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沉沦-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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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仕诚,我要离开你。
他说,这是你的权利,你有选择爱的资格。
他不留她。她想极力从他口中得到一句不舍,也许她就会飞蛾扑火。可是他不会说,她知道。他把她拥在怀里,揉着她海藻般柔软乌黑的长发。他说:丫头,我爱你!他清楚的知道她的软肋,他轻易就可以触痛她。她的心被一个迎面而来的浪打翻,沉溺在海底,她要窒息了。
她发信息给一诺说,打算为爷爷奶奶上坟,希望他能一同前往。她想放下所有的防备,告诉爷爷奶奶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不怕被责怪,不怕被抛弃,是她最稳妥的诉说。不被出卖,不被揭发。在他们面前,她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可以犯下任何错误却不必有所担当。她只是需要爱,强大而持久的充分善待。因为幼年时的缺失,年长后不断的需索,却不懂得如何适可而止。
其实她是个温顺的孩子,遇到仕诚之后,内心的温柔和顺澄澈分明的表露出来,干净清朗。那一日,她伏在他身上,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想说,仕诚,倘若我听话,你是否会给我所想要的一切。一样一样的拿给我,直到我死去。却始终缄默不语。深知纠缠在这样一场不明不白里,是隐秘而欢愉的羞耻。
她想与仕诚结婚。她从小在不同的人身边生活,从未与人建立过稳定的关系,长久的感情。在不断的辗转流离之后,她能守住的,能凭靠的,不过是她自己,企图让自己变得坚不可摧。对不相干的人,她可以做到独善其身。对深爱的人,又会毫无保留的完全交付。她的感情没有模糊的中间地带。要么有,要么无,黑白分明,毋庸置疑。现在她想与相识不到一个月的仕诚结婚。一诺和豫哲奋力追取的,仕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囊入其中。不能不说是因缘所惑。可是她又如何为自己极力争取?他说,丫头,我不能,会害了你。没有解释,没有辩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需要她无限的宽容和原谅。在爱情里,各自的软弱自私被暴露无疑。她洞悉这一切,仍旧不能做到冷眼旁观。她要以身试法,即使毁灭,也要爱他。
北北告诉妈妈一诺要来的消息。她在铺床,背对着北北,淡淡的说了两个字:随便!听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到任何表情。离得很近,却听起来那样遥远,隔着一个世界似的。几年来,妈妈从来不让一诺上门。还没有见到他本人,就已经被她践踏的一无是处。每次都连带她一起骂,说她不中用,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看的脸,也许这是妈妈眼里唯一觉得有用的地方。她指望着那张脸能换来几十万,给她的宝贝儿子买房子。她就像是摆在货架上的商品,待价而沽。
无论如何,这次至少妈妈已经答应见面了,即使“随便”二字模棱两可。五岁那年,父亲因为外遇的事和妈妈争吵不休,索性住在情人那里,很少回来。妈妈总是将自己喝的烂醉,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她,让她跪在搓板上不许她睡觉。深夜她听见妈妈在卫生间里不断呕吐,破口大骂,然后放声大哭。年幼的她生出恨意,希望母亲死去,在黑暗中,她面对着墙壁,不断在内心里诅咒她,用稚嫩柔软的指甲将白色墙壁挖刻出一道道醒目的沟壑。母亲的哭声渐止,无了声息。她怀着好奇之心蹑手蹑脚的走到卫生间门口,透过缝隙望向里面。那晚的月光皎洁如霜,她看到从浴缸中不断漫溢出来的红色血水。她在惊恐与挣扎中将熟睡中的哥哥唤醒。她曾不止一次的诅咒她,希望她死去。当她看到这一切时,她又毫不犹豫的救下了她。妈妈并没有因此而对她感激,疼爱她。她仍旧打她,脾气暴躁,一如既往。她一切的不幸症结不过都系于那个对妈妈薄情寡义的父亲身上。可是她无从抱怨,只能承受。在被反复的揪打与谩骂中,刚硬,倔强,冷漠,从不妥协,愈久弥坚。以至于后来她耗费掉青春,与母亲对峙,她会让她的希望落空。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她想,我要嫁给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而且,我要远走高飞,我要让你从我这里一无所获。直到她遇到了张仕诚。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一场赌局,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一诺说,北北,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说服你的家人。你想好了吗?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北北说,一诺,我们一起去看爷爷奶奶好吗?
她其实无路可走。
谁是谁的沉沦(二三)
一诺来的那一天,北北去车站接他。刮着大风,她穿着一条藏青色的棉麻长裙,白色的棉布吊带衫上有手工刺绣,一大朵妖娆盛开的黑色玫瑰,外搭一件长款的薄开衫,她很喜欢那几枚古铜色的带有花纹的铁质纽扣,它们只是装饰。她一个人站在广场旁边的阴影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片大片的墨绿色法国梧桐叶在大风中翻滚。她被吹的裙角飞扬。淡紫色围巾的垂坠下来的流苏被她缠绕在手里,一圈又一圈。花坛里的有大朵大朵盛开的菊花,颜色各异。细长花瓣极力伸张,开到轰轰烈烈的极致。
车站人来人往,都是背负大包行李,连拖带拿,负重前行,行色匆匆。有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拖着两个塑料编织袋,挎着一个大包,背上伏着一个熟睡的孩子,置身这样嘈杂熙攘的环境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睡得酣畅安稳。北北婴孩时,奶奶曾将一个粗布麻袋改制了一下,四角系上麻绳,将北北兜进去,背在背上去做农活。她不哭不闹,乖巧的伏在奶奶日渐弯曲的背上酣然入睡。叔叔说,奶奶去世后,那个粗布麻袋连同捡到北北时身上包裹的红花小褥子一起放进棺材里,葬了。这是奶奶的要求。她临死前不曾见到北北,留下念想给自己。
大风卷着沙尘迷了双眼,北北在模糊的眼泪中看到一诺向她走来,太阳善解人意的突然露了脸。她看到阳光下他明媚的笑,还有那颗可爱的小虎牙,他清瘦了些许。他握起她的手,左手握右手般纯熟,自然。他仍旧穿着两年前她在杭州给他买的那件外套。袖边已经有些磨损,有些孩子气。他说:“你不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如何收拾自己了。去买一身衣服吧,体体面面的去拜访我的岳父岳母大人呵呵。”他依赖她,无以复加。他们多久没有见过面了?
一诺说,北北,我的父母老了,他们需要我。他从杭州回到家乡之后,打电话给她。他是家中的独子。他的母亲一年前因为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痊愈之后,行动受到限制,需要专人照管。他是父母的唯一支撑与希望。她没有理由让他再为她放弃什么。“我们不要再漂泊了,来这里生活好吗?”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总是要有一个人承受。也许她只是没有想好,或者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一诺,义无反顾。
在西口市街上,他牵着她的手,逆着人群走。突然他问她,北北,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她不假思索的说,幸福就是我在乎的人永远疼爱我,陪着我。一诺听了,紧紧的握了她的手,贴在脸上,吻了吻,心里很疼。对于爱,北北缺失的太多,这些年,一直处在被弃置,被漠视,被孤立的状态。一诺说,北北,这样的北北,如果丢了,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一诺,我”她欲言又止。她不是决定走了吗?她还在犹豫什么?
在选择外套的问题上意见产生了分歧。北北说,那件真的很合适,我很喜欢!一诺左看右看,撇了撇嘴说,我穿着感觉太年轻了。相识至今,他一切都听从她的安排,被她引领。她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他买衣服,将他收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他从未有过任何微词。唯独这一次他顺从了自己的意思。他只大她一岁,他的年轻就是他最大的资本,这是张仕诚失去的爱北北的权利。北北沉默,下电梯的时候,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失声哭了出来。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车辆,人群,北北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紧张的情绪全部换成眼泪发泄出来,任由一诺牵着她的手,身体微微发抖。
一诺爱她,没有底线,失去自我。他说,你爱他,他是年长的男子,我只是想看起来成熟一些。这些年,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爱你比你爱我多一些。他为了取悦她,不惜违背她的意愿,买下那件在北北看来十分老成的外套。她不明白,这些年,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一份感情,突然之间从极致到毁灭,天上摔到地下来,在无声的岁月里,粉身碎骨,悄无声息的溺亡是怎样的一种惨烈。她蹲在十字路口哭着对一诺说,没事没事我没事。一种麻痹的自我安慰的保全。不被窥视到更深邃更幽远的伤口。这些年的经历,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迅即的自动修复能力。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她如何诉说?这种隐情已经被剥夺掉诉说和祈求一诺宽恕的权利。她只能沉默。然,聪敏如他,怎能不会觉察到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一诺住宿的旅馆距离北北的家有一站地,是五六十年代国营企业的职工宿舍,九十年代翻修过一次成了旅馆。有些破旧,楼梯逼仄,黑暗,只有转角处侧开了一扇很小的窗户透进来一小束光亮。屋内散发着陈腐气息。老式木制的脸盆架,表面红色的漆大部分已经脱落,露出暗黄色的木头质地。大红色的瓷质洗脸盆,盆底绘着两只鸳鸯。
一诺去水房接了水回来,为她洗手。他说:“鸳鸯啊,鸳鸯,你们可是我向北北求婚的证人。”他从包里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将她手上的水慢慢擦干。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枚红色的钻,古朴端庄,看起来有些年代。她喜欢有岁月有历史的物件。他说:“北北,这枚戒指是奶奶给我的,是她出嫁时,她的母亲给她的。她说,这个是给她将来的孙媳妇的。她还说,一定要让我把你带回去。”
一诺说,北北,我很穷。现在还不能给你买更好的戒指,可是我把这颗心完整的交给你。
“不,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她抱着他,却并没有接过戒指。
“一诺,也许我需要时间。”
和一诺在一起的一整天北北都过得心不在焉。“谁又不是呢?”张仕诚发来信息如是说。如此暧昧缠绵,欲说还休。在同一个城市,张仕诚身边陪伴的是他的妻子,北北身边是一诺。前者不吵不闹不沟通,是婚姻的麻木。后者又哭又闹总拌嘴,恋爱这么久,依然找不到更好的相处办法。彼此惦念,却又要保证各自的生活相安无事,实在是件难事。北北开始想象他的妻子是怎样的女人,心思有些神游物外,一诺和她说话,她都答非所问。
那天他送她回家,车停靠在路边,她说:“一诺要来了。”她和一诺的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对自己的家庭闭口不谈,却对她身边的男人知悉洞明。暗淡的路灯微弱的光透过车窗玻璃打在他的脸上,她看不出喜怒哀乐。岁月让他对于任何事历练出波澜不惊的镇定自若。他握起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吻她的额头。他说,丫头,如果我们一早相识,我一定朋友很少。每天只想回家,和你在一起。北北笑,眼睛明亮清澈,像是快要掉出眼泪来。如何一早相识?