处。那样,他会更快乐,更自由。
    苏东坡如今启程北上,我们无须细表。在每一个他所经的城市,都受人招待,受人欢迎,大可以称之为胜利归来。到每一个地方都有朋友和仰慕他的人包围着他,引他去游山游庙,请他题字。在接受命令到湖南赴任之后,他就同儿子,也可以说是长时期的伴侣,从沿海城市廉州北上往梧州,他曾经吩咐孩子们在那里等他。他到达时,发现儿媳和孙子们还没到。并且贺江水浅,乘船直往北到湖南行船不易。
    他决定走一条长而弯曲的路:回广州,再往北过大疫岭,再由江西往西到湖南。这段旅程要走上半年,但是幸而他不须要走完那条路线。
    十月,他到了广州,又重新和儿孙等团聚。二子苏造已经自北方到此来探望父亲。苏东坡在诗文中说自觉生活如梦。
    在广州为他设宴者极为繁多。在他居海南之第二年,当时谣传他已死亡。在一次宴席上,一个朋友向他开玩笑说:“我当时真以为你死了。”
    苏东坡说:“不错,我死了,并且还到了阴曹地府。在阴间路上遇见了章停,决心又还了阳。”
    这一大家人,有少妇有婴儿,一齐乘船往南雄。还不曾走很远,吴复古及一群和尚追上了他们,和这位大诗人在船上盘桓了几天。忽然吴复古生了病,不久死去,就那么简单省事。临死时,苏东坡问有什么嘱托。他微笑一下,闭上了眼。
    在离开广东之前,他接到可以自由居住的消息。在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一0—一)正月,苏东坡穿越大疫岭,在山北赣县停留了七十天。一大家人在那里等船,但是好多孩子生病,六个仆人死于瘟疫。在停留的那些日子,只要不忙着题字,他就给病人看病,给市镇上的人配药。有些朋友常和他在一起,一同计划去游山玩水。
    他的行动总是有人探听出来,他们一到目的地,就看到一大堆缕绢和纸,请他在上面题诗。他欣然应允,因为他喜欢写。等天色渐晚,他要急忙回家时,人只好求他写几个大字。所有去求他墨宝的人,都称心满意而归。
    五月一日,他到了金陵,他已经写信给至交钱世雄,求他在常州城内为他找房子祝但是那半年内他所写的那些信,显得他颇为踌躇不定。子由这时已经回到颖昌的老农庄,而且已然写信要他去同祝但是他却不知如何是好,拿不定主意。他知道常州地濒太湖,风光甚美,并且他在常州也有田产,是为生活之资。他很愿和弟弟住在一处,但是弟弟有一大家人,而且家境并不富裕。他不知道该不该带一家三十口人,子孙仆人等,去加重弟弟的负担。接到信之后,他决定去与弟弟结邻而居。他在金陵渡江,告诉儿子迈和运到常州去清理家事,然后在仪真相会。他还真写了公函请求拨四只官船,供一家人往京都方向进发。
    但是,那年正月,皇太后不幸逝世,现在正是五月。一切情形显示政策又要全复旧观。苏东坡判断恐怕又要有麻烦出现,所以不愿住得近在京辎。他给子由写了一封长信,把他们不能聚首归咎于天命。他说:“吾其如天何!”情况既然如此,他自然只好定居在常州。家庭安定之后,他再让迈去任新职,他和另外两个儿子则在太湖地区的农庄上居祝这时,苏东坡在仪真等待孩子们前来相接,他就住在船上。那年夏季突然来临,而且非常之热。他觉得自己从热带回来,为什么反觉得在中国中部会如此之热。太阳照在岸边的水上,湿气自河面上升,他觉得十分难过。在六月初三,他得了大概是阿米巴性的痢疾。他以为自己喝冷水过多(陕冷过度),也可能是一直喝江水的缘故。第二天早晨,觉得特别软弱无力,乃停止进食。因为他自己是医生,就自己买了一服药,买黄昏来吃,觉得好得多了。黄香中医认为是很有力的补药,能补血、补内脏各经,是衰弱病症的好补药,而并不适于专治某一种玻这味药在现代还需要研究,因为很多现代的中国人天天论碗喝黄香汤,确有益处。
    可是,他的消化系统确是出了毛病,他夜里不能睡。大画家米芾来看他多次。
    他身体较好时,二人甚至一同去做东园之游。他在仪真给米芾写的九封信把他的病描写得很明白。有一次,他这样写:“昨夜通旦不交睫,端坐饱蚊子尔。不知今夕如何度?”米芾送来一种药,是麦门冬汤。苏东坡一直把米芾当晚辈看,米芾则对他十分仰望。现在苏东坡读了米芾的一篇赋之后,他预言米芾的名声已经屹立不摇,虽然二十年相交,对他所知,实嫌不足。苏东坡的病,时而觉得好些,时而觉得软弱疲乏。他的生命力受到了破坏,不是皇帝,也不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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